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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第2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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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说都说了,皇爷都看过来了,马十也只好硬着头皮续道,“您不是让贵妃娘娘负责操练马球队吗?新春佳节,正是上演球赛的好机会,若是贵妃娘娘差事办得不好……”
差事办得不好,那就换人办呗,贵妃娘娘是喜欢去西苑溜达的,少了这个差事——又或者说,皇帝发话要检阅球队水平,就等于是在拿她的西苑行做威胁了,虽然有点丢人,但这才算是捏住了贵妃的软肋,想要让她过来求着皇爷和好,也就只有这个把柄,才算得上是合适了。
好在皇帝并没有责怪马十乱说话的意思,他还真的玩味了一下马十的提议,方才摇头道,“徐循性子倔强,这一招只怕是适得其反——哎,你说奇怪不奇怪,朕连鞑靼都打下来了,难道还就拿她一个小小的弱女子没办法?难道这一次,还要我去求她?”
听皇帝的意思,主动寻贵妃和好,依然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马十眨了眨眼,“您也别多想了,指不定过上几日,点点就把娘娘的信给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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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循最近面临空前的压力——不止钱嬷嬷,连孙嬷嬷、赵嬷嬷,都是苦口婆心地以自己的婚恋过程来教育她,是时候再给皇帝写封信了。
“人家马十公公都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孙嬷嬷道,“您哪怕就胡乱涂抹几个字呢,也算是给了皇爷下台的阶梯,两人可不就顺理成章地和好了?老这么倔着也不是个办法,您擅自出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皇爷不也没说什么?”
“一转眼就要过年了,除夕那天晚上,您肯定要见到皇爷的。”赵嬷嬷就把话说得更直白了,“要是没有写信,那多不好意思?就坐在皇爷身边呢,俩人连句话都不说,被皇后娘娘看见了,只怕又要有事儿……”
于情于理,徐循也知道自己是该再写第四封信了,她甚至怀疑马十就是帮皇帝传话的,但是说实话——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写什么。
能写的,想写的,前三封信都写完了,说实话,不是提笔写出来,她也没想到自己真的心里对皇帝会有这些感谢,他对她的好,她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很感激她,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有多幸运,这几封信写出去,她可以不夸张地说一句,这里面没有一句话是假的。这些皇帝都不满意,他还想看到什么?看到她承认自己当时说的话是错的,表白自己特别急切地想给她殉葬,并且鄙视一切不这么想的人?
他不就喜欢她说真话、不瞒骗她吗?态度不好,她可以道歉,可她不会收回自己说的真话,拿假话来糊弄。所以徐循现在也不是不想写第四封信,她是真的不知道写什么好了。反正怎么写都是徒劳无功,还不如少浪费点精神。
至于真的到了除夕当日,和皇帝见面时又该如何……那就见了再说吧。
她随意地想着,换了个姿势,继续听几个嬷嬷唠叨,“柔能克刚,您再柔和一些,皇爷一准早就转过这个弯来了……”
徐循拖了两天,实在被唠叨烦了,“那你们说,我该写什么。”
赵嬷嬷、孙嬷嬷和钱嬷嬷只怕都商量过这个问题了,三人大合唱,“您就往肉麻了去写。”
钱嬷嬷相对还要点脸面,“就按‘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调调儿。”
孙嬷嬷比较大胆,“所谓天涯海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您就按这个意思去写。”
赵嬷嬷最实在,“您就说您想皇爷不就完了吗?奴婢没入宫时,记得隔邻小姑子回娘家,做相公的来接,高呼一声‘红儿,想你了’,小娘子也就跑出门去,两厢和好了。”
徐循纠结了三封信,就是不想写这话,现在是被马十联手嬷嬷们逼到了墙角,再无计脱逃,只好含恨草书一封,“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相思一夜情多少?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大哥,我想你了。”
也不给嬷嬷们拆看的机会,封好了直接让赵伦,“送到乾清宫去!”
已是腊月,皇帝也有些事儿要做,竟不在宫里,第二日才遣人送了一枚玉佩回来,信倒没发回,倒是送回一封短笺,上头寥寥几行字:集句精神可嘉,意思更足,只仍不够。
钱嬷嬷很欣喜,“虽说不够,但能送玉佩,只怕皇爷这气,已消了能有九成了。”
徐循有句话,在心头滚来滚去,硬是滚得没说出口: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琚为玉佩,皇帝送一枚美玉佩,分明就是在说,自己送去的信,大概也就和木瓜一个价值,更是在暗示,他对于自己不端正的道歉态度有多么宽容……
还是不说了!徐循决定让自己有个好年过,她对钱嬷嬷一笑,“似乎是如此呢,缓些时日,说不定也就消气了。”
几个嬷嬷都松了口气,不免相视一笑,徐循强忍着磨牙的冲动,也对着一片喜庆的人群,绽开虚假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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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我往之间,很快就到了除夕,因清宁宫地方不大,虽有太后,除夕依然在乾清宫中过,无非就是给太后设一上座而已,一宫几十人,全都齐聚乾清宫几间屋子里,只是徐循不必再坐在边屋了,这样的场合,静慈仙师不会出席,她的座位就在皇后下方,和皇后座位之间的距离,还要比何仙仙更近上一筹。
毕竟是家宴,座位怎么铺排还看皇帝的心意,今年众人一样是各领一席,在屋内有歌舞,用过了仪式一般的晚宴以后,大家又移师花园里看戏,大约快到子时,方回到屋子里来吃元宵、饺子等节庆之物。比起从前的年节,如今多了一项惯例,便是帝后并肩给太后侍膳夹饺子,皇帝同皇后都是满面微笑,在太后下首站着,一个念菜名,一个夹菜奉上,太后亦是一脸欣慰微笑,望之实在是母慈子孝、婆媳熙和、夫妻恩爱,三人关系,不知有多么融洽。
徐循身为贵妃,也要站在一边捧壶给太后倒酒,自然也不能不挤出一脸的笑容,度时配合皇后说些吉祥话儿,偶然和皇帝有眼神相触时,她也尽量压制住自己的不自然:过年在宫里,除了节庆气氛以外,更像是一种家庭和睦的表演,在这个场合过分显示自己的真实情绪,不是那么合适。
皇帝也许也是做这个想法,起码他对徐循的表情也很自然,甚至还主动对她笑了笑,不过,两人除了场面上的对话以外,整个除夕都没有主动搭话,皇帝没理会徐循,徐循自然也不会主动寻找皇帝搭话。
就算心里再让自己别在乎,徐循心里也是禁不住在琢磨:皇帝消气了没有?他现在到底是在逗她玩呢,还是心里还有火气?感觉上他好像已经是消气了,就是想看她求他的样子……可按他心软的性格,若是消了气,应该也不至于一直绷着不理会她吧?
小孩子可没有爹娘们这么千回百转的心思,年节就是她们的节日,点点和姐姐弟弟们闹着玩了一宿,接着又被太后接到清宁宫里,和姐妹们一道陪着老人家住了好些天,连太子都被接去了,唯有壮儿因为年纪太小,还无法和兄姐们玩到一起,就还在永安宫里养着。
新春日、人日,各种命妇进来请安,各种宴席,反正每年新年都是这样,亦无甚可记叙之事,无非是徐循家人又进宫来看她,汇报了一下徐小弟亲事的进展,还有徐小妹同丈夫准备搬到京城居住的决定云云,徐循也按惯例叮嘱些多做善事之类的话语,至于别的心事,现在她已经不会和家里人提起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元宵,这天宫里照例是各处点灯,不分尊卑都要走百病,宫城内处处也都装点了花灯,南内更是扎了一条灯谜长廊,可以从宫城里一路走去,走到南内和皇城二十四衙门的宦官们一起猜着灯谜,猜完了再走回来,若是脚程慢点,直可以走过通宵。——这一天也是全年唯一一个不分尊卑都能乐呵的节日,甚至是比新年还要更热闹几分。
徐循自然也是早早地就换上了白衣,亲自牵着点点,预备带她出去走,只是点点和姐妹们玩野了,现在一心惦记着要去找阿黄姐姐、圆圆姐姐,并不愿意被母亲带着,徐循也是没法,只好让钱嬷嬷把她牵去公主所方向,她只带了几名从人,自己抱了个暖炉,摇摇摆摆地从永安宫里走出来,准备走到咸阳宫去,同何仙仙一起走几步——她要为莠子‘走百病’,一早就邀徐循从宫里走到南内去,徐循还没拿定主意,不过对南内的景色,也有几分兴趣。
此时宫中甬道上,人人都穿着白衣,彼此说说笑笑,打着灯笼,将黑夜映照得同白昼一般,徐循看着这一张张笑脸,唇角不免也扬了起来,紧了紧身上的白狐披风,同花儿道,“要是我也披个白缎斗篷,只怕就这样走出宫了,别人都认不出来我是谁。”“可不是,从后头看,真是分不清谁是谁。”花儿笑道,“奴婢小时候在民间走的时候,年年都有姑娘家就迷路了、走失了的,那年,我们镇上的李大户,他们家闺女养得严,从来不让出门,元宵节好容易放她出去走百病,一走就走失了,回不了家,半夜只好找人家借宿,第二天起来,出门时候被人看见,名声也没了,李大户没得办法,只好把她嫁过门去,我们说嘴了好久呢。”徐循笑道,“那是他想不开,我们雨花台也有这样的事,大家就不觉得什么,还不是一样说亲嫁人。”
正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那条灯火长廊上,顺着这条长路,走过几里地,便可走到南内去,只是徐循瞅了一眼,便觉得好长,不由咋舌同花儿道,“我看我们还是不去南内了,去同何姐姐说一声,让她自去吧,这么远走过去,还要再走回来,我可吃不消。咱们自己在宫里头随便绕绕就行了。”
花儿忙令人去咸阳宫报信,自己陪着徐循往御花园走去,御花园虽然没有南内那边大场面,但也是花团锦簇,处处都是设计奇巧的花灯,亦是聚集了不少宫人逗留玩赏,连平日里最为不苟言笑的两个尚宫似乎都在其中,徐循还听见了她们的笑声。亭子里也悬挂了几个灯谜,又有些女史聚集着乱猜,徐循远远地站着看了,忽然想起往事,便对花儿笑道。“我还记得,刚入宫的时候,那年走百病,也是猜灯谜,我看了个灯谜觉得特别好,看得都落了队,我说给你听啊,甜咸苦辣、各味俱备,打一个字。”花儿想了一会,“可是口字?”“真是聪明。”徐循拍手赞道,“我当时就觉得,这灯谜出得真好,这些味儿一口口地咽下了,可不就是一辈子?”
想到当时的自己,她不免微微一笑,“嘿,那时候,哪知道这一辈子是什么滋味呢?还把这话说给大哥听……”“皇爷也在啊?”花儿奇道,“您不是说,您看灯谜都落了队了。”“是啊,他本来不在的。”徐循远远望着那辉煌的灯火,轻声道,“不知怎么,就忽然从我身后说了一句话,我也不知道他站了有多久,唉!那时候忽然见到他,我是打从心底里高兴,巴不得和他多说几句话,又怕自己说错了话,惹了他的恼,真是手足无措得很,可惜,没说几句,他就挥挥手,让我去寻姐妹们了,嘿,从他身边走开的时候,我真是好舍不得。”抚今追昔,昔日的舍不得,到了今日又是什么情绪?花儿听得徐循语气不大对,便不敢多加追问,只笑道,“不知今晚,皇爷在哪了。”“是啊,”徐循望着那些少年的小宫女,手挽着手嘻嘻哈哈地从灯火下走过,她轻轻地说,“不知今晚,他又在哪里。”
她忽然涩然叹了口气,低声道,“你晓得什么叫做相思?年少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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