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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说出“以儆效尤”四个字之后,罗汉厅中鸦雀无声。
静谧气氛中,耿氏忽然开口道:“老爷,儿子都大了,孙子也都有了,当着老六他兄弟们和侄子们的面儿给他家法受,是不是太过残忍了些?老爷要施家法,妾身没意见,但好歹给老六些面子,别让他兄弟们瞧见。”
包奎堂缓了缓气,耿氏继续道:“家法棍打出来的,不一定是好人,也有可能是孽债。望老爷谨慎三思。”
包奎堂瞬间一凛,包家兄弟们顿时都跪得更加笔直了些。
筱雨听得出来耿氏这句话里有故事,但这可能是包家的禁忌,因为在耿氏说完这句有隐晦意思的话之后,包奎堂的情绪奇迹般地从暴怒转化到了平静。他先是思索了片刻,然后沉声吩咐道:“你们都回去吧,老六这边儿,等你们大哥回来之后,由他亲自给老六上家法。我老了,挥不动胳膊了。”
包家兄弟齐齐松了口气,筱雨暗觉好笑自己这个义父还挺嘴硬心软的,他这身子可比同龄的男人都要健壮许多,哪里就挥不动胳膊了?况且让包家大爷来给六爷家法,虽说是“长兄如父”,但明摆着这是给包家大爷作弊的机会,有意要放过六爷。
耿氏也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明显地能瞧见耿氏的肩膀一下子就放松了,微微弓了起来。
包家兄弟们渐渐退了出去,耿氏轻声对包奎堂道:“妾身陪老爷去走走,缓缓气儿。”这便是有话要和包奎堂说的意思了。
耿氏转向筱雨,筱雨笑道:“母亲不用挂念我,陪父亲散散步去吧。我自己个儿回我那小院子便好。”
耿氏觉得筱雨上道,笑着点点头。
大总管手举着家法棍,在罗汉厅等大爷回来。
六爷仍旧跪在地上,六少夫人挨在他旁边哭。筱雨跨门槛出去的时候恰好听到六少夫人说了句:“爷,不回去瞧瞧采芝吗?信哥儿眼睛都哭红了,妾身瞧着着实心疼……”
筱雨微微敛了表情,心里道:这六少夫人啊,没救了……
拐过罗汉厅旁边的小抱厦,却见包匀清屏退了周边儿的下人靠着墙根儿站着,筱雨奇怪地来回望望,皱眉道:“可别跟我说你这是在等我啊。”
包匀清挠了挠头,对那几个跟在筱雨后边儿的丫鬟婆子道:“你们都下去吧,爷跟二姑娘说点事儿。”
其他人都乖乖退了下去,鸣翠却是不退。包匀清瞧了瞧鸣翠,到底没出言撵她走,冲筱雨偏头道:“好奇母亲那句话的背后意思吧?”
筱雨白了他一眼:“你爱说不说,你不说,我问鸣翠也是一样。”
包匀清笑笑,道:“鸣翠可不清楚。”
筱雨看向鸣翠,鸣翠微微皱了眉头道:“十年前奴婢刚入府,年纪小,也没接触过主子,只是零星半点儿地听过些话,但后来再没人说了,奴婢也就忘记了……”
换言之,鸣翠的确不清楚是什么事了。
筱雨撇撇嘴:“这要是包家的秘辛,我可没兴趣知道。”
包匀清顿了下,说:“你既然已经是包家的一份子,这事儿,你还是知道为好。”
第246章 内乱(上)()
与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不同,包匀清此时的表情很有两分严肃:“母亲也应当是想给你交个底的虽然这件事情府中已经没有人敢议论了。”
筱雨也正经起来,看向包匀清道:“我们边走边说。”
鸣翠跟在二人身后,注意着周围的奴仆。包匀清和筱雨像散步一样慢慢朝包府西南边踱去,那边比较幽静,视野也开阔些,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包匀清边走边道:“十年前我也不过十岁出头,人小不懂事,那件事是族里的大事,父亲母亲自然是不会跟我这么个小屁孩儿说,当时只觉得家中气氛紧张,好些个奴仆都被发卖了,府里进了很多新人,父亲母亲和大哥他们,脸色十分难看,就连一向不喜欢管事的老太君,那一段日子也常常见着她出现,来往奔波。稍微大一些后,大哥方才慢慢跟我讲,当时府里的这件大事。”
连老太君都出面了,说明的确是一件足以影响家族的大事情。
筱雨静待着包匀清的下文。
“我们这一支包家,要论富贵,富是有了,贵却没有。父亲有七个儿子,不管是谁,他都希望能培养出个能做官的。从前这种愿望不是十分强烈,毕竟我们这一支包家世代经商,就是一直经商下去,也并无过错。父亲只是觉得,若是我们家也能出一个官老爷,那定然是一件十分让人艳羡的事情,到那时候,我们富也有了,贵也有了。只是不知道是何原因,从大哥到我,都不是读书的料。”
包匀清顿了一下,有些自嘲地道:“十年前包家内乱,父亲突然严抓我的学业,给我请教习师傅,硬逼着我念书。从大哥到六哥,十岁起便学习经商之道,到我这儿反倒忽略了经商一事。当时全家都说,父亲是想把我培养成我们包家第一个官老爷。也就是因为这种太大的期盼,给我形成了压力,我方才性格乖戾起来,教习师傅说往东,我偏要往西。久而久之,父亲似乎也放弃了这条路。那时候只觉得大哥他们都不怎么学写华章骈文,偏偏是我要受这份罪。长大后想想,那会儿也只有我年龄方才合适,大哥到六哥,都已经是大人了。”
筱雨点了点头,瞧了包匀清一眼:“说得好像特别心酸。”
“是真心酸……”包匀清摸了摸鼻子,做出一副可怜相。筱雨白眼道:“说那么多还没进入正题呢……包家内乱是什么意思?”
包匀清收了委屈的表情,道:“母亲今日说,家法棍打出来的,可能是孽债,指的就是十年前,被家法棍惩罚了的包家一位族人,按辈分排的话,我需叫他一声族叔。如今……他是曾将军麾下的首席大军师。”
筱雨原本沉敛的表情顿时一惊,迅速扭头看向包匀清,确认道:“曾家军中人?”
包匀清点了点头。
曾家军在大晋的名声不可谓不胜,于筱雨一家而言,曾家甚至可以说是他们的仇人当初若非曾家军私下募兵抓丁,秦招禄和宋氏也不会音讯全无,秦晨风也不会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但让筱雨不解的事,若真是包家人,不管之前如何,这位包家族人如今也算是站在了一个十分高的位置上,寻常人家赶着修缮关系重归于好,进而巴结上去也是常事,而包家,却为何讳莫如深?
包匀清瞧了瞧四周,和筱雨并行走到小池塘中的凉亭里。
如今已算是入了深秋,渐进寒冬,水面之上冷风袭过,吹得人直哆嗦。包匀清是男子,身上穿得厚倒是没有多少感受,而筱雨经过一年多来的适应,身体体质也已经改善了许多,也能承受得住这股严寒。鸣翠却是抱着双臂缩着脖子。
筱雨让她在背风处等着,道:“这儿没人,你也不用帮我们守着。”
鸣翠感激,道了声“谢过姑娘”,便匆匆寻了地方背风的地方待着。
“我那位族叔,年轻时候非但玉树临风,还聪颖异常,虽说与我们并非同出一支,但有这样一个族人,却是包家一族的骄傲。他读书了得,琴棋书画样样都是一点即通,诗词歌赋也是信手拈来,二十岁时在平州便有‘金才公子’的称谓。‘金’是取他的出身背景,包家之财的意思,‘才’则是赞美他的才貌,一时之间在平州广为流传,远近驰名……”
筱雨皱了皱眉:“‘远近驰名’这个词似乎不是用在这上面的吧?”
“我就是打个比方。”包匀清撇撇嘴,道:“不过我这位族叔啊,可能就是太聪明了,所以脑子里时不时就会冒出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来。包家从传下家法棍的老祖宗起开始发迹,在那时候还没有达到如今的富裕程度。父亲这一支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包家嫡枝,那位族叔才是。当时他们那一支主要朝着‘贵’奔去,毕竟有那位族叔在,‘贵不可言’这四个字轻而易举就能到手。而我爹这一支则是奔着‘富’而去,原因就是族叔要走仕途,必然会花费许多金银,包家需要提供强大的经济后盾,以保证族叔能够毫无后顾之忧。”
古代的家族一代传一代,宗族理念深入人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盘根错节,相互依赖,方才能成为团结的大家族。筱雨虽然觉得这有些丧失人权,但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规矩,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听你的说法……难不成是你那族叔在关键的时候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了?”筱雨皱眉问道:“否则何至于要请出那家法出来,还让你们包家跟那位族叔如今势同水火,连提他都成为了禁忌?”
包匀清朝筱雨竖了个大拇指,望了望周围,再三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他方才道:“据说,当时宗族长老们要族叔去往京城,投拜帖给丞相。族叔有金才公子的大名声,得丞相赏识,从而得以重用是有很大几率的。可是族叔却坚决反对,他说他已经看好了一门武将,要去投奔他,做那名无名武将的幕僚。”
筱雨倒觉得这位金才公子有他自己的想法和主意,只是宗族意识太过强大,限制了他的自有选择权力罢了。
包匀清说到这儿,忽然顿住话头,倒是考起筱雨来:“十年前有一件大事,大晋所有百姓都知道。你说,是什么事?”
第247章 内乱(下)()
筱雨正听得兴起,冷不丁被包匀清这样打断,有些不快地瞪了他一眼,倒是想了想,打了个响指道:“十年前是先帝驾崩,新帝登基的时候,你指这个?”
没能难住筱雨,包匀清显得十分遗憾,他摇头晃脑地道:“果然是出题出得太简单了。”
“你快说吧。”
筱雨催促了一句,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抬手道:“等一下!你说那位金才公子如今是曾家军里的首席大军师,莫非你口中说的,他看好的那名武将,就是今日的曾家军主帅曾将军?”
包匀清懊恼地望着筱雨:“我还没说呢你就猜到了?”他小声嘀咕:“怎么那么敏锐呢……”
筱雨无语地拿手肘拐了下他,道:“说正经的,他看中曾家军的潜力,在当时来说,其实也是十分敏锐的判断。难道就因为他违拗了宗族的意思,所以就给他施了家法?若是这样,他怨恨包家也无可厚非。”
包匀清摇摇头:“包家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一个人物,族老们哪里舍得?他的选择与族老们的选择不同,族老们商量过后觉得各自都退一步。不勉强着族叔去京城给丞相投拜帖,但族叔若是要去武将麾下做幕僚,那么也要换一个有声望的将军才行。”
“然后呢?”筱雨问道。
包匀清道:“在当时来说,族老们其实已经算是做出了很大的让步了,毕竟要让族老们去迁就一个族内小辈,即便是嫡支,那也显得族老势弱。在族老们告知族叔这个决定之前,他们还信心满满地认为,族叔一定会同意这个‘各退一步’的建议。可是没想到……”
包匀清顿了一下,声音微微低了低:“没想到,族叔竟然断然就拒绝了。”
筱雨蹙了蹙眉。
“拒绝便算了,不知道是族叔日日被人吹捧而自视甚高,还是他本就恃才傲物性格狂狷,他竟然说,族老们都是一群古板的守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