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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祁公主心中涌起莫名的不安,蹙眉道:“神公,父王命你为此行帝使,岂可半途而废,违背圣旨?”
逢蒙摇头道:“老臣正因奉旨行事,才有如此决定,还望公主体谅。万川入海,殊途同归,只要能确保卫护殿下、公主安全,任何方法都不惜一试。眼下大敌临近,老臣经脉未复,惟有炽龙侯才能带着你们安然离开。而只要老臣还在这艘船上,叛军断然想不到你们已经离开……”
放勋皱眉道:“神公留在这里太过危险,孤家决不能答应。”
逢蒙闻言微微动容,语声竟有些哽咽,道:“多谢殿下厚爱,老臣……老臣肝脑涂地,死而无憾。但四十五年来,共工乱党除之不尽,老朽身为当朝兵相,责无旁贷。这次阴差阳错,若能将乱党尽数引来,理当由我率军剿灭。这也是天意使然,安能推脱?况且,我若不留守在此,莫说火龙王群龙无首,一旦三十六堡的援兵赶到,又有谁能指挥调度?”
敖少贤在一旁思绪缭乱,心潮起伏,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虽然不愿离船自逃,但又不得不承认他所说颇有道理。逢蒙用兵如神,有他在此坐镇,贼军纵然十倍于己,也未必能讨得好去。只待援兵一到,便可立时逆转胜负,歼灭叛党……
当是时,忽听门外喧哗吵闹,有人叫道:“侯爷,大事不好!”
众人一凛,齐齐起身。
敖少贤打开舱门,一个侦兵面色惨白,踉跄拜倒道:“云梦泽上到处……到处都是叛军船舰,我们已经被重重包围了!”
群雄大震,面面相觑,心中俱想:“来得好快!”
门外众商贾正争先恐后地往舱房里挤,听到此言登时失声齐呼,哄然而散。
“知道了。吩咐所有弟兄,立即各就各位,准备战斗。我马上就来。”敖少贤思绪飞转,在门口徘徊踱步,一时仍下不了决心。
“情势紧急,炽龙侯不得优柔寡断。”逢蒙目中精光一闪,蓦地沉声喝道,“敖少贤听令!”
声音如山岳巍然,威严不容抗拒。敖少贤微微一震,揖手朗声道:“在!”
狂风怒吼,大雾茫茫,数十艘战舰朝“火龙王”号徐徐围近,旌旗猎猎卷舞,赫然写着“共工”二字。
号角长吹,战鼓震天,箭矢密集如雨,纵横交错,带着万点火光,缤纷如流星乱舞,煞是华丽壮观。
流矢飞处,红苗点点跳窜,转眼之间便有几艘大船陷入火海之中,烈焰冲天。
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震耳欲聋的呐喊、嘶吼、惨叫以及惊恐的嚎哭……惨烈的战斗在这夜雾凄迷的大泽里缓缓拉开了帷幕。
距离众战舰数里外的湖面上,波涛汹涌,雾气离散,一个淡淡的梭子形黑影朝着西南方向飞快地破浪滑翔,仿佛一条隐身的鲨鱼,偶尔闪过一道淡淡的鳞光。
那自然便是无影潜龙艇。
潜龙艇长三丈,最宽处约为九尺,为狭长梭形,船顶正中竖着一根节龙骨,尾舵宛如鱼尾。艇头、艇尾各有一个圆形水晶石窗,两侧舷壁有四个小窗、十枝长桨。
此刻,十枝长桨正整齐合一地快速挥动,卷起道道波纹水浪。
船外身涂满了“西海逆光鳞”,水纹闪耀,与四周摇曳的波光融为一体,若不是凝神细看,绝难发现。
舱内只有八个座位,一字排列。
尹祁公主与放勋坐在潜龙艇中间那柔软的鲨鱼皮椅里,敖少贤坐在他们的身后。另外还有四名桨手、一个掌舵。
透过淡蓝色的水晶石窗朝外望去,白濛濛的夜空被熊熊火光辉映得姹紫嫣红,四周水波潋滟,绚丽迷离,他们仿佛堕入一个五光十色的噩梦里。
这个梦与他们相隔得如此之远,却又如此之近。
“炽龙侯,火龙王真能支持到援兵赶来么?”看着“火龙王”孤独地在火海箭雨之中鼓帆破浪,越来越远,尹祁公主的心中突然一阵忧虑,回眸问道。
敖少贤飞快地划桨,微微一笑道:“公主放心。火龙王坚不可摧,船速极快,又有箭神公代为指挥,一定能与叛军周旋良久。就算援兵不能及时赶到,以神公的智谋,也必可以安然逃离。”
他的笑容温暖而从容,有一种让人镇定的魔力。尹祁公主点了点头,心里却嘭嘭地轻跳起来,浅浅一笑,转头朝窗外望去。
敖少贤心中亦是一荡,不敢多想,屏除杂念,指挥着众水手全速划行。
这五名水手都是跟随了他多年的龙族壮士,经验丰富,深谙水性,更有一身惊人神力,划起桨来整齐如一,胜过三五十名寻常桨手。片刻之间,便又冲出半里有余。
船速飞快。碧浪滂湃,白沫飞扬,巴掌大的圆形水晶石窗上斑斑点点地沾洒了许多水珠,迤俪滑落。
尹祁公主无意间呵了一口气,水汽迷蒙,那壮丽而惨酷的画面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侯爷,前方又来了两艘敌舰。”听到坐在最前的桨手的叫声,她的心登时又提了起来。
“下潜。”敖少贤一声令下,船身一震,徐徐下沉。那根节龙骨却缓缓螺旋上升,保持透露于水面之上,将新鲜空气源源不断地送入舱里。
窗外的浪花阵阵拍打船身,水平线很快漫过了窗口上沿,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朦胧的灰蓝。
放勋从未乘坐过潜水艇进入水下世界,大感新鲜。他虽然贵为王侯,却仍是好奇开朗的少年心性,一边透过窗子朝外眺望,一边谈笑指点,啧啧称奇,将仅存的一点忧惧全然抛到了脑后。
尹祁公主抬头望去,隐隐约约瞧见一艘巨大的船影从上方徐徐穿掠,一大群彩鱼翩翩相随,仿佛一片瑰丽而诡异的云朵,无声地从窗前飘过。她的心中忽然又是莫名地一沉。
不知为什么,从“火龙王”上离开之后,她的心头就一直笼罩着一团阴云,沉甸甸地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究竟是在担忧船上的人们呢,还是在忧虑这不可预知的茫茫前程?
十浆齐飞,潜水艇箭鱼似的游弋,朝着前方那无边的苍茫掠去,距离那刀光火海的世界越来越远了。在这陌生而寂静的世界里,他们齐心协力,紧紧相依,只能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前途未卜,死生难料,一切便交由苍天决定。
这么想着,绷紧了许久的心弦也徐徐地松弛开来。身后那俊雅的男子的气息,如阳光般旭暖而好闻,让她渐渐有些恍惚,疲倦困乏之意如浪潮似的阵阵袭来,将她卷溺淹没……
不知什么时候,她斜靠着窗子睡着了。梦里春暖花开,蓝天如海,她骑着白马在帝京郊外的草原上纵情驰骋,绿色的长草摇曳着自由的风……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一声闷雷震响,既而一阵猛烈的震动,众人惊呼之声轰然回荡。
“出什么事了?”尹祁公主蓦地惊醒。
船尾不知撞到了什么,舱身剧震,险些翻转,众人惊叫声中,东倒西歪,接二连三地撞在舱壁上……
“哗啦啦!”船身倾斜,节龙骨通气管随之摇摆,湖水登时倒灌而入,浇了众人一头,极是狼狈。
“是触礁了吗?”众人心里齐齐闪过这个念头。
“收桨,闭舱!”敖少贤奋力转动轴轮,节龙骨立即封闭,缓缓旋转收缩。众水手也训练有素地将长桨并拢收入外舱。
整艘潜艇便如一个橄榄,摇晃了片刻,逐渐恢复平衡,静静地悬浮在水中。
众人屏息凝神,朝窗外仔细眺望。灰蓝色的水一望无际,静谧得让人有些害怕。水草摇曳,几只鱼悠游而过,四周哪有半块暗礁?
尹祁公主心中一沉,那不安的感觉又立即浮了上来。
“嘭!”正自忐忑,左侧的舱壁突然被重物击中,耳边如焦雷迸奏。她眼前一黑,金星四射。
众人卒不及防,齐声惊呼。船身飘然飞转,螺旋似的在水中乱舞,过了半晌才渐渐停了下来。
“那是什么?”放勋眼尖,突然瞧见一个黑影从窗外飞闪而过,瞬息不见。
船舱摇晃,众人惊魂不定,一个水手强笑道:“是铜头鱼?”
话音未落,突听“噶嚓”一声细微的响动,适才被撞击的左舷扶桑木板竟裂开几条缝隙。
众人面面相觑,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感到一阵森冷的寒意。
扶桑木坚韧如玄冰铁,经巧倕妙手加工,更是密不透风,坚不可摧,莫说云梦泽的铜头鱼,就算是东海龙头、西海犀角也难以将之撞裂。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水波摇荡,四周模模糊糊,瞧不见什么异状。
舱内一片死寂,时间仿佛突然顿止了。众人一动不动,紧张地盯着窗外,浊重的呼吸、怦怦的心跳清晰可闻。
突然,“啪啪啪!”一阵急风暴雨般地震响,七八条黑影同时从潜水艇的各个窗口闪过,重重地抽打在舱壁上!
众人脑中嗡然,气血翻涌,被那声浪震得几欲昏迷。
放勋重伤初愈,体质嬴弱,哪里抵挡得住?当即“哇”地一声,鲜血狂喷,将水晶石窗上溅得猩红一片。
“放勋!”尹祁公主花容失色,晕眩中想要伸手将他护住,但身不由己,当头朝右前方凸起的尖隼急撞而去,若非被敖少贤及时抓住,早已香消玉殒。
那七八条赤红色的蟒状怪物死死地绞缠住船身,收缩挤压,“噶啦啦!”水晶石窗难负重荷,迅速龟裂。
“龙爪水母!是龙爪水母!”
众水手蓦地认出那攀附在窗上的丑怪的巨大触角,面色瞬息惨白,骇然惊呼。
尹祁公主恍惚中听到,心头大震,仿佛瞬间掉入深不见底的渊壑之中。
龙爪水母是四十五年前肆虐东海的大荒凶兽,亦是共工御使的九大凶兽之一。昔年咆哮东海,也不知害了多少人命,就连当时的龙神也莫之奈何。直至共工败亡之后,它方被镇于九蟒泽下,东海诸国无不额手称庆。想不到今日竟又重现大荒!
“共工复活,九兽咆哮,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短短半日间,蛇尾蝠龙、龙爪水母相继出现,难道九大凶兽当真尽数逃离九蟒泽封印,凶神共工也真的复活了吗?
亦或这一切只是乱党故弄玄虚?但若是如此,这凶兽又为何会寻着他们的踪迹,在这浩淼无边的湖泽里发现隐形的潜龙艇?
刹那之间,就连信念坚如磐石的敖少贤也闪过一丝动摇与恐惧。但他立即按捺心神,喝道:“发射毒水箭!”
众人如梦初醒,齐声呼喝振胆,蓦地一摁舱壁上的机簧。
“嗖嗖嗖!”二十余道紫黑色的液体从舱壁小孔里怒箭似的爆射而出,穿入龙爪水母的触角,登时青烟喷舞,污血四溅。
那八只触角蓦地收缩,慌不迭地朝外抛扬卷舞。
船身陡震,敖少贤大喝:“快浮上去,全速前进!”
众人凛然遵命,奋力摇轴,将底舱中的水迅速排出。水流喷涌,船身飞快地朝上方浮去。
“放勋!放勋!”尹祁公主心急如焚,摇着陶唐侯肩膀迭声呼喊,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
他眼皮微一颤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细如蚊吟地道:“姐姐,我……我死不了,还……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尹祁公主心中一酸,也不知是悲是喜,蓦地闭眼祷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