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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内外,跪倒了一地的宫娥太监,蓬头垢面,低头而泣。
良久,男儿始轻轻挥一下袍袖,示意这些人平身。哑声,长叹道:“小子无知,乃至此乎?吾来为扶翼尔为善,尔竟不谅,而遽至此乎?”
话音甫落,身后的道衍等人,似愈发哭得悲恸难抑。
他俯身看着足下的诸人,烟火似呛入了人的心肺中,低头,连咳了数声,等到再抬头之时,面上,已只余惋惜懊悔之意。
不疾不徐地再回转身,遥望着面前那接入天际的琉璃重檐庑殿顶,高大挺拔的身躯,傲然玉立在那一轮落日的余晖中。
面色,已恢复如常,不过淡淡一笑,天纵成,更,俊美如斯。仿若神祗,只能供人仰视臣服。
再,敛了眉目间的笑意,回头看一眼不远处的马车,期期然掉转身,徐步,走向马车,俯下身,大步而入。
身后的那些将士,这才幡然醒悟,随即齐齐跪倒。在其后,黑压压,跪满了整座广场与宫城、皇城。
此刻,又有谁人敢不跪?
天子“已薨”,天下再大,独剩眼前之人,为至尊。
铠甲触地之重音,将士顿首之沉声,绵延回荡开去,自内城,及外城,响天动地,久久不尽。
那一瞬,天地万物,都为之匍匐稽首。男儿足下所踏的,虽仍是寸土,却,俨然已是大明朝万里疆土。
车内,虽宽敞,却因着四面闭合,故,昏暗异常。一副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坐榻之上,一动不动。
他矮身坐下,长臂,捞起伊人的纤腰,将其置于自己的膝上。
暑热的天气,可怀内之人,却冷得仿似三九天的冰棱一般,不仅冷,就连整副身子骨,都是僵硬扭曲的。
一双小手,更是攥得密不透风。
他用手指一点一点强行掰开她的指尖,攥紧的手心内,竟然全是绵密的汗水,冰冷濡湿一片。为了不让她再蜷起,男儿的长指只能**她的指间,与其十指交握。
紧紧握着,力道之劲,几欲将其捏碎。却,听不见她呼痛。
一双手掌,一大一小。
一只粗糙,一只娇嫩。
男儿掌心内的伤痕与薄茧,覆在女儿的手心之上,密密契合,紧紧缠绕。彼此交握的手指间,俱是黏腻的汗意,却,都是冷的。
他的,她的。
他再等了片刻,长臂再一用力,将之提起,攫住她的小脸,摁于男儿宽阔结实的心口处。
衣衫,早已经叫汗水湿了大半,衣襟下的汗意,贴在人的脸上,隔着衣物汩汩传出的,竟也是冷意。
弑亲,霸业。宏图,谋逆。
她心内岂会不懂得,只痛得缩起身子,刚想往后退,却被他更紧地按住。男儿的心跳之音,声声,仿似重鼓,虽有力,却凌乱。
一声一声,仿似,是落在她的衣襟内。
她再也忍不下那份痛,身子一软,在这一刻,终卸了周身的硬甲与气力。几乎与此同时,他已觉出了她的变化,随之,松了些许对她的钳制,以免伤了她。
罗裙下,是男儿腰腹间遽然勃发的渴求。宽大的马车外,传出整齐急促的骑阵之声,车内的狭窄天地间,他扯开她的罗裙,将那份灼热的渴望,重重穿透她的身子。始入,男儿的喉间,即溢出一声闷声,铁臂将其紧紧箍在身前,大掌托住她的臀瓣,却不许她动弹分毫。
铁血之人,未必真无人性,他要将自己心内这份挣扎与虚浮,植于她身内。
不知是汗意,还是情之绝望使然,这一次,她竟然丝毫未觉出被他撕裂后的痛楚。
彼此相接处,所传出的甘美,几欲令人疯魔。
于他亦是,于她亦是。
他深谙她的性子,用力捂住她的口鼻,在她耳畔嘶声命道:“不许叫。”
她瘫软在他身前,拼命汲取着他每一次的给予与哺入。
他在给她,更在掠夺。
实在抑不住,她只能咬着自个的手指,愈咬愈重,随着身下每一次蚀骨的颤栗与荡漾,都化为齿间不知觉的蛮力与呜咽。
破城在前,逼宫在后,天子,开门已是死,闭门也是死。
他自城破那一刻起,就已然得到了天下。
可他依然能有这份坚不可摧的心力和心思,敛尽锋芒,在天下人跟前,如此冷静寻常地做了一场戏。
城刚破,他与宁王,就不约而同的病了。
可他的痴儿,虽痴,却并不真的痴罔。
他所做的戏,自是做给天下人看,做给子孙后世看,做给太庙中的天地神灵与祖宗看,也同时做给她看。
她虽囚身于密合的马车之内,却看得再分明不过,听得再清晰不过。
何时进退,何时取舍,何时攻城,何时攻心。步步为营,步步赢,天下间,根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更遑论是他的罗敷痴儿。
建文四年,六月十三,建文帝阖宫自焚。
燕王,见宫中烟起,急遣中使往救,至已死矣。所余尸骸,皆化为焦炭,面目不辨。
惟有三名孩童,年纪相仿,相坐于宫门之前饮泣。搜宫之军,遂将其带走,拘于别院之内,至死不得复出。
再遣周王归第,分命诸将守京城及皇城,而自己,则率大部驻营于龙江。下令安抚臣民,严肃军纪。有士卒在集市之上取人鞋袜未付银两,立即被处斩。
龙江,北临长江,在京师外廓之内,内城之外。自其驻军于此,赶到龙江军门向他归降的朝臣,几乎踏平了营门。
兵部尚书茹瑺,居首。
茹瑺,早与太常寺卿黄子澄不和。天子在时,刑部尚书暴昭与黄子澄相一致,极力排挤茹瑺,指其赃罪,致使茹瑺被罢黜为河南布政使。后来黄子澄罢官,茹瑺才又被召回任兵部尚书。
茹瑺,既开了头,紧接来降的文臣络绎而至。有吏部右侍郎蹇义、户部右侍郎夏原吉,右侍郎古朴,大理少卿薛岩,翰林学士董伦,侍讲王景,修撰胡广,编修吴溥、杨荣、杨溥,侍书黄淮、芮善,侍诏解缙,给事中金幼孜,兵部侍中方宾,文选郎中陈洽,刑部员外郎宋礼,国子助教王达、邹缉,吴府审理副杨士奇,桐城知县胡俨等。而被列入奸臣榜的郑赐、王钝、黄福、尹昌隆也前来归附,自称被奸臣所累,请求宥罪。茹瑺、李景隆又为毛泰亨等人请求宽免。凡归降者,燕王,都先后授官或仍任旧职。
对于那些拒不归降的,燕王又命人开列了第二批“奸臣榜”。位列其中的有:徐辉祖、葛成、周是修、铁铉、姚善等,共五十余人。
他,并没有带她去龙江军营,而是将其暂时安置在燕王旧府之内。
纵然,王府禁卫森严,再,为了防止众人向她走漏消息,他更严令任何人在府内妄谈国事,可谓费尽了心思。
但,世事偏是这样,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
世人,没有不怕他的,却少有不怜惜她的。
他的暴虐无道之行,透过那些街闻巷议,透过那些下人们有心无意的只言片语,源源不断绝地涌入人的噩梦之内。
据说,凡是拒不归降者,等待这些人的,都一律是惨绝人寰的刑律。
兵部尚书铁铉,割其耳鼻,剜其肉,再纳入其中,令啖之。还命人问他:“甘否?”铁铉答曰:“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至死,犹喃喃骂不绝。
户部侍郎卓敬,不屈。临刑,犹神色自若。被灭三族。
礼部尚书陈迪,不屈。燕王命人将其幼子拘来当面杀之,再割其鼻舌,强塞给陈迪吃。陈迪唾,益指斥,终于被凌迟死,宗族遣戍者,一百八十余人。
刑部尚书暴昭,不屈。燕王命人先去其齿,次断手足。暴昭,骂声犹不绝,至断颈乃死。
左佥都御史景清,因刺杀燕王不成,被抉其齿,且抉且骂,含血噀其锦袍。乃命剥其皮,草椟之。碎磔其骨肉。
右副都御史练子宁,被逮,语不逊,燕王命人断其舌,磔死。宗族弃世者,一百五十一人,又九族亲家之被抄没戍远方者,又数百人。
……
其他,不一而足。
她最后听闻的,还有另外一个人。云萝宫人,才道出了该人的名讳,她旋即变了色,止住她道:“住口!”
这是她第一次对她厉色,语未落,女儿已委顿于地,蜷缩成一团。
她不要再听,也不忍再听。但,耳畔,竟恍惚间传出男儿疏朗清隽的高声,隔着旧宅的院墙,回响于人心内。
一句一句,如此分明。
初相识。
“高人莫要怪罪在下唐突,文澜,字应海,虽只是宫内一位籍籍无名的官修史记,却也算得略通音律。高人,若不嫌弃,在下愿与君以文会友,以音传信,做一对相逢对面不相识的伯牙与子期,不知君以为如何?”
皎皎如明月,朗朗如乾坤。
伯牙与子期,高山流水,终结知音。
“在下,应海,见过秦姑娘!”
“正是文澜!”
“应海无碍,只是墙外少了姑娘的笛音,每夜,难眠。姑娘的身子,可还无恙?”
“应海今日求见,是要告诉姑娘一则喜讯。”
“今日一见,姑娘,果然容颜不俗。凡事,只要再想开些,何求知音稀?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姑娘说可是?”
“应海早知姑娘心意,但,如果真是落花流水之喻,还望姑娘可以挥剑断情。人世间,姑娘的笛音堪称冠绝,四海何其大,多少男儿甘愿为了姑娘的笛音前赴后继!”
“燕王虽雄才,应海,并不自惭,姑娘如不弃,文澜愿效钟子期,追随伯牙一世!”
她是他的伯牙,他亦是她的子期。
而他,终是杀了他。
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小到不能再小的翰林院修撰。
猜忌多疑,睚眦必报,冷血冷情,本就是他的真实面目,而今,他更无需再隐忍。
更何况,爱之深,苛之切。他对她,一向约束极严,恨不能将她拘于方寸之井,永不见天日。但凡,和她有过过往之人,但凡,因为她而被他所忌之人,他一个也不会留下。这其间,当然包括她的子期。
女儿,原本满含希望而来,满腔的希冀,最后一线的奢望,早在那一日,随着那一场冲天的大火,化为灰烬。
她最怕的那一日,终要一一都到眼前来。
伯牙绝弦
建文四年,六月十四。诸王及文武官员们纷纷上书请求燕王即位。
燕王,力辞。
曰:“予始逼于难,不得已以兵救祸,誓除奸以安宗社,为伊周之勋。不意孺子无知,自底亡灭。今奉承洪基,当择有才德者,顾予菲薄,岂堪负荷。”
但,昔年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不同样是“被迫”黄袍加身才君临天下?
故,燕王虽推辞不受,众人只能再劝。
诸王及文武群臣,复苦苦叩头,请求燕王务必应承即位,曰:“天生圣人,为社稷生民主,今天下太祖之天下,生民者太祖之生民,天位岂可一日而虚,生民岂可一日无主?况国有长君,社稷之福,殿下为太祖嫡嗣,德冠群伦,功施宇内,威被四海,宜居天位,使太祖万世之洪基,永有所托,天下生民,永有所赖。不宜固让,以孤天人之心?”
但,燕王仍坚辞不允。
建文四年,六月十五。诸将又向朱棣上劝进表,表曰:“臣闻锄奸去恶,式扬神圣之谟,附翼攀鳞,早际风云之会,功光前烈,德冠中兴。恭惟殿下文明英武,宽裕仁孝,为太祖之嫡嗣,实国家之长君,天生不世之资,民仰太平之主。曩奸恶逞毒肆凶,祸既覃于宗藩,机欲倾于社稷,集天下之兵以相围逼,使国中之民不能聊生。乃赫怒而提一旅之师,遂呼吸而定九州之地,战必胜,攻必取,实由天命之有归、绥斯来,动斯和,爰见人心之所在。今内难已平之日,正万方欣戴之时,宜登宸极之尊,以慰臣民之望。臣等忝随行阵,仰仗威灵,素无远大之谋,窃效分毫之力,虽不敢冀云台之图象,实欲慕竹帛之垂名,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