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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年长的宫人们传言,徐皇后的灵柩自宫中起出之时,尚在永乐十年的冬月里头。
棺椁刚起,天,忽降大雪。
永乐十年的那个冬天,原本,就特别冷。铺天盖地的雪絮,落了那些太监宫娥和禁卫们满头满脸。
扶灵的列阵,在白茫茫的甬道上,踩下深深的窠印。
天地无垠,天禧寺的红梅,也兀自傲雪而怒放。
那名负责扫值的僧人,刚进得后殿,却见一把明晃晃的长剑,自天而降般横亘于他的脖颈之间。未及出一声,已然血溅当场,毙命于那些全副铠甲的禁卫足下。
永乐十年,十月,天子下旨,于天禧寺原址上修建大报恩寺。几乎是一夜之间,天禧寺内所有驻院僧众,齐齐被迁往“别处”。
颓墙碎瓦,泥灰断梁,昔日的天禧寺,只,恍若一梦。与其一齐消失于天地间的,还有那具小小的棺椁。
雪,越下越大,不过须臾,即蒙蔽了终生的眼目。触目所及的,不过是无边无际的苍茫寂寥而已。
只有,那些被折的梅枝,尚未凋尽,掩埋在雪淖里,清香四溢,灿若桃李。
第八章 对影成三人
永乐五年,朝鲜贡马三千匹。
永乐六年,帝,派内使黄俨等人往赴朝鲜,赏朝鲜王廷花银一千两、纻丝五十匹、素线罗五十匹、熟绢一百匹,
临行时,天子向黄俨道:“尔去朝鲜和国王说,有生得好的女子,选拣几名将来。”
大内总管王宝和,早因老病还乡,临行前,天子跟前新任的内侍总管刘成公公,特地将黄大人叫至身前,以袖内一幅临摹小像密示之。
黄偐不解,刘公公再俯身贴耳,向其私语道:“此乃杂家让小宫人临摹的先皇后肖像,你此番去朝鲜,只需照大概模样挑选几个来,保准深得圣心。”
帝后恩爱,宫内宫外,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黄偐,为外臣,虽有耳闻,之前自是无从亲见先皇后之懿容。此番,经刘公公稍加点拨,真若醍醐灌顶,幡然醒悟。遂,一连,朝刘公公深鞠了数次揖,才勉强作罢。
刘成,何其老谋,忙不迭将黄大人扶起,含笑辞道:“杂家不过妄揣圣意,如若有功于大人,大人只需谢杂家一句即可。如若杂家失言,反坏了大人的差事,大人也不可怪杂家多事。”
那黄偐心内会意,只一连声道谢。临行前,更亲自挑选了若干厚礼,命人私运入宫,聊作薄礼以谢。
此一厢,圣旨既已下,朝鲜王廷,岂敢有违?立即谕令全国,禁止婚姻嫁娶,广采童女,以备进献。
但,最初所选,黄俨以为无美色,甚为不满,并对当事者加以挫辱。
朝鲜王廷只得分遣各道巡察司再选,同时通告各地:“前者,不用心推刷,多有漏报者。更于大小守令、品官、乡吏、日守两班、乡校、生徒、百姓各户,如有姿色,一皆采择。如有隐匿或有针灸、断发、帖药多方规避者,论如律。”
对于各地所选的女子,黄俨更不辞劳苦,均要一一亲自过目。
是年,被选中者共五名。
工曹典书权执中之女,十八岁;仁宁府左司尹任添年之女,十七岁;恭安府判官李文命之女,十七岁;护军吕贵真之女,十六岁;中军副司正崔得霏之女,十四岁。她们连同从者使女十二名、火者十二名,一同被送往南京。
上路之日,被选淑女的父母亲戚哭声载道。时,有朝鲜词人在诗中描绘这些女子被选入京之情状时道:
九重思窈窕,
万里选娉婷。
……
辞亲语难决,
忍泪拭还零。
惆怅相离处,
群山入梦青。
五女中,数权氏姿质最为浓粹,若论酷肖,更犹似故人。始入宫,即有宫人惊叹,其眉目,竟如此相类于先皇后徐氏。
就连先皇后身边的旧人,都看出有五、六分的相像。
帝,不过一见,即已大悦,遂,当朝擢升黄偐为都转运盐使,正三品,连升三级。
永乐七年,二月。册权氏为贤妃,任氏为顺妃,李氏为昭仪,吕氏为婕妤,崔氏为美人。诸人之父兄,也都一一加封。仅权妃的兄长,就领光禄卿之职,虽为闲差,但,所享俸禄自是优渥异常。
彼年,她只得十八岁。
这是她第一次离家千里之遥,来到帝乡。
柔仪殿内,女儿,强抑着心头的惊惧,面朝天子缓缓行叩拜大礼。
夜烛轻曳,天子,那一副俊颜上,看不出深浅喜怒。眸光,虽似刀刃一般凌厉,却也仿似有若隐若现的煦暖如斯。
直看得女儿,不觉间晕红了双颊。
他,将她的狼狈尽收于眼底,这才轻轻挥一下衣袖,示意身后诸人一齐退下。
刘成等人会意,赶紧领着一殿的宫人们,仓皇退去。临去时,复,在身后悄悄合拢那两扇朱漆的门扉。
权氏,被那双亮如寒星的眼眸逼迫得无以遁形,遂,垂下脖颈,低头看着自个的裙裾处。
一袭水绿色的罗衫,轻薄如水漾,现出女儿娇美的身形。发髻,也是刘公公一早命人为她新梳的,因着先皇后向喜素净,故,女儿的发上也不过仅以金钗束髻。
素颜,素衣,仿似一支初生的芙蓉花。
天子,背负双手,默立于十步之外,许久,才哑声道:“起来吧。”
权氏不敢轻违,忙强支起自个的双膝,娉婷,立于彼处,轻捻着手心内的衣带。
他,淡淡一笑,再道:“听黄偐说,你色艺双绝,平日,都会些什么?”
女儿,唇瓣张了数张,几次欲言又止。
虽说临来的途中,已由教养宫人教习了许多汉话,可,真到了圣驾跟前,三魂七魄早不知飞到了哪里,哪里还能想得起那些生涩的词句?
一张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好容易才挣扎着回道:“臣妾……犹擅……吹……箫。”
不过一个短句,竟被她说得如此断断续续,支离破碎,仿似失语之人。
男儿的眸光,登时深了下去,一时间,他不言,她吓得魂飞魄散。殿内,直静得仿似死水一般。
话音刚落,眼角余光,分明瞥见眼前人的精壮身躯,似晃了一晃。不知过了多久,抑或只是白驹过隙的刹那,只见天子缓缓伸出单臂,示意她近前。
她不敢不从,仰起小脸,踽踽行过去。才走至他身前一步之外,正在犹豫是否要继续走近之时,那副娇小的身躯,已被他纳入怀中。
紧紧,箍于他衣襟处,力道之劲,几乎令人气息不畅。
她不敢动弹,只,那一股淡淡的麝之香气,沁入人鼻尖,竟如此好闻。不知为何,她竟低低哭出声来,却是女儿惊喜至极致的珠泪。
原来,传言中杀人如麻的天子,竟是如此俊美无俦之人。
原来,他对她,虽是初次觐见……竟也有几分怜惜之意。
女儿,原本一路惶惶不可终日,至此刻,始见真人,才知先前那些流言,竟都不能全信。
他俯下身,长指,钳住她的下颔,深吸一口气,咬牙嘶声命道:“不许哭。”
那一夜,天子留宿于她的柔仪殿内。
早有老宫人,细细秘授了她“侍驾”的机宜。女儿虽已年满十八年华,所幸,并不十分懂得男女之事。只,蜷缩于他的臂弯内,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压到天子的身躯,徒然惹来圣怒,再,招致杀身之祸。
这一夜,女儿几乎一夜无眠。这亦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子同床共枕,且,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
那一副怀抱,虽温暖有力如斯,却,始终让人有如履薄冰之危。
睡至半夜,耳畔,隐隐传来更鼓击下之音。锦被之内,她假意合着眼眸,却,分明感到自个的脑后,有一只大掌,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发丝。
这是她自进宫始的第一次侍寝,也是自那一夜始,椒房之专宠,直比烈火烹油一般,叫嚣于尘上。
每个月,总有过半的日子,他会召她侍寝,或者直接宿于她的宫中。给她的仪仗、用具,比之先皇后昔日的用度,只有远胜之,而无不足。
人人都道他宠她,他也确实宠她,宠溺至无以复加。
只有一样,他撤了她的汉语教习,故,她自入宫始,自始至终,也只能说出一些简单至不能再简单的字句。且,说得还不甚流畅,往往,好好一个长短句,到了她口中,反倒成了破句。每每此时,天子,非但不怒,反倒时常失笑,大笑,再将其纳入怀中。
未嫁时,她尤其喜欢深绿色,但,刘成却言天子只喜清浅之色,故,她只能违心服上刘公公一早为柔仪殿备下的那些浅色罗裙。
她的箫音,确实冠绝,窈渺多远音,一时,传遍宫内。
宁王朱权,不过仅于家宴之上,偶一闻之,回府之后,即作宫词咏赞道:
忽闻天外玉箫声,花下听来独自行。
三十六宫秋一色,不知何处月偏明。
鱿鱼窗冷夜迢迢,海峤云飞月色遥。
宫漏已沉参倒影,美人犹自学**。
时有宫中女史司彩王氏,因与其同辇而行,乍闻她不过随意一吹的萧音,叹服之下,遂也即兴赋诗一首,叹其箫音之美:
琼花移入大明宫,旖旎浓香韵晚风。
赢得君王留步辇,玉箫嘹亮月明中。
可惜,天子,却并不甚喜。但,时日久了,她已不再如此畏惧他,仗着他对她的怜惜,每每趁其临朝,俏立于柔仪殿的月台之上,迎风吹响手中的玉箫。初始,萧音才起,即惊得满殿的宫人们,一个个,张皇奔突,犹如末日骤临。岂料,天子,却并为之深责她,而是佯装不闻,既不闻,也不问,只当听不见。
独有刘成公公心内了然,有几次,他眼见天子在大殿前驻足遥立,不过一拂衣袖,苦笑几下,大步而去。
她虽不习汉话,但,入宫时日再稍久一些,已然能够大概听懂一些宫人们私下的秘议。
人人都道天子行事狠戾,动辄杀人无数,手段之雷厉,是她在朝鲜王庭前所未闻。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她面前,却完全仿似另一个人。
她有时会望着他发呆,她虽说不出太多字句,却时常想着那些宫人们私下的妄议,说她是因着容貌与先皇后相类,才始得天子如此宠幸,竟都是真的么?
为了这一桩事,她背着他哭了好几场,只为女儿心内也渐觉出他对先皇后的情意,竟如此深。
即便如此想,如此念,她心内,仍是有一丝执念。他对她,即便真是为了她与故人容貌的相类,也毕竟会有不同。
否则,他不会如此宠她,如斯待她。
但,女儿的一腔痴念,好似一场春梦,旋即就被击碎。
那一日,他,尚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她,不请自到,不过只带了数名随侍宫人,先让刘成公公为她通传。
不知为何,刘公公的那一张肥面上,竟比往日多了一些愁容,还未等他伸手相拦,她竟再也等不及,拎着自个的罗裙,大喇喇地直奔他的宝座而去。
银烛高烧,映着女儿的一张如花的娇颜,仿若一朵初绽的芙蓉娇蕊,娇美异常。
这一日,是她的生辰,女儿,特地换上了他最喜爱的绿罗裙,发髻低挽,一路碎步,轻移莲足,盈盈见礼于殿内。
他,自一大堆奏折中抬起头来,在看见她的那一刹,似有些怔忪,眼眸微微眯起,缓缓搁下手内的朱笔。
她并不等他叫“起”,自个直起身,几步走至他跟前。因走得太急,丝履绊了一下,身子一个趔趄,竟跌入他怀内。手臂,拂到他案上的玉砚,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那方砚台,硬生生在金砖石上跌了个粉碎。
女儿,一惊,遂,就势娇声呼道:“陛下——”
声未落,他眼眸的精光陡然尽显,深不可测地落于她面上,直看得人一阵一阵胆寒。
她吓得不轻,颤声,再低语道:“陛……陛下,臣妾……臣妾……”
他猛地立起,袍袖一挥,臂力之劲,推落了她原本偎着他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