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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院子里站满了人,一袭厚重的布帘把屋子和外面隔成两个世界,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如同踩在心上,每一下都让神经在脑海颤抖。
严恺之从来不知道生孩子竟然会这么提心吊胆,从开始阵痛到现在,韶华都已经喊了十一个时辰,昏昏睡睡好几次,始终没听到孩子的啼哭。就在他几乎都要放弃时,韶华的惨叫声又在屋里响起,严恺之的脸色从红变白,白变青,隐约有些向紫黑色过度。府里的下人们劝他去休息,他坚持要守在这里,结果一守就是一宿。
木桩媳妇从屋里出来,严恺之一个箭步冲上去,捉住她的手,“夫人怎么了,夫人生了吗?”
怎么刚刚一声惨叫后就忽然没有声音了,他站在门外这么久,她每一声惨叫他握住手臂的力气就紧了一分,到后来差点把手都给捋下来。
当年李斯年一道圣旨传来,就把严恺之和韶华留在了川北,撤了他定西将军的官职,该封他为川北都督,连同凉城、陵京的军事一律并到他管辖范围。如此一来,三地将士调配就变得十分整齐统一,而且陵京多为严素的部下,所以将士一心比川北的人更拥护严恺之。李斯年把京里的情况大致跟严恺之说了一下,让严恺之最为意外的是柔婉的惨死,据说徐子昂逃跑了,如今满天下通缉。
李斯年的话让他沉默了很久,徐家垮了,贺家虽然不至于一锅端,但是太后皇后都被软禁起来,皇帝又下令大选,整个后宫,乃至整个朝廷,完全就已经不是他认识的样子了。
他心里感激皇帝的安排,对他来说,留在京城不但毫无用武之地,而且只会触景伤情。皇帝大势刚立,正是要选拔良才,他能做的就是替他把守好川北。至于父母的惨死,严恺之比谁都清楚,这件事与弘弋无关,若非当初他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把他带在身旁,说不定早被贺家灭口了。
兰芝已经贵为公主,按理应该回宫,再求皇帝旨意,让她来川北团聚。可是听韶华说了兰芝和攸宁的事,严恺之心头一动,有些不愿让她回去。但是兰芝不回去,攸宁也得回去,兄妹姐弟四人团聚了一场后就此分开。
然而,这一次李斯年从头到尾都没和韶华说一句话,这也成了她心里的疙瘩。离家出走固然不好,可到头来,这都是弘方他们设下的局,摆明就是要她来凉城。直到告别时,李斯年才道一句:“此别经年,各自保重……李家等你回来。”这一句等你回来让韶华忍不住在李斯年怀里痛哭了很久。
原本打算等过了年再就回去,结果韶华怀孕了,而且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养到半岁,蚩跋人又路过打了一场,不过只是小战,可是把儿子给吓到了。病好之后,韶华就跟着也倒下了,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天,再次把行程提上进度,争气的肚皮再次华丽丽的鼓了起来。韶华一度怀疑严恺之是故意不肯让她回家,严恺之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三个孩子都在同一个月出生,事情巧得让人大呼神奇。
好在知道严恺之他们在川北长住,辛茂山立刻把大宝小宝和宝儿三姐妹都送了过来,还送了几家知根知底的下人。李家则把原本定西侯府的人都送了回来,大部分韶华的陪嫁却留在京城附近的庄子里,幼菡初荷为了照顾粉团又回到了李家。
韶华特意让严恺之把木桩夫妇接回来,也算是感激当年她的救命之恩,结果没想到木桩媳妇倒很快就在都督府里混出了名堂。如今韶华院里的丫鬟媳妇子全都听她管,声大心善,虽然礼不足,但也符合川北民风。
严格算起来,木桩媳妇在府里最有资格说话是因为她亲手给韶华接生了两个儿子,再上眼前这一个,也可以算得上“三朝元老”了。
她对严恺之轻笑了笑,眼睛里也全是倦意,“都督大人,您还是到外屋休息一下,女人生孩子哪有那么容易。”
严恺之板下脸,“胡说,她生丞羲的时候,还没喊就已经生出来了。”
木桩媳妇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跟严恺之解释,生孩子这种事有时候是看运气的。小儿子严丞羲是足月出世,而且韶华每天好吃好睡,生的时候自然就容易些。而现在怀了现在这个的时候,韶华自己也才大病刚愈,坐胎的时候本就虚弱,吃不下,睡不着,现在还是早产,只要能平平安安也就是上天保佑。
羊水已经破了许久,阵痛却一阵接着一阵,韶华除了感觉到疼痛,整个人都要麻痹了。痛到晕,再痛到醒,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事,竟然被受这样的折磨。催生药都喝了几碗,稳婆说再不生出来,孩子可能就要憋死了。
韶华听了,咬了咬牙,想要用力,可是长时间的疼痛,她连呻吟都显得有气无力。
大宝看得一脸心急,不断给韶华擦掉苍白脸色的汗水,听到她哭着喊道:“我不生了,好痛!我不要生了,啊!”
听到最后一声几乎绝望的声音,严恺之急得跳了起来,脸色都变了,“怎么了?”
这时,福林从院外端了一杯浓茶,被严恺之拦了下来,他倒是表情平静,“没事,生孩子难免会痛的,喊着喊着就好了。我早就备好浓参茶,夫人喊了这么久,也快没力气了。”福林把参茶端给出来接手的宝儿,回头看到严恺之一张臭脸。
“能不生吗?”严恺之迟疑了一下,皱眉问道。可他刚出口就有些后悔,自己被韶华喊得没了理智,早已心乱如麻。
福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严恺之一脸困窘,忍不住揶揄:“我说都督,您不是第一次当爹了,孩子岂是你说生就生,说不生就不生的。”
严恺之沉下眼眸,瞪着福林的嬉皮笑脸,“她都痛晕过去了,你还这么轻松!”
福林摊了摊手,“那我也没办法啊,我又不能替她生。”一大清早就让人从被窝里揪出来,原因是韶华生孩子。福林心里嘀咕着他虽然是大夫,可又不是稳婆,严恺之叫他来做这种事未免也太看不起他了。
等他来了才知道,韶华已经生了一夜都没生出来,福林这才警惕起来。
严恺之瞪圆了眼睛,对他大怒一声:“那你给我滚回去,这里不需要你。”
明明被人请来的,却还得看人脸色,福林本想反驳一句,可是严恺之的表情实在经不起他调侃,他只好自认倒霉,“你怎么,好好好,我不说话总行了吧?”默默地走到一边,决定当一只壁虎,坐等严恺之来求他。
这种时候,严恺之自然不会理他,因为他已经乱得没空搭理福林。
丞羲的乳娘着急地跑过来跟严恺之汇报:“都督,小少爷哭了。”
严恺之气得大骂一声,“哭了你不会哄吗?”
乳娘也很无奈,丞羲还算是比较乖巧的孩子,可是从今天早上起床到现在就一直哭个没停,好像要把人心给哭碎似的。乳娘丫鬟们各种哄劝,他张口除了要娘什么都不肯,连吃饭也不肯。
然而,都督府上下谁不知道自家女主人正在难产,丞羲就算哭闹,他们也不敢报过来。只是看他哭得快上气不接下气,乳娘才硬着跑来汇报:“小少爷非要喊夫人,哭了好久了,怎么哄都不肯安静。”
严恺之气得踢了乳娘一脚,愣把她给踹倒在地,“废物,要你们这么多人干什么!”
幸好屋里的稳婆出来传话,可是内容却让严恺之原本肃穆的表情更加严峻起来,“都督,夫人醒了,我看她脸色不大对劲,要不您跟她说说话,要是再不生下来,只怕大人小孩都不保了。”
“给我保住大人!”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吼出来,所有人都看着他额头青筋凸起,没人敢再说一句话。
稳婆叹了口气,刚转回屋没多久,忽然有人惊喜地喊了一声:“生了生了。”
屋外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个个面带喜色,激动地等待这个美好的消息。“是男是女。”
结果,又有一个带哭腔的声音说道:“是一只手。”
严恺之正恨不得立刻踹门进去,他倒要看看什么叫做生一只手,哪吒当年好歹也是一颗球,哪有人生孩子只生一只手。
坐在一边旁听的福林立刻打了个激灵,像是被针扎一样,跳了起来,“不好!胎位不对。”早在韶华怀孕六个月的时候,福林就发现孩子胎动的位置有些奇怪,跟别的孕妇不大一样,胎儿的姿势就如同和大人一个方向同坐,这对未来生产极为不便。
严恺之一把拎起福林的衣领,对着他吼道:“什么叫胎位不对!你不是说只要坚持做操就可以的吗?不是确定孩子已经没事了吗?”
福林被骂得狗血淋头,他也只是个大夫,这么骂他也没用。“半个月前真的已经没事了,我怎么知道临到紧要关头,孩子又转了回去!”
再次听到韶华的惨叫声,严恺之终究还是回过神,脸上已是疲惫不堪,他看着福林,眼神已经没有了锐气,只剩下一个做父亲做丈夫的无奈和彷徨,“那怎么办?”
福林叹了口气,“只能下药了。严爷,要是想保大人,只能弃孩子……”
第三百五十四章 竟然是死胎?
万万没想到,等了那么久,居然等到这个消息,严恺之恨不得把福林拧起来暴打一顿。他不是自诩天才神医,不是非疑难杂症不治,不是一次又一次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为何连一个孩子都救不了。
严恺之听得不禁握住了拳头,韶华为了这个孩子吃了那么多苦头,到头来却要他们亲手把这个孩子给杀死。但他心里是清楚的,有些事是命中注定,有些事是万不得已,或许他们跟这个孩子无缘。
就在他犹豫着想让福林安排时,小宝跑了过来,“都督,夫人叫您。”
严恺之抬头望了一眼窗户,只见微微架起了一条缝,而他似乎能一眼望穿,看到里面佳人憔悴的模样,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几乎整个人贴在窗户上,轻轻敲着窗户,不敢泄露自己的慌张:“韶华,我在这里,我在窗外,有什么事你说。”
半晌,他才听到一个微弱无力的声音:“我要孩子,一定要。”
严恺之心头被撞疼了,宁愿现在疼的是自己,“可是福林说你情况很危险。”
韶华咽了好几下口水,才勉强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没事,我一定要把他生出来,福林、福林一定有办法的。”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孩子想要出来,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她用尽全身力气都没法把他生出来。明明已经不是头胎了,可却要被生两个儿子还要艰难,她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出来。
听到妻子无助的哭泣,严恺之只能无奈地答应,“好,你先休息,我让他想办法。”他回头扫了福林一眼,见他面有苦色,但也是绞尽脑汁在想办法。
这时,韶华说话都变得有气无力,听着让人觉得悬:“恺之,你听我说……你、你欠我的、还……还没还,我怕、我……”严恺之不敢听她继续把话往下说,“住口,别说话了,养好力气。”
听着屋里的人忽然沉默了半会儿,又苦笑出声:“我为你生了那么多孩子,你连一句爱我都不肯说吗,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福林站在旁边一听,韶华这分明是绝望,立刻紧张地给严恺之使眼色,让他尽量拖着韶华,生怕她心念一灰,到时要救也难了。严恺之虽不大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照做,“谁跟你说你会死,你给我好好活着,等你生出来,我立刻说!”
屋里的人却看得分明,韶华的脸色已经泛青,眼神都开始涣散,倚靠着窗户,头发都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骗人,我都被你骗多少次了,你现在说,否则,我怕我来、来不及了。”
福林忽然脑里灵光一闪,正要上前,听着严恺之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