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侬本多情种-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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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阿九是吃饱喝足了,可没有个老婆好抱呀,也没有姑娘愿意跟他朝朝暮暮……”赵正清拍手大笑出声。平日跟这些人熟了,闹起来也不怕笑话。
倒是菊花这回听懂那意思,害躁得脸都红了,跟着几位丫头你一颗花生米、我一粒小瓜子纷纷丢向乔九去。
白苇柔看着这一切,也被逗笑了。她回眸,却见乔释谦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她微笑低下头去,发现自己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愉悦过。
“你愿不愿意再唱首曲儿应应景?”笑闹完了,赵正清期待地问她。
“有人要点曲目吗?”她问。
“只要别是阿贵兄那首甚么【明月几时有】,我们统统可以接受。”乔恒从人群里冒出话来。
乔贵垮下脸,喃喃抱怨:“那有甚么不好,反正都有月亮就好了嘛。”
“听腻了啦。”赵正清忙不迭摇手:“苇柔,你唱吧。”
白苇柔点点头,唱了另一首曲儿。
“月光,桂香,趁着风飘荡。砧声催动一天霜,过雁声嘹亮,叫起离情,敲啐客况。梦家山,身异乡,夜凉,枕凉,不许离人强。”
二胡的声音咿咿呀呀,在月下听起来格外凄切。乔家不少奴仆也是外地雇来的,在此中秋佳节,原来就该回乡和家人团聚的日子,却为了多省几趟车资,多数人都忍了下来。几个感情脆弱的丫鬟,一听这曲儿,受不住地丢开花生米,拈着绢子愉愉拭起泪来。
就连那开开心心的赵正清,也不免有些感怀。
在那月色人群中,乔释谦就只瞧见她一身白衣,素净柔和地坐在那儿。桂花树荫投下一地深深浅浅的影子,衬得她也像朵飘零的桂花,寂寞又荒凉,那一声一句就像甚么似的一阵阵敲进他心坎里。
几瓣桂花转飞到她衣襟上,白苇柔抬起目光,隔着人群对上乔释谦的视线,她忽然怔住了。
那一夜曲终人散后,乔释谦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彷佛房间里还散发着那淡淡的桂花香和胡琴声,一声一句地和唱着:
“夜凉,枕凉,不许离人强……”
☆☆☆
从乔家左院的矮墙看去,全是一片已收割过的金黄田畦,大风狂凉凉地从田畦另一边吹来。入秋后天气更冷了,白苇柔坐在院后的矮墙上,紧拉着外罩的袄衫,拨正被吹乱的头发,想整理搁在心里紊乱的感情;然而对着那一望无际的田野,她心里空茫茫,只是胡乱发着呆。直听到后头的脚步声,她才闻声回头。
“少爷。”她起身,却被他阻止。
“坐着就好。”乔释谦在她身边坐下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一大块空地。
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乔释谦不知怎么心里也轻松起来。原来背负在他心里的担子、靖心的依赖、母亲的跋扈,好像也跟着空气里的高梁香点点滴滴地飘开。
“靖心说你常到这儿来。”
“嗯,这儿少有人来,坐在这儿甚么都不想,很安静,也很舒服。”她眯着眼觑着几团棉絮般的云,耳际的发丝又随风散开。
“正清这阵子常常抱怨找不着你,你好像有意避着他,是吗?”
她怔住了,随即沉默下来。她当然了解乔释谦的话,他是来替赵正清传达甚么吗?可是聪明如他,怎会不明白那些感情事正是她目前最最不需要的……白苇柔心乱地垂下头,连她自己的问题都没有答案,又如何去面对赵正清?
“我在这儿过得很开心。”隔了一会儿,白苇柔抿着嘴,抱膝仰首思悒地笑笑。“赵大夫是个好人,可惜我们没缘分。”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们没有缘分?”
她摇摇头,怆然地笑了。“我只希望这辈子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了,没再想过其它的。”
“真的没想过其它的?”
“少爷也了解的,走过那一段之后,我再没有心思去想这些,除了……杏雪姊,这些日子不晓得她过得好不好,我真想她。”
“杏雪?”
“她是我在怡香院里唯一的朋友,大我几岁,可是很照顾我。”沉思间。白苇柔跌进回忆里:“她很好强、很骄傲,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和怡香院的姊妹合不来。不过,谁也管不动她,就是嬷嬷和何良也要让她三分。”
“你跟她很好?”
“应……应该算吧。”她有些结巴,想来是从没跟人提起这些过去,显得有些难以启齿。“那时我才入院不久,原本她也不太愿意理我,是有天晚上,我泡了杯茶要送去嬷嬷那儿,看到何良在她房间外四处张望,见门没关,便闪进房去。因我挨过何良的打,知道他的为人,看到这情形我有些怕,不知道会发生甚么事,才这么想着,就听到房里头乒乒乓乓一阵大响。我在门外偷看,地上散着茶杯屑,杏雪姊喝醉了,扶着桌子没半点力气,身上的衣服被撕开了一大块。她发疯似的骂着何良,说甚么她宁愿花钱倒贴陪个乞丐一整夜,也不让何良沾上分毫。何良好像也很气,扑过去就扯她的头发衣服,说怡香院里他想碰谁便碰谁。我眼看她要吃亏,心里不知怎么气起来。青楼里被卖进来的姊妹哪一个不是可怜人,偏偏连他也不放过我们、轻贱我们,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我推门进去,举起茶盘就打,杏雪姊也趁这时侯抓起板凳,大力就朝何良头上砸去。何良流了一大摊血,痛得吓跑了。”
他听得怔了,青楼之中竟有这样烈性的奇女子。想那何良,虽然只照过一面,但欺善怕恶、贪婪卑鄙的个性却表露无遗,这位江姑娘居然敢公然反抗他。
“你救了她一次,她才开始对你另眼相看的?”乔释谦说。
“也许吧。”白苇柔有些赧然。“她一直不赞成我为了孩子跑出来,可是劝不了我,只好帮我。”
“我感觉到你比较开朗了。”
“嗯,乔少爷,我不会再寻死了。”她回头对他一笑;像是个承诺,也像个保证。“生命是很可贵的,活着,才能哭,才能笑,才能好好去对别人。也许不能接受别人的感情,但是,至少能感受到别人对你的关怀。”
咀嚼着这些话,不知怎么地,乔释谦竟有些苦涩。
“所以……”他呐呐地开口。
“我会活得好好的。”
看她那样坚定地承诺着,乔释谦的笑却变得尴尬莫名。他的心情平和不再,感觉是五味杂陈的。
“昨天,我和蒋婶去街坊送账册,她拉着我去算命。”白苇柔忽然想起甚么似的岔开话题,絮絮叨叨地又说了起来。“那位先生说我此生注定与姻缘无分,就算强求,也只是当人小妾,无名无分。蒋婶很替我担心,说是算命先生一定弄错了,结果差点跟他吵赶来,可我一点儿也不恼。”
“为甚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是好的。我想过当日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的确很有道理。我想我应该可以找到甚么让自己快乐些,至于姻缘,我再也不想了。”
“那是你单方面的想法,在别人眼里,也许并不这么认为。”
“我知道。”她微微一笑。“其实很早以前,我娘就替我看过了。”她伸出手,审视着掌心的纹路。“我娘说,人的一生一世老早在手上就注定了,任谁也改不了。”
“你会看吗?”
“不会。”她笑起来的表情是乔释谦未曾瞧过的娇柔与稚气。“不过听我娘说,要看懂其实不难,不就是这几条线嘛,主姻缘的、主事业的、主智慧的、主健康的……”她条理分明地指念着,身子也因专注而不自觉地倾向乔释谦。“其实想想,咱们世间的人不也都是这样子交错着、混乱着。喏,您瞧,这就是姻缘线。”说完她指着半横过掌心上方那交错串连的肉色线条。
乔释谦留洋过,见过许多世面,却从没听过这样的事。他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她把手张开,看着自己手掌。
“喔,你看错边了,男左女右。”她摇头轻声纠正他。
“那……帮我看看吧。”他好奇地把左手张开凑过去。原只是个玩笑话,却那样异常温柔地并上她的右掌,两人半横在彼此掌心中央的姻缘线,竟完美地连成一条微笑的唇线。
快乐的气氛被这无意的巧合给打断,白苇柔的笑僵住了,错愕间她急收回手,不再多说一句。
乔释谦忽然也跟着沉默,他瞪着掌心,忘了要做甚么。
那两道姻缘线接连得圆滑无瑕,是想瞒都瞒不住的震撼。彷佛他们两人生来便是残缺,直到今日才真正寻着。
乔释谦霍然起身,不自在地拍拍长衫上的灰尘。
“呃……我该回去了。”
“嗯,我也该回去。”白苇柔逃得比他还快,像躲瘟疫似的跳起来,连头也不敢抬,大步往前走,手肘却被身后的乔释谦给抓住。
心痛跟着在同一刻而起,白苇柔压抑自己纷乱的脉搏,只觉得热泪盈眶。
她试图理清的思绪,怎么打成了死结,还愈拉愈紧?
“我……们都别当真。”他咬牙切齿地说。
“当然。”她笑得黯然神伤。怎么会当真?他是主人,她是奴,他的大恩她须偿,怎么敢当真、怎么能当真?白苇柔仍是没看他,急急走掉了。
☆☆☆
翌日清晨,白苇柔悄悄地出门抓药。原想刻意避开让她一夜失眠的人,却不巧又在门口撞见了。
“这么早。”他僵了一下,还是挤出个笑容打招呼。
“呃……我去抓药。”她别过脸,像在逃避甚么似的开口。
“我也要到镇上,一起走吧。”
她没有拒绝。既然他都不介意,她也该学着放宽心才是。
横在两人间的气氛是异样的酸涩,白苇柔心不在焉地踢着地面上的小石子,只觉得平日走的短街竟长得像一生都走不完似的。
直到乔释谦停下脚步,她才抬起目光,看到他和客栈的掌柜打了声招呼。
就在同一时间,一张熟悉不过的脸跃进眼里。白苇柔心跳加速,不自觉地瞪大眼,以最快的速度低下头。
“我跟掌柜说句话,你要不要跟我进去?”乔释谦没察觉她的异样。
“不……”她慌乱地摇头,眼睛愉愉瞄过坐在客栈二楼,仍兀自谈笑的那堆人,两手冷颤颤地流着汗。
“我……不进去了。这儿等着就好。”
“怎么了?”他心知有异;瞧她的样子,像是看到了甚么洪水猛兽似的。乔释谦朝四周望去,并没有看到甚么特别的人事,倒是一个声音从楼上传来,大声地唤住了他。
乔释谦抬头应对,白苇柔却更加绷紧了身子。怎么……少爷竟识得那人?天呀,她退了一步,不敢再想下去。
唤他的人蹬蹬蹬地下了楼,她的心脏也怦怦怦地狂跳着。
“苇柔,到底怎么──”
“乔释谦,咱们好久没碰面了,是吗?”
没错,说话的声音的确是那个人,白苇柔脑海一阵晕眩。要不是自制着,只怕她转身就逃。
“倪少爷。”乔释谦心知有异,但仍客气地先应付来人。
倪少爷打个哈哈,即转向闪躲的白苇柔,哼哼地笑着,随即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叫起来:“这是你们家的奴才?嘿!不对不对,我见过这位小娘子。”
那对贼眼放肆地在白苇柔身上转来转去。她愈退缩,倪振佳就愈肆无忌惮地绕着她瞧。
羞辱的感觉榨干了她身体里每一滴血液;白苇柔僵冷着身子,这一刻她宁愿自己甚么都不是。她一语不发,无奈倪家少爷的声浪像正月的鞭炮,整个客栈都传遍。
“你去办你该办的事吧,办完早点回去,少奶奶边等着吃药呢。”乔释谦挡开倪振佳,和蔼的背后却是不能违背的语气。
“我没有记错,你分明是怡香院的姑娘嘛,怎么──”倪振佳一脸狂妄她笑起来。“我还包过你呢,没错、没错,就是你,白苇柔。江嬷嬷说你跟人逃了,原来你就是跟了这位乔少爷呀。”
过路停驻的行人及客栈里向起的窃窃私语只有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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