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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瑾也说不清的事,柳知恩信手拈来,好像吃一片菜叶子那么简单。太后和徐循除了点头叹息,还能再说什么——这也怨不得王瑾,不论是亲戚关系,还是家族在乡间的丑事,大臣们都不会四处声张,王瑾又不管东厂,对此一无所知,也很自然。
虽说高官之间,以国家公器为私人招揽人心、培植势力之用,这样的事并不让人愉快,不过事实就是如此,真正公忠体国、因公忘私的人,满朝里可能都找不出一个。徐循和太后接触了一两个月,也是渐渐习惯了这一点,只是,她们昔日对大臣们若有若无的敬畏之心,如今已彻底丧失。徐循叹了口气,摇头对太后叫了声,“姐姐,妹妹服输了。”
她和太后打的赌,是她输了无疑。和太后比,她到底还是低估了官场背后的黑暗——即使左副都御史的出缺,本来和这些大人们无关,在缺额出来以后,那几个顶峰人物也少不得要做出种种安排,俾可在最高峰上,为自己抢占一块地盘。
太后和徐循打交道,几乎是憋气的时候多,得意的时候少,得徐循叫了一声姐姐,虽然也不是什么极大的成就,却依然有几分高兴,“你倒还当真了——也罢,这几声姐姐,也不能白叫。不就是想去西苑么?安排安排,这几日便去就是了。”
徐循笑着谢过了太后,“姐姐真是宽厚为怀,妹妹自愧不如。”
见太后满面春风,她不期然望了柳知恩一眼,他却是若有所思,也正探寻地望着两位贵妇人。
虽然对朝政极为陌生,完全没有接手的信心,但徐循对宫廷生活,以及在宫廷中生活的几人,却是足够熟悉,太后想要和她拉近关系的用心,她是洞若观火。
不过,大道朝天,各走一边的做法,已经不适用于现在的情势了。她既然受命于太皇太后辅佐太后,哪有个副手不和领导打好关系的?现在太后有心,她自当诚意配合,起码也不能把好事给办坏了不是?
想到太皇太后这一阵子老态更显,她禁不住便是一阵轻轻的颤栗——这一颤栗绝非兴奋,反而是淡淡的恐惧。
老人家眼看着就要交权了,即使……即使她和太后合作无间,她们两人的能力又是否足够,能够把握住这错综复杂到了极点的朝局呢?
唉,就算是合作无间,相信把握也都不足一成……不过,若是不能合作无间,那连这一成的可能,都不会有了。
翌日,太后果然邀了徐循同游西苑,仙师要照看太皇太后,倒是未能前来。以此为契机,两宫的关系越发亲近,很快的,便比当日在太孙宫的那段时光,都要更亲密几分。
过了端午,天气暑热,太皇太后更是精神不振,她正式将皇帝大宝移交清宁宫,这波折万分的主政权,最终还是落到了太后手中。与之而来的,还有太皇太后的要求:栽培太子、限制内阁,抓住武将人事权,这三点,乃是内廷的行事准则,而最后一点,更是内廷绝不能被触犯的底线。
至于该怎么做,那这就得看太后和徐循的了,老人家要是还有足够的精力,能拟定出行之有效的策略,那又何须交权?——不过,这也不是说太后便是孤立无援,她还有绝对忠心的司礼监和东厂帮忙参赞。虽然,这东厂和司礼监所代表的宦官势力,也得好生提防着,不能开了先例,让这起家奴接触到更大的权力。
到了这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做‘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太后能全心依靠的,也就只有徐循一人了。这两个突击学习了三个多月的新科学员,在太后翻开第一封诏书时,呼吸都是有些轻微的颤抖,彼此对视了一眼,均感觉到了对方眼中的胆怯。
一介女流,置身于国家重事之中,单单只是这份无形的压力,便可以将人压垮——这还是内阁分担去了大部分权力和事务的情况下,若是同从前一般,垂帘听政、临朝称制,这千头万绪的朝政,又岂是毫无经验的新嫩女眷应付得来的?
大权独揽,这大权,也不是这么好独揽的,在更多的时候,对不适任的人来说,国家大权,只不过看上去很美。
太后深吸了口气,冲徐循询问般地挑起了眉毛,徐循也是暗自捏紧了拳头,平复着砰砰的心跳,她对太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念吧,”太后便吩咐王瑾,“念完了,再解释解释,诏书背后都有些什么故事。”
王瑾的声音便在清宁宫里沉稳地响了起来——若是抛开时间、空间的差异,这一幕和十年前的乾清宫,竟没有多少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赶鸭子上架了~
259、花季
虽然刚接过棒子时;颇有些战战兢兢,但国家大事,倒也不会是每时每刻都充满着变化。在内阁的监管下;国家还是以颇为平稳的势态往前运行;太后和徐循到底还是有很充裕的时间来了解国家运行的种种知识。再说,任何学习都比不上实践,每天就这么奏章看着,诏书盖着;八卦听着;科普学着,不知不觉间;居然又过了一年。
在这一年里;颇为稀奇的是;太后和内阁居然连一面都没见,国家还在维持照常运转——也不是没有过沟通,不过多数都是以司礼监中人两边传话,概因多数都是太后在盖印之前的疑惑,找两个人传传话,基本也就差不多了。
至于徐循,在这一年的监察中,她亦并未发挥出什么突出的作用。毕竟国家无事,奏疏中所言事务,基本也和三条底线无关,三位阁老大权独揽,在太后发过几次问后,连诏书都是起草得圆熟无比,要挑毛病都不容易。其将内廷排除在外的心思,已经是昭然若揭,不过太后对此,除了郁闷以外,也不能做什么。且不说她的个人威望根本不足以压制住三位老臣,在朝中也找不到什么盟友,只说这才具,她现在还处于勉强理解奏章,跟上节奏的阶段,就是想要掌权,恐怕也拿不出一个明确的计划来。
连太后都没想法,徐循也就更没想法了。她依然常来清宁宫,不过对政事发话的次数,却是少之又少,倒是把心思更多地放在了宫里即将到来的喜事上,现在宫里除了她以外,太皇太后年老,太后忙于政事,也真没人来打理阿黄的婚事了。
是的,阿黄要成亲了。她的亲事被耽搁了足足二十七个月,两年多以前,还算是早婚,现在成亲却是正当龄。既然已经为章皇帝守足了两年多的孝,现在也没有什么理由拖延婚事。这个春天,徐循就把阿黄的婚事给接了过来,太后对此自然也没意见,她现在有一点闲空,巴不得自己好生休息呢,也没心思再抓着宫中大权,来操劳这些琐务了。
时光荏苒,阿黄在定亲后便留了头发,这三年下来,已经是长发及腰,长相亦出脱得颇为秀丽,比小时候要好看不少——比起父亲,现在她倒是更像母亲了。徐循在长安宫里和她说话的时候,心里也不免暗叹:比起阿黄和圆圆来,点点真是长得太像章皇帝了一点。现在都十岁了,还是那么黑肉底,壮实敦厚的小身板,也不知到了十五六岁发身长大时,能否瘦上一些。
虽然瘌痢头的孩子自己好,徐循看点点,自然觉得可爱得很,不过她一向也不是不讲道理,一味‘我女儿天下第一’的娘。客观地说,在一宫的美人坯子里,点点的水平的确只能算是中下,再加上她性子阔朗,大说大笑,又倔强任性,不似一般女儿家闲静少言,这胎里带来的性子,嬷嬷们怎么教也无法改掉,这些年大了,渐渐懂事些,在人前还懂得做做样子,可到了人后,还是本性难移。虽然才有十岁,但徐循已经是有点为她的婚事担心起来。
“就是同圆圆一样也好啊。”她和钱嬷嬷、韩女史感叹着,“也不说多好看吧,白净净的,脸圆圆的小女娃子。看着笑模笑样,多可爱?性子又安静——多省事的孩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钱嬷嬷不无维护点点的意思,“听圆圆的养娘唠嗑着,这孩子性子虽安静,却也执拗得很,一点也不比点点省事。就因为当年的事情,她挨了太后娘娘的数落,从此后便和娘不亲,据说和陛下也是淡淡的,情分半点不浓。倒是更依靠她们这些养娘,有时太后娘娘接她去说话,还要三催四请的——就这样人家还不大想去呢。太后娘娘也拿她没一点办法。”
徐循也隐约听说过两母女关系疏离的事情,算算圆圆今年也十三岁了,她又是自小在公主所长大,比点点不知要懂事多少,平日相处时,觉得她聪慧懂事、谈吐知礼,感觉和成年人也不相上下——还以为她能慢慢和皇后重新弥合关系呢,没料到反而还越发疏远了,她有些不能理解。“这孩子们真是大了,都有自己的性子,旁人也插不进嘴去,越发让人觉得自己老了,没用了,管不了事了。”
韩女史还好,钱嬷嬷却是徐循的师长辈,对这种‘为赋新词强说愁’般的年岁感,颇有些不屑,她笑道,“当年娘娘自出机杼的时候,老奴也颇觉得自己不中用了。可这些年过去,还不是好好地把点点给带大了?”
说起往事,徐循也是有些心虚,面上不由微红,“当年做事,也实在有几分冲动,现在想想,是不该的。”
她说的是什么事,钱嬷嬷并未细问——多年后回头想来,少年时多少挫折,总是因为冲动鲁莽?可若时光倒流,回到从前,怕也一样会做出那个选择。人生就是如此,一步步行来,所有坎坷,都是自有道理,如今是徐循已经失去,才会带着悔意这么谈论,若是章皇帝还活着,这多少带了些认错意思的话,只怕她也绝不会出口。
韩女史也笑道,“奴奴如今想起当年撞柱,也觉是太剑走偏锋了些。不过却都没后悔过,非是当日行险一搏,如今也不能坐在这里,同娘娘说话了。”
徐循想到章皇帝已经去了二十七个月,脑海中那极为熟悉的长相,仿佛都有些模糊,一时免不得有几分唏嘘,奈何钱嬷嬷和韩女史都不配合,情绪亦酝酿不起来,感慨了一会,便自然收拾心情,“说起来,还未问过嬷嬷呢——我早有这心思了,只是以前永安宫忙忙活活,实在是离不得人,如今清安宫中也是无事,我便在想,你们辛苦了这些年,也该好生休息了。先问了孙嬷嬷,她倒是情愿出去——王瑾该是要去江南做镇守太监,她愿跟着一道去,我自然成全……”
当日去了的李嬷嬷,如今已是离了京城不知去处了。倒是红儿、草儿就嫁在京城,和徐家偶有来往,徐师母进宫问好时,也会说起她们二人的生活,虽和宫中的锦衣玉食相比,远要平庸琐碎得多,也免不得有种种差役赋税的烦恼,不过托赖徐家照拂,也还算是平安。不过钱嬷嬷、赵嬷嬷年事已高,又是进宫多年,若是出宫无依靠,还不如在宫中养老了。有徐循看顾着,自也不会和一般的年老宫女一般,沦落到浣衣局使唤的。
钱嬷嬷早知此事,也是有过一番思量的,此时沉吟了一番,便从容道,“老奴入宫多年,家事多为夫家人分去,此时出宫,两家皆无所依靠,倒情愿就在宫里度日了。”
徐循不禁喜上眉梢,“这也好,将来随了点点去公主府,又要比在宫里自在些——说不定到了那时,我还要羡慕嬷嬷呢。”
至于韩女史,她是不能被放回去的,想来和兄长翻脸,也不愿回去。横竖照料着壮儿,将来也自有一番前程,因此亦是不骄不躁,含笑提壶,给徐循换了一杯茶,方才又道,“咱们这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