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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万里板起脸喝道:“这也不收,那也不收,想要甚么!寻老子开心么!”胖掌柜又急又气,心道这厮胡搅动蛮缠,反咬一口,何必再与他罗嗦!霎时心里有了计较,鼻中重重一哼,吼道:“快拖出去!往死里打!”
众人应声而上,喝骂着正要动手,薛万里忽然纵声大笑,一时楼间声浪隆隆,梁上尘土簌簌而下。一笑之威端的惊人,众人耳鸣心跳,更为他气势所夺,身形又是一缓。薛万里收了笑,从怀里摸出一张对折麻纸,砰地往桌上一拍,喝道:“这个总成了罢!”胖掌柜耳中犹自嗡然作响,此时心中骇异,也不敢多说,苦笑一声上前拿起来看。麻纸甫一离桌,却见桌面凹下一块,印作掌形,五指宛然,深入及寸。
众人猛然发觉桌上有异,一望之下齐齐吸了口凉气,退了几步,相顾骇然。这酒桌是用北地老梨木刨制,质地十分坚硬,便是刀劈斧剁也煞费功夫,更何况木性刚脆,以猛力加之便当折裂,怎能如泥坯般陷下一印?
小方子眉开眼笑,脑袋凑到桌面左看右看,啧啧大赞:“哇,好历害!印木神功!”胖掌柜脸色变青,心知今日之事已难善罢,怔了片刻,长叹一声,打开手上麻纸低头看去——纸面上只几行文字,右首画了一个大汉头像。
“缉匪告示?这有何用?”胖掌柜一扫而过,心中愕然,不解其意,抬头去望薛万里。薛万里浑若不见,一言不发,自顾抬手去摸腮边黑密虬须。
此时二楼吃饭客人眼见这边吵吵闹闹,双方剑拔弩张,惟恐打将起来殃及自身,纷纷抓紧吃了几口,结账下楼去了。这边众店伙厨子噤声不言,小方子低头研究印木神功,胖掌柜满腹问题却不敢相询,薛万里只顾猛摸胡子——双方僵持不下,楼中一时静了下来,场面略显尴尬。
胖掌柜耳鸣方止,脸色渐复,掏出手帕擦把额头,怒意又慢慢涌上心头:“这人恁地可恶,赖账便赖账,偏生搞这许多花样!要不是看他身手历害……赖着不付银子也罢了,给张破纸算甚么?擦屁股么?是死是活总要有个交待,这也不说话,想是觉得自家大胡子生得威风,在这儿没完没了的显摆!咦?胡子……”
胖掌柜正瞧着这恶汉暗自腹诽,猛然觉得这部胡须有些眼熟,似是哪里见过!心中疑惑,不由低头思量,目光便落到手中纸上——上面匪人亦是一脸络腮大胡!两胡相较,形神俱似,一般无二。
“啊哟!”胖掌柜跳脚惊叫:“这,这是……”薛万里嘿嘿一乐,吐了吐舌头。胖掌柜慌忙拿起告示细看,不时抬头瞅薛万里一眼。越看脸色越白,汗珠滚滚而下也顾不得擦了。看了又看,过半晌,蓦地长叹一声折起告示,走到薛万里身前双手呈上,苦笑道:“薛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顿当是孝敬薛爷了!小的还有别事,这就不陪了,二位慢走。”
小方子闻言大喜,不想老薛寻这饭辙果然有用!惊奇间也忘记研究绝学了,起身笑道:“我就说这老板是个好人!老薛,这就走罢!”白吃白喝,好人请客,薛万里却并不领情,端然而坐,头一摇:“不成。”
胖掌柜正自猛咬牙根,心疼之余,暗道:“今日倒了大霉,破财免灾罢!”闻言不由一愣,只当自已听错了,讶道:“怎么不成?”薛万里道:“告示看清楚了么?”胖掌柜连连点头,举过告示:“已看清了,请薛爷收回!”薛万里摇头道:“说了抵账的,怎可要回来?找银子罢,呃……八十六两二钱。”
胖掌柜眼前一黑,脑子一阵迷糊,茫然道:“什,什么八十六两?”薛万里叹道:“八十六两二钱!你这掌柜是如何当的?账也算不清!且听薛某算来:海捕公文一张,薛匪万里在此,拿到衙门报讯可领赏银百两,酒菜十三两八钱,余八十六两二钱,可对?也罢,与你初次相逢大是投缘,零头抹掉,八十六两便成,找来罢!”
这账算得有理有据,清清楚楚,众人张口结舌,反驳不得。小方子面露钦佩之色,赞道:“老薛,瞧不出你人生得粗,居然挺懂算术!”胖掌柜满头大汗,脸上肥肉突突乱跳,连声大喘。但他一店之长,毕竟见多识广,心知是遇上了匪类,此番是在劫难逃了!思量着从怀里掏出手帕,借着擦额头之际,朝身边伙计猛使了一个眼色。
那伙计正是此前招待二人的那位,中间诸般变故最清楚不过,见掌柜传过眼神,刹那间便领悟其意,退了两步,撒腿便跑下楼去。胖掌柜心神略定,强笑道:“二位爷先喝口茶水,稍待片刻,小的再奉上银两。”说罢又向众店伙使一眼色。
伙计里面有机灵的,跑去沏茶,也有脑瓜木的,不知如何是好,呆头呆脑立在那里。薛万里哈哈一笑,抬手将小方子摁到椅上:“莫急着走,坐下歇着,一会儿有好戏瞧!”
那伙计出了楼,一路狂奔,盏茶功夫儿跑到清州衙门,扶着大门呼呼喘了几口,大声叫道:“有人么!有人么!”
何明达吃过午饭,喝了几两小酒儿,醺醺然返回来,正准备美美睡上一觉,头还没沾着枕头,便听门口又有人大声嚷嚷。搅人午休,乃是天下几大烦人事之一,何明达怒气冲天,一跃而起,蹿出门去便要赏那不识趣之人一记重脚。
“何班头!”伙计大叫一声。
何明达愕然收腿,看他一眼:“你是何人?”伙计笑道:“官爷不认得小人,小的是城西得顺楼的跑堂小二,何班头常去光顾,因此小的认识官爷。”何明达面色一缓:“你有何事?”伙计忙道:“楼里来了两个恶客,吃饭不给银子,竟然还恐吓小人,又勒索掌柜,烦劳何班头……”
何明达不待他说完,甩袖转身道:“屁大点儿事,自已解决!你楼里一大帮人吃闲饭的?”说着拔腿便走。伙计心头大急,那边势成水火,这当儿只怕已是血流成河了,自已身负重任,怎能给他这般不咸不淡打发了?眼见何明达又要没影儿了,伙计急中生智,大叫道:“何班头,你欠楼里的银子,有百余两了罢!”
何明达身形一顿,快步走了回来,低声道:“别在这儿嚷嚷,还能少了你的饭钱!”伙计腰杆儿一挺:“楼里生了事,还请何班头出面!”何明达犹豫片刻,叹道:“也罢!回头可得叫你们掌柜再给我打个八折。”伙计笑道:“小的理会得,快些过去吧,别误了正事儿!”
二人一拍即合,何明达返回房中拿了佩刀,又四处转了转,不知从哪儿拎出两个睡迷糊的衙役,出门会合了伙计,四人威风八面,一路向得顺楼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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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不如投案()
希声;十五 不如投案
伙计一马当先,何班头率手下急急赶到得顺楼。濠奿榛尚几人闯进门口,却见楼里热热闹闹,举箸大吃的,纵声笑骂的,喝酒行令的,人人各得其乐,一无反常之处。何明达面色一沉:“哪里有闹事的!不知本班头事务繁忙么?”
伙计身形一动,闪过一脚:“楼上,楼上!”何班头皱起眉头,迈方步走到楼梯前,拾级而上。行到楼梯间,忽然止住身形,心下已然生疑——听得二楼静悄悄,浑不似楼下喧闹,再者有人生事,当有喝骂吵嚷之声,若有人殴斗,必有桌椅翻倒,拳脚相交,惨呼号泣之声!这般安静中透着诡异,此事实属反常,叫人心里发毛。
一旁伙计听不到楼上动静,已是脸色大变,心道莫不是众人都给那恶汉打死了?恐慌间越过何班头,噔噔向楼上跑去,边跑边大叫:“恶人跑掉拉!”何明达心头一喜,又迈步向楼上行去,不料听那伙计脚步声一停,喊叫戛然而止,楼上又是一静。何明达惊疑不定,心下惴惴,立足转头道:“小王,你上!”王姓衙役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得罪这副班头,暗骂两句噔噔上楼去了。
楼上脚步甫起便停,又没动静了。
何明达心中惊惧不已,又一转头:“小李……”李姓衙役自知此时非他莫属,暗叹一声,不待他说完,抬脚便行,飘然而去。
这一走又是惊鸿去后,杳无音信。
楼上悄无声息。何明达呆在楼梯之间,只听得心跳声砰砰作响,一时茫然无措。自已身居要职,责任在肩,总不能就这样掉头逃跑罢?何班头犹豫片刻,一咬钢牙抽出腰刀,蹑手蹑脚摸上楼去。到得二楼厅口,慢慢侧过身形,悄悄扒了门框,微露一眼向楼里窥去——
大厅远端一大群人,或坐或立,围了一大一小,正自安安静静看他二人喝茶。近首门口侧前背对立了三人,形如老松,呆若木鸡,却是刚刚上楼的三位。一无出奇之处,何明达却大出意料,一时愣在门口——
这又耍的哪一出?一个个装神弄鬼,吓得老子半死!统统活腻歪了!转念间心中勃然大怒,大喝一声冲上前去,将门侧三人一脚一个踹倒在地:“混账东西!都干甚么吃的!”三人回过神来,歪倒在地上异口同声道:“我以为……”
“以为个屁!”何明达怒火攻心,不由几人分说,抬脚连连猛踹!三人滚作一团,哭爹喊娘。胖掌柜坐着陪了薛万里,软声细语说话,耳听门口处呼喝大作,心下暗暗欢喜。这人心思缜密,早见伙计带了两个官差上来,却一直在观望,也不忙着招呼。这时见了何明达,心道正主儿到了,万事大吉,连忙起身跳在一旁大声叫道:“何班头,这边,这边有悍匪行凶,快过来拿了!”
薛万里看也不看,端然而坐低头喝茶。小方子酒意上涌,歪在椅上昏昏欲睡。
何班头踹得脚也麻了,闻声收了腿,迈着方步走过来,蓦然提刀大喝:“大胆!哪个匪人来何爷地盘儿闹事!”胖掌柜手一指喘道:“就是这人!”何明达怒目瞪去,心头却是一惊:“这人身形猛壮,面孔峥嵘,衣衫虽然破破烂烂,但稳稳而坐,气凝如山,绝非善与之辈!”一时心中犹疑,转眼往场中看去,目光扫过桌上,不由又连吃数惊!
方桌之上,一柄官刀、一张告示、一个掌印,赫然映入眼帘。
“俱是可疑之物!”何班头虎躯一震,目泛异彩,连忙过凑过头去察看。一看之下,心中便如惊涛骇浪般翻将起来!何明达岂是等闲官差?身处清州衙门重地,担负副班头要职,早已阅人无数,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这几道疑物又怎难得倒他!
薛万里、掌印、刀——何班头弹指间便将几道线索连起,又联想到午时胡三之言,案情便明白了个七七八八。有道是有缘何处不相逢,古人良言,诚不我欺!何明达连连暗叹,这“血踪万里”果然和自己有缘份,饭前险险避过一次,餐后立马迎头碰上!这却如何是好?形格势禁,职责所在,上罢!
何明达收刀跨前两步,抱拳一揖:“在下清州府衙何明达,敢问兄台尊姓?”薛万里冷哼一声,还了个白眼儿,接着低头喝茶。胖掌柜忙叫道:“他姓薛,就是告示上的……”
“闭嘴!”何明达断喝一声,心中怒气渐涌:“这胖子自家惹的祸事,明知他是杀人如麻的巨凶恶匪,却只管好酒好茶招待着,让自家来送死!这当儿都命悬一线了,还从旁边插口挑唆,嫌自己死的不够快么!”
何明达强抑胸中怒气,哈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