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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瑾坦然地看看她,说:“所幸娘娘没事,你也不辱使命,起来吧。”
春雨起身,铿锵有力,看得出军人铁血的傲骨。
我凝眉扫了一眼陈玉华,她会意,挑眉问向魏瑾:“将军虽然统领虎贲军护卫皇氏宗亲,但是春雨掩藏身份藏匿与皇后娘娘身边也实为不妥。将军没什么要向皇后娘娘解释的么?”
魏瑾淡淡看了看陈玉华,道:“德妃娘娘后宫女眷,如今尚且可以组织残兵抵抗他国侵略。末将有皇命在身,奉命保护皇后娘娘,想来并无不妥吧。”
我搂了搂怀中的靖儿和易儿,说:“如果本宫未曾糊涂,春雨很久以前就在本宫身边了……那时候,侯爷仿佛还没有皇命。”
他见我发问,便笑了笑,轻轻吐出四个字:“未雨绸缪。”
我定了定心神,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年前皇贵妃生育六皇子时外族的奇异举动就已经惹得我疑心。魏瑾身为外臣,日日参与朝政,想来对天下即将有变的局势看的更为清楚。未雨绸缪之语,也算不错。
此刻不安全,我们也只是简单说过,便拨马启程。魏瑾早有准备,辨明方向直接带我们去临近的县城避避风头。途中我大概问了问军情,知道辽兵今夜只是轻兵奇袭,大部分军队还在外围同哥哥对峙。也由此方知,哥哥手中仍然握有十万羽林军,暂时性命无忧。
心突突地跳,我对魏瑾说:“方才兵荒马乱,我和采燕不慎走失。如今这里一团乱麻,自然很难找她回来。但若不去寻她,我心里也难安。何况……她怀中还抱着平儿。”
魏瑾马上思忖片刻,然后说:“辽兵轻骑来袭,没有后续粮草补给,必定速归。眼下大营方向是去不得,只能等事态稍安,末将再遣人去寻找。”
我沉沉叹了口气,说:“何时才能事态稍安?她流于百姓之中,去哪里都有可能,倒时候我去哪里找她?再说谁能保证,她不会遇到辽兵,会不会……”
我没有勇气说下去,魏瑾也只是沉默。半晌后,他淡淡说:“这没办法,乱军之中,惟各安天命而已。”
我颓然地低下头,方才春雨抵住辽兵,我策马离去时,不是没想去寻方由。但是老百姓见到辽兵一哄而散,往哪个方向流窜的都有。等我脱险,四周已是空荡荡,再无一人。
正在我迷茫忧虑时,魏瑾忽然问我:“皇后娘娘如此担心自己的婢女和孩子,难道不想问问皇上的境况吗?”
我一愣,他静静说:“末将可是虎贲军的统领,负责皇家安全。眼下却带着娘娘往别处避难,弃君主于不顾,娘娘就不打算责问几句?”
他这样一说,我才回过神来,仿佛是这样。他的第一职责是保护皇上,并非我这个失宠没落的皇后。然如今他亲自统兵带我离开,却没有守在萧琰身边护卫,实是不合常理。
思绪一阵转圜,我拿定了一个主意,然后只做随意,说:“侯爷的忠心大概不必本宫界定,皇上既然肯把虎贲军交给侯爷,那必是信得过侯爷。而侯爷如今带本宫离开而非护卫那皇上,那必然是皇上安然无恙,无需侯爷保护,本宫又担心什么?”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中透露出几分犹豫。我看的清楚,心中疑窦丛生,问道:“侯爷在思虑什么?难道本宫说的不对?”
他摇摇头,然后说:“并非是不对,而是太对。只是……”
他不肯继续说下去,我也没有追问。该我知道的,总会知道,不该我知道的,逼问他也不会说。但虽然我没问下去,心中的疑窦,倒是怎么也解不开了。
宿夜疾奔,我们在天亮前抵达一座城关。城门上大写的“暄化”二字,虽然因为年久而隐约褪色,但苍劲饱满的起承转合,却不会因此而凋敝。我看城名的右下角,仿佛还有一枚金印。本朝能用金印篆刻的提名,必定是皇帝所书。魏瑾也看出来了,凝眉不解说:“小小暄化城,竟然还是先帝御笔,委实奇哉。”
我心悄悄一动。
城门因为连日的作战已经禁闭,护城河上的吊桥也高高竖起。暄化城守备是一个姓窦的将军,看他鬓发半百,想来年事已高。如今见我们前来,他一番盘查确认无误之后,也便爽快放行了。
进入城中,窦将军即刻来见。他单膝跪地道:“末将戎装在身,不便行大礼,还请皇后娘娘、德妃娘娘、魏侯爷恕罪。”
我亲自下马扶起守备将军,和缓道:“京中西撤的大营被辽兵轻骑攻破,本宫连夜撤到这里,尚可支撑。但是孩子们娇弱,一夜颠簸必是累极了,还望将军打点一下。”
说罢,我褪下手中一只金镯子,不动声色递到守备将军手中。他神色一僵,当即推辞不受,另外立即着人给孩子们安排住处。魏瑾自然有军情要同守备将军商议,先行离去。我见德妃等一众人等,也具被安排的妥妥当当,便放下心来,简单洗漱,拥着孩子们沉沉入眠。
第136章 暄化城(三)()
再醒来已经是下午,日头懒散的挂在西南的天上,散发着颓萎的阳光。孩子们尚在熟睡,我自己轻手轻脚起身,穿了外袍便出去了。
我们如今所居,只是一个简单院落。四五处房间相连,加上一个不算宽阔的院落和一扇狭矮的大门,便是全部。大门外把守着两个身着铠甲的士兵,纵使听到我出屋,也不敢随意乱动,可见训练有素。我走过去,问他们道:“魏侯爷现在在何处?”
他们听到我问话,其中一个转过身来铿锵行礼,持枪拱手道:“回皇后娘娘,侯爷和将军正在县衙商议军情,娘娘可是要过去?”
我想了想,道:“既然是军情,想必要紧,本宫就不去了。”
那士兵低着头,却依旧字字清晰:“侯爷吩咐过,娘娘若有所需,尽管告诉我等,我等必然竭尽全力。”
我点点头,一个人回去。在卧房的隔间里,设有灶台柴米,想来是厨房。我零星会一点厨艺,便自己动手炒了几个小菜。刚收拾好,靖儿已经睡眼朦胧地过来了。
“母后……”他靠在门框边儿,揉着眼睛喃喃唤我。
我含笑抱起他,走到一张水曲柳台面的炕桌前放下他,又把饭菜端来,道:“好久没吃饭了,饿了吧?”
他眼睛瞅着菜,呆呆的不肯动筷。我心里起疑,就听他低声黯然问我:“母后,昨晚是不是很多人,没有机会吃到今天的饭菜?”
心里一阵抽痛,国颓至此,百姓流离,一日之间不知多少人命丧黄泉。不怪辽国狼子野心,也不怪上天不肯垂怜大齐。怪只怪当今皇上无力回护他的子民,怪只怪我这个皇后劝诫无能,导致今日大祸临头。
但我更惊异于靖儿的懂事。他小小年纪,虽不指望他能热血沸腾有重整山河的气概,但若有怜惜百姓之心,便已是难得。这样的胸襟必要好生珍惜,所以我伸手拉过他抱在怀中,轻声抚慰道:“昨晚那些人的生与死,不是你我能够决定和改变的。你要知道,国家和百姓是一体的,如果国破百姓自然难以安居。而国的强盛与否、存亡关头,都是由这个国家的主君所决定的。靖儿,你是太子。如果有一日,你还能登上皇位,一定要保护这个国不为外族内斗所破,这样你的子民,才能日日平安。”
靖儿懵懂地点点头:“母后放心,我一定会的。”他依在我怀里又默了一会儿,说:“那现在我们国家发生的这样不好的事,是不是父皇的决定错了?”
我用指尖点了点他的唇角,安静说:“有些话,你可以知道,但是永远不能宣之于口。”
他明白我的意思,狡黠一笑点点头。皇族出生的孩子,似乎天生就懂得这些森严的礼数。
“我知道,只是对着母后,我还是忍住问了,”他声带不肯发声,只模模糊糊说着,“下次不会了。”
门口传来一声轻笑,我侧首看去,原来是魏瑾。他戎甲在身,倚在门框上偏头看着我们母子,笑道:“原来皇后娘娘,素日就是这样教育太子的?”
我起先有几分紧张,继而舒缓下来,微笑着反问:“不知本宫如此教导太子,有什么不妥么?”
他收了戏谑神色,大步流星走过来,在靖儿面前蹲下,问他:“太子殿下,您所明白的有些话不能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靖儿望了我一眼,有几分怯生生的。但昨晚魏瑾将我们从敌军手中救出来,他势必又非常信任他。我看着他眼珠悄悄一转,对魏瑾说:“有些话,说了父皇就会生气,所以还是不说了吧。”
魏瑾淡淡笑了笑,看看我又看看靖儿,问:“那您知不知道朝中设有御史言官,他们的职责,殿下知道吗?”
靖儿这次果断的点点头:“知道,御史言官上约束皇帝,下督察百官,忠耿直言,无所禁忌。”
魏瑾伸手拍拍他的小肩膀,赞许道:“是啊,御史言官之责,其中有一就是约束皇帝,可见哪怕是天子也有犯错的时候。而天子犯错,一般人恐惹祸上身不敢多加指责,只有一些忠心的御史言官敢于上谏。”他停了一停,继续问:“太子殿下猜猜,您的父皇看到这些耿直的谏言,会有何反应?”
靖儿略有局促,犹豫了半天还是轻轻吐出几个字:“大概会生气吧。”
“那么您觉得,他们是该继续上谏呢,还是该闭口不言,默认天子的错误继续发展?”
靖儿这次彻底没了话,我已领会魏瑾的意思,只是不便打断。
魏瑾见靖儿有些不安,也不再继续追问,而是看着靖儿认真说:“御史言官食君禄,所以为君分忧。大多数的言官,哪怕冒着触怒龙颜的危险,也会把他们该做的事、该说的话做完说完,这便是他们读书人的忠君之道了。而太子殿下与他们还有所不同,您是天下将来的主人。御史言官忠君,而您就要爱民。简单说来,您的一言一行,都要为天下的臣民负责,怎么可以因为惧怕天子之怒,就畏首畏尾,缄默自保?”
“那么我和母后方才所说的事,当真是父皇错了?”
“是,天子的确错了,但错又何妨?朝廷仍存,虎贲军羽林军尚然在抵御辽兵,天下州郡,也并非都俯首楚王。我们没有一败涂地,还有力量也有反击的可能。如早早折了气焰,没了意志,这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
我不觉心悦诚服,惭愧笑道:“侯爷耿直忠良,铁血意志,本宫敬服。方才教导靖儿的话,的确是本宫错了。”
魏瑾笑笑:“娘娘谬赞,末将不敢。其实末将和娘娘不同,末将身居朝堂,领朝廷俸禄,自当以忠君报国为先。娘娘身处后宫相夫教子,教太子尊重父皇也是应该的。”说罢,他又看着靖儿笑了笑,温和说到,“太子来日若既能谨言慎行不至招来无端祸患,又能洞悉对错体察利弊辅佐圣上,也便是最好了。”
这话当真是说到靖儿心坎里了,他笑着往魏瑾怀中依偎两下,道:“可是明白告诉父皇做错了,父皇肯定要生气,”他指了指我,说,“母后曾经上表谏言,结果反而惹得父皇大怒,如今一年半载都见不到父皇了。”
“靖儿。”我凝眉。他这性子本来就有些耿直,如今遇到更助长他气焰的魏瑾,说话越来越失了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