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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喊话……不知过了多久,气力一泻,手上一松,身子一歪,大叫一声跌下马背!
死了……
小方子大头朝下,脑中空空,只余下这一个念头。薛万里离他尚有两三丈远,眼见情势危急,猛然收身力贯双足,弃马腾空一只大鸟般扑了过去!半空中猱身展臂单手一捞,堪堪赶在后脑触地前,抓住了左脚腕。
“嘿,他奶奶的,好险!”薛万里呼口长气,又将他上下调个个儿,放在马背上。小方子刚从鬼门关走了遭,一时惊魂未定,气喘吁吁话也说不出了。薛万里笑道:“嘿嘿,小子,知道历害了吧!这世间的本事,哪一样是容易学的?以后做人千万莫要好高骛远,得意忘形!记住了?”
小方子此时不敢逞强,口中应付着,心里却道:“人手失手,马有失蹄,书上讲的哪个英雄没个粗心大意,栽了脸面时候儿?关羽大意失荆州,项羽一大意,哎,连命也丢了……我跌个马又算啥?哼,少来胡乱教训老子!”
“恩,这就对了,你年纪尚小,现在明白这些道理也不晚,正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做人……”薛万里苦口婆心,唠唠叨叨说个没完,小方子大是不耐,正待反驳又一转念:“算了,终归让他救了一命,欠了个情,这次便让着他好了!哎,没办法,哪天还得救他一次,一命还一命罢,要不然老得矮他一头!”
薛万里哪知这小孩儿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说教了番,见他虚心听讲的样子,满意挥挥手:“恩,不说了,上路罢。”
二人骑马又行。
小方子话也不讲,闷闷不乐。
“小子,这个给你。”
大刀!小方子心头一喜,连忙接了过来。刀长二尺有余,乌鞘长柄,入手沉甸甸甚有份量,刷地拔出一截儿,背厚刃利,刀身白亮晃眼。小方子越看越欢喜,翻来覆去地摸索,终究是小孩儿心性,早把方才一点儿不快扔到了脑后了。
“这刀真好,谢拉!”小方子将刀插入腰间,一时昂首挺胸,骑着高头大马,自觉大是威风,一时心花怒放,连连得意吆喝,得胜大将军一般。薛万里见状大笑道:“嘿,这才像个样子!好男儿志在四方,这就随薛某闯天下去罢!”小方子胸中豪情涌动,拔刀大叫道:“天下无敌!七进七出!冲!杀啊……”
叫闹着又行一忽儿,小方子问道:“好汉,我有个事儿可整不明白,那两个官差见了你,咋会怕成那样?哈!屁也不敢放一个,平常他们可神气得紧呢!”薛万里神秘一笑:“你不懂,那叫作杀气!嘿嘿,杀人杀得多了,狗鼻子自然闻得出来。”
小方子眨了眨眼:“什么?傻气?很历害么?”薛万里哭笑不得,啐道:“蠢材!甚么也不懂,杀人的杀,凶杀之气!嘿,对牛弹琴!”小方子点了点头,笑道:“哈哈,你中计了!真当我不懂?哈哈,对着牛弹琴,你可真是大冒傻气!”薛万里老脸一红,杀气大盛,抬手便打!小方子见势不妙,狂叫一声,打马便逃……
笑骂呼喝声中,二骑走走停停,一路向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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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十年()
希声;九 十年
江州地处中原东北,与北胡接壤。濠奿榛尚两国百年来战事纷乱,打了也不知多少回。隆景三年秋,十万北胡军突然大举南下入侵中原,战火起处便是边陲重地江州城。兵临城下,江州都指挥使潘宗德措手不及,仅仅有八千隆景军可用,敌我实力悬殊,江州城岌岌可危。
十万北胡军四面围城,昼夜攻打,急欲破城南下。但这潘将军乃是隆景名将,前朝便在此镇守江州,为人刚勇激烈,又擅谋略,岂肯坐以待毙!潘宗德率八千部下于城墙四面杀敌,又从城中百姓急募万余民勇协助,誓死苦守。
北胡军初时远处乱射,箭如雨下,江州守军以木板棉席挡住;远攻不成,重骑冲至城下强攻城门,守军以敌箭射之,北胡骑兵损兵折将;又置云梯举盾冒死攀爬城墙,守军以石块沸油伺候,北胡兵跌死无数……
八千对十万,守了十几日,江州城巍然不动,北胡军阵亡过万,伤兵满营,已是进退两难。消息传到朝中,隆景帝震怒,命大将军郭延起兵十二万,北上援江破胡。眼见局势好转,江州可保,谁知这时又生变故。左丞相于深进言,一力主和。满朝文武反对之下,隆景帝不知为何,竟依其所言,命郭延原地待命,遣使入北胡议和。
这时江州已被围二十余日,北胡国主一边遣人假意谈判,一边命前方大军加紧猛攻。攻到第三十余日,江州守军已是疲惫不堪,战力几无,终于给北胡军攻上城头!旋即城破,北胡大军涌入,潘宗德虽率江州守军死战不退,奈何敌众我寡,杀了半日,八千隆景军、万余民勇无一幸免,潘宗德遍体鳞伤,杀到最后血也流尽了,长叹一声自刎而死。
江州城失陷,北胡军死伤惨重,狂怒中屠城三日,杀得血流成河,十不余一。待到朝庭得了消息,遣军再行收复,江州已若死城。这便是十年前的——
江州大战,三日屠城。
此后两国又打了几仗,隆景五年北胡国内政变,无力再战,派遣使者进京议和。前日之耻犹在眼前,满朝文武纷纷反对,又是左丞相于深,怂恿隆景帝和谈,两国定了和约,战事方止。边境战事不断,一片荒凉破败景象。虽这十来年恢复了些生机,仍是人烟稀少,屋舍凋零。年来北胡又蠢蠢欲动,不时派散兵骚扰劫掠,边境百姓苦不堪言。
生逢乱世命如蝼蚁,朝不保夕。浮浮沉沉不得解脱,十丈红尘,。
这一日天空阴霾,寒风刺骨,大路上行人寥寥。过了午时,天色亮了些,天气却愈加湿冷,不多时天上点点白絮飘然而下,落地无声。
路边有间小茶棚,倚着半截土墙,几根粗木条胡乱一搭,顶上铺了些茅草,两侧垂了毡布。棚里置两张小方桌,几个板凳,很是简陋。这时没有客人,卖茶老倌闲来无事,坐在炉边着赏雪,意态悠闲。
雪意渐盛,不多时四野间白茫茫浑若一体,衬得天地间愈发苍凉空旷,寂静深远。茶老倌似有所感,闭目喃喃道:“好雪,好雪,多下些罢!哎,连年大旱,民不聊生……”又片刻,茶老倌睁开双目,微笑自语:“来客人拉!”说着起身拿了壶,收了些棚上积雪,放在火炉上烧。
官道蹄声骤起,遥有两骑驰来。
及近茶棚,马上一人道:“雪天路滑,在这歇会罢!喝口热茶。”另一人道:“好极,好极,老薛,你请客!”那老薛收缰下马,走进茶棚坐下骂道:“臭小子,没大没小!嘿,哪回不是我请了?”
老薛人高马大,乱发虬须,乃是人称“血踪万里”的薛好汉。另一人笑嘻嘻跟了进来,瘦小邋遢,正是乞丐老大小方子。
自打从江州城出来,薛万里已经后悔了不下七八十次了,连骂自己吃错了药,不该一时心软,带了这小孩儿出来,害得自家大是头疼。一路上,这可恶小鬼一会儿说累了,要歇脚;歇会儿又饿了,要吃饭;吃完就困了,要睡觉;睡醒又无聊,要学功夫……如此走走停停**日,只行了不到千里路。
臭小子还甚为无礼,自作主张,没口子老薛老薛乱叫一气!
薛万里心里后悔不迭,若不是怕落个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名声,早就用了碎石神功,一把将他抓成粉末了。小方子尚不知他心中有这等恶毒想法,一屁股坐下嘻皮笑脸问道:“不叫老薛,那叫什么?小薛?”薛万里怒道:“呸,讨打么!我好歹也教了你几招拳法罢,叫师父!”小方子讶道:“咦?那天是谁说自已不收徒弟了?说话不算,只当——”
“打住!不用你叫师父了,总该叫薛大叔吧!尊敬长者,你不懂么?哼,没家教!”薛万里吼完,心道这番理直气壮,那小子应该无话可说了,便招了招手:“喂,老头儿,上茶上点心!”小方子看他一眼,重重叹了口气,心道此人向来没大没小,跟着他已经够丢人了,这大叔是万万叫不出口的。
“叫你大叔,我不是比你小了一辈儿?你我朋友一场,生死之交,可不能乱了辈份儿!”
薛万里也懒得再争了,手一挥烦道:“不叫拉倒,随你罢。”茶老倌脾气挺好,听他二人吵吵嚷嚷,也不说话,只微笑着端上两碗热茶。小方子口渴得很,抄碗便喝,噗地又吐出来,皱眉道:“甚么玩意儿?苦死了!”薛万里端起茶碗骂道:“挑三捡四,毛病可真不少!”
茶一入口,果然苦如黄莲,旋即涩味又起,舌根也麻掉了!霎时时眉头皱到一处,正欲一口吐出,舌底苦涩化作微甘,更有一股淡淡清香随之涌上……心里惊奇间,不觉已咽入腹中,暖暖的煞是舒服。
“老丈,这是什么茶?好生古怪!”薛万里连连称奇。茶老倌道:“三文钱。”薛万里哑然失笑:“老丈,莫急收茶钱,先说这茶来历。”
“此茶生于北方干旱盐碱之地,茂密丛生,所产甚丰,但其味苦涩,少人理睬,三文便能买得一斤,故名——三文钱。”
薛万里连连点头,继而放声大笑:“苦尽甘来,涩后品香,有趣,大是有趣!”茶老倌笑道:“说来是二位有口福,这茶生于旱处,久慕甘霖,长成后便生孤傲之性,只喜无根之水,雨水亦可,雪水尤佳,寻常水冲泡,却解不出茶中意味。”薛万里啧啧称奇,端了又品,良久叹道:“好一个命贱性傲的三文钱!”
听得这茶如此神奇,小方子忍不住拿过茶杯再喝,一入口扑地又吐了出去,怒道:“哪里好了!骗人!”茶老倌长叹一声,低头走开。薛万里自顾喝茶,不作理会。
小方子见状也自觉无趣,忙转了话题:“老薛,你说为啥咱们走了这**日,一家像样儿的客栈也没找见?哎,天寒地冻的,吃不好睡不好。”薛万里笑道:“臭小子,有得吃有得睡就很好拉,你不晓得多少人吃不饱,又睡不着……”说着叹了口气:“若说为何如此,当是十年前江州之战所致。”
“江州之战……”小方子心神一阵恍惚。薛万里叹道:“那说起来可话长了!可惜我当时身在大牢,没能亲眼见到!”小方子吸口凉气:“哟,你还坐过牢啊!”看了看他,又点了点头,心道瞧他这凶样儿,坐过牢也没啥稀奇。薛万里苦笑道:“莫提了!后来我听人说,当年北胡大军犯境,围了江州十几日也没攻破,嘿!只因当初江州有个大将镇守,姓潘,叫潘什么德的……”
“潘宗德。”身后茶老倌缓缓道。
“正是!”薛万里转头瞧他一眼,又道:“这潘宗德将军守住了江州,朝庭也要派兵援助了,眼看江州城就要解围,哪知奸臣误国,有个大奸臣叫做于,于深!”
茶老倌长长叹了口气。
薛万里又扭头瞧他一眼,续道:“这于深贪生怕死,一意求和,误了大事,害得江州城给北胡攻破了,潘将军也战死于江州城头!”
哎——
三人同时叹了口气,小方子怒道:“他娘的!这厮真是可恶得紧!”薛万里苦笑道:“据说当年江州失陷,北胡兵在城里直屠杀了三天三夜,有十几万百姓死于胡人刀口之下!后来撤走时又沿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