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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间独居的小茅屋,连个院落都没有,孤零零的位于村子的最东端。
三人牵着马走过去,门关着,里面传来一两声干咳,贺文轩抬手轻轻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一个皮肤苍白、面庞瘦如骷髅的老者走了出来,“你们找谁?”嗓音尖细,眼眸混浊。
“请问你是刘公公吗?”贺文轩拱手施礼。
老者吃了一惊,退后几步,从屋里端出烛台,上上下下看了贺文轩几眼,“进来吧,贺公子。”他淡淡地说道。
贺文轩怔了下,让贺东贺西在外等着,抬脚走了进来。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闷味,混全着汗尿味的的浊恶空气,他抑制住呕吐的冲动,睢睢看不出原来木质的长椅,放弃坐下来歇息的想法,只站在屋子的中央。
刘公公尖声尖气地一笑,“几年不见,贺公子爱洁的习性还是一点没变。”他自顾坐在桌边,桌上有一壶酒,几碟小茶,显然他刚才正在用晚膳。
贺文轩印象中不记得这位公公,但他也不觉着意外,全西京的人记他一个贺文轩容易,他怎么可能认识全西京人呢!
“我听徐将军说公公出宫之后,便在这里隐居养老,日子过得还算舒适。”贺文轩受不了房间的异味,屏住呼吸说道。
“洒家在此不过是等死罢了,没什么舒适不舒适。贺公子大老远地跑来,有什么需要洒家效劳的?”在宫里呆了大半辈子,刘公公早修炼成个人精。
贺文轩也就不再绕圈,开门见山道:“刘公公,我这次来,是想向你老问一问萧王妃当年出宫的真相,听说你当年是萧王妃宫里的大太监。”
刘公公拿起酒壶,漫不经心地斟满一杯酒,端到嘴边,抿了一口,“贺公子,你这话,是为谁问的?冷王爷?”
“不是,是为我自己。”贺文轩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刘公公微微有一眯讶异,“贺公子原来也是知情人啊!洒家在这世上没几天了,本来想把一些事烂在肚子里,既然贺公子千里迢迢过来,那洒家就直言相告了。只是不知贺公子已短晓几份。”
“萧王妃当初与一姓秦的工匠私奔出宫,带走一套奖具,共十件,上面绘有一幅完整的山水画,听说涉及到一个惊世的宝藏。我目前就知道这些。”
刘公公放下酒怀,“怕不止这些吧,洒家不信冷王爷至今还没举动?”
“那些是后话,公公。”贺文轩一字一句地说道。
“其实贺公子已经知道了一大半,洒家没有多少好说的了,都离宫这么久,早是个外人。”刘公公突然卖起了关子。
贺文轩一笑,“公公此言差矣。当年因萧王妃与人私奔,公公身受牵连,被打进死牢,后被皇上特赦,才得已重见天日。关于这些,公公没什么感想可说吗?”
刘公公低下头,有好一会没讲话,象是跌进了回忆的长河之中。
“想当年啊,萧王妃被先皇宠爱,洒家跟着沾光,在宫里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是大臣们见着洒家,都要客气三份。谁想到萧王妃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和一个下三滥的工匠私奔了,六位贴身的宫女、十位太监,全部被凌迟处死,独洒家苛活于世。洒家在死牢里过了四十多年,承蒙皇上想起,重新起用。那几件瓷器是不是一幅藏宝图,洒家不太清楚,但先皇对那几件瓷器爱若珍宝确是有的。当今皇上让洒家把消息故意透露给冷王爷,是想借冷王爷之手找到宝藏,如果真有宝藏的话,还有皇上想试探王爷对朝廷的忠心,另外还有一个目的……”
刘公公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这事只有洒家与皇上知晓,其他没有任何人知道。皇上厉害啊,一箭三雕,又得宝藏,又逼冷王爷显形,还又除去心头的隐患。”
“什么隐患?”贺文轩焦急地问道。
“贺公子,当今皇上有几位手足,你知道吗?”刘公公眼细成一条线。
“三位,但都过世了。”
“怎么过世的?”
贺文轩心里面一紧,没有作声。
“不是被毒死,就是被栽个罪名给杀死的,对不对?”
当今圣上登基这后,就对几位亲王大开杀戒,这些事发生的时候,贺文轩还没出生呢,他听父亲有次提过。但他也不感到意外,历史上,君王想坐稳江山,心不狠是不行的。
“贺公子你是个聪明人,现在该猜出皇上那心头的隐患是什么了吧?”
“不,不会的。”贺文轩脱口惊呼。
“有什么不会的呢,不然皇上何苦还会为五十年前一桩丑事而翻案?萧王妃那时出宫。有一半是因为私情,有一半是为了肚子里怀着的小王子。月份还小,她没有声张,但多嘴的御匠还是把话传到了当今皇上的耳中。萧王妃多次意识到现在的皇上想加害于她,虽然那时他还没有继位,先皇年纪大了,国事已经为当今皇上所掌控,保护不了她,她只能自保。五十年过去了,先皇一直耿耿于怀这件事,他借宝藏一事找出小王子,然后彻底除去,那就再也无人敢窥探他的江山了。懂了吗,贺公子?薄情最是帝王家呀!”刘公公喃喃感慨着。
贺文轩感到脑子里像一团浆糊,乱糟糟的,如果按刘公公所讲,蓝员外是王子,那么姗姗不已经郡主了吗?天,她是真正的皇家血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皇上的意图,一点明,真的许多蹊跷的事就一一找到缘由了。杀害冷炎侍卫的那一拨人果真是皇上派过去的。如果他猜测不错,慕风对蓝双荷的爱让他没有出手,所以皇上把他们接进皇宫,那只是迂回之计,他们迟早还是被杀害的。
幸好他早有准备,把慕风夫妇转移了出来。贺文轩惊出一身的冷汗。
一箭三雕,皇上这一计真的太狠太狠了。
贺文轩给刘公公留下了几锭银子,让他添点过冬的衣衫和食物,真挚地道谢后,便告辞上路。
“贺公子,你是个大才子,又没野心,皇上才爱惜你。但皇帝家的事少插手为好,所谓伴君如伴虎,贺公子读过那么多的史书,一评估比洒家还明白。”
他上马时,刘公公坐在屋子里嘀嘀咕咕了几句。
贺文轩对着茅屋拱了拱手,脸很严峻地牵住马缰,一夹马腹,主仆三人就驶进了沉沉的暮色之中。
“公子,我们现在是回京吗?”贺东呵着热气,问道。
“不,我们可能要延迟几天回京了。”事出突然,希望姗姗不要乱想,但他必须要一次性把所有的事办好。
原以为蓝家逃脱了一个大劫,却不知另一重劫难正呼啸卷来。
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贺文轩说完,胯下的马像风一般向前驰去。
第六十八章,砌成此恨无重数(二)
天渐渐亮了,雪开始悄融,松树露出葱绿,几只乌鸦正在地上寻觅食物,贺文轩一行三人的出现使这群鸟呱叫一阵便飞走了,但盘旋一阵,又呱叫着回来。
他们穿过一条石径,来到一所大宅院前。院中挤满了人,正中停着一个极大的棺木,棺木上了漆也镀了金,几个人把棺木抬起来,放在一辆有四根柱子的圆顶车上,这些柱子挂着白色丝幔,柱子上悬挂着彩色的花边。
车往前驶去,人群跟在后面,呼天抢地哭喊着。
贺文轩牵着马,退到路边,让车和人群好通过。
人群中皮肤黑黑的蓝怀树首先看到了贺文轩,他拭去眼角的泪,推推头发灰白的穿着麻衣的蓝员外。蓝员外抬起头,一怔,但因此时在送葬队伍中,不可以与路人交谈,只得浅浅点了下头,用眼神示意贺文轩先进院歇息。
贺文轩恭敬地对他抬了下手,点点头。
哭声渐远,三人走进宅院。宅院里只留下几个老仆人整理凌乱的一切,还有准备葬后回来吃的斋食。
连夜赶路,三人头发上都沾满了寒霜,贺东向老仆们要了点热水,侍候贺文轩简单梳洗了下。老仆又送上热腾腾的素圆子和热汤,三人吃了点,感觉冻僵的身子才回暖。
某地不远,一个时辰后,送葬的队伍就回来了,烧了点纸钱、叩了头,所有的仪式正式结束,人群渐渐失去,大宅院里安静了下来。
蓝夫人哭得两眼红肿,没有多少力气来打听新来的客人是谁,就回房歇息去了。蓝员外精神也好不到哪里去,但硬撑着,和贺文轩一同来到花厅。
“只知道蓝荫园大小几十口,是贺公子派人救下的,却从来没与贺公子见过一面,今日总算见着真颜了。”蓝员外站直了身,对着贺文轩欲行大礼。贺文轩慌地避开,连连摇手,“不敢当,不敢当,这些都是晚生应该做的。”
他扶着蓝员外坐回椅中,亲自沏了茶奉上。
蓝员外可是他日后的岳父大人,讨好都来不及,哪敢受礼。
蓝员外欣赏地看了看贺文轩,指着对面的椅子请他坐下。
“蓝员外,这宅院住得可习惯?”这个地方,只有贺文轩和几个刑部的军史知晓,是贺家的祖宅,距离龙江镇一百多里,属于通州境内。
刑部的军史赶到龙江镇后,向蓝员外说明了贺文轩的意图,留下瓷器,举家迁移。
“这里挺好,村民们对我们都很热情,也不爱盘根问底,外来的人也少,很适合我们暂时避居。家母过世已七七四十九天,没有办法让她与家父合葬,为了让她入土为安,先暂且安葬在此,等日后再把棺木迁往……蓝家的祖坟。”
贺文轩专心地倾听着,“蓝员外,你请放宽心,二小姐和三小姐现在西京,一切都很好。晚生今天来此,是来看望下蓝员外,也是有事想向蓝员外请教。”
蓝员外疲惫地一笑,“我一直等着你开这个口的,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宴席,贺公子请问?”
“蓝员外你把我当个晚辈看待就可,不需要这么客气,”贺文轩不安地抬起眼,“发生这么多事,你老讶异吗?”
蓝员外摇摇头,“不讶异,该来的总要来的,只是没想到会隔了这么久,也怪我一时疏忽,不该做了那几件瓷器。”
“你真的以为这发生的一切只是为瓷器?”贺文轩挑眉问道。
蓝员外一怔,突然酸涩地一笑,“贺公子,家母家父都已入土,有些事再提,会惹亡灵不安的。”
贺文轩站起身,神色很严肃,“不安的不是亡灵,而是生灵。蓝员外,对于你的身世,你……”
蓝员外摆手,打断了他,“不要再说,我的爹爹姓蓝,他还有另一个姓,姓秦。”
“蓝员外,逃避不是个办法,你如此坚定,可别人不会这样想的?”
“他还要怎样?”蓝员外脸上突然露出一股凛然之气,“我一天都没在那个深如大海的院墙内生活过,远远地离开他们。以前,我觉着没有儿子很遗憾,现在我觉着这是种幸运。他担心什么呢,我膝下三女,我只是个普通的瓷商,能抢他什么,夺他什么,何苦逼我太甚?”
贺文轩静静地立着,很久,心里面却波涛起伏。
蓝员外原来什么都知道的,但他选择忽视,不,是彻底洗涤掉,他不想寻根问踪,甘心做一个普通的瓷商,守着家人,在僻远的小镇,过最简单的日子。
换作其他人,得知自己有皇家血脉,能做到这般吗?
“在我记事时,娘亲就把我的身世告诉了我,爹爹为了我,以后再也不敢生养,那点血脉比起爹爹的养育之恩,有多微不足道。我听过便忘了,跟着爹爹学做瓷器,娶了我现在的娘子,生了三个女儿。我喜欢这样的日子,纯朴又快乐。我从没有和女儿们说起这事,我希望她们过最平凡的生活。那几件瓷器,若不是你说明,我根本不知谨宝藏一说,娘亲可能也不清楚。如果她知道,她不会从宫里把它们带出来的。她只是觉着那是爹爹的心血,舍不得丢弃。冥冥之中一切都有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