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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牙忍住心中抽痛,良久才稳住心神,抬眸静静看着哥哥:“我人回来了,可以继续帮你,你只需告诉我,七星关已经收复,下一步你该如何走?”
哥哥神色凝重,道:“下一步的计划——和南诏皇帝做交易,两州换青州。”
我差点拿不住手中的瓷碗,惊问:“你不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做任何交易吗?”
哥哥将拳头狠狠地砸在床前案上,面色铁青。
“你失踪的第二日,便有一个包裹被丢到七星关的驻军大营前,里面上你的衣物,沾了血迹,还有一封信,信里说,要我和南诏做一场交易,他们才会将你安全送回。”
我呼吸一紧:“你答应了?”
“我派了重兵搜山,都找不到半点线索,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条件,互相交换了文书信物。”哥哥蹙紧了一对剑眉,眼睛里满是沉痛,“溪云,陪在我身边的,就你一个亲人了。”
“那么你再和他们联络的时候,有没有探到什么蛛丝马迹?”
哥哥摇头:“此人异常狡猾,完全没有露出任何行踪,真好像是遁地的幽灵,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
能做到这一点的,很可能是遁入了地宫。我急促道:“是齐太妃的人!”
“齐太妃?”哥哥追问。我极力想忆起当时被劫持的情景,却感到头痛欲裂。
我被带进地宫的时候,是被黑布蒙着双眼的。而江朝曦倒是没有瞒我,将我从地宫中带了出来。可惜,当时是深夜,哪里能辨得清周围的景色?
齐太妃,真是一个厉害角色。
从一开始,我就跳进了她设定好的局。为了江朝曦,也为了江楚贤,她原本打算杀了我,反正用我身上的一件血衣也能威胁哥哥。为了凤螭,她留我活命,却毁了我的容貌。
江朝曦,如今的形势,都在你的算计之中。青州对于江朝曦,应该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吧。
我双目无神,呆呆道:“就按照信上说的办,两州换青州!”
整个战局很快就发生了扭转。由于萧王重伤,七星关一役损兵折将不少,虎狼之师的士气顿时一落千丈。哥哥联合驻扎在沿海一带宋明祈的部队,吸收了赵起将军的残部,一路南下,逐步收复了徐州和雍州。
日落西山,将天边层云染成一大块艳锦。哥哥身着战袍,伫立在雍州城城墙上,英姿映在这样的一副夕阳画卷里,透着一股古拙沧桑之感。
中军大帐设在雍州城内的一处员外宅邸里。从城墙往宅邸的方向眺望,只见一众官兵进进出出,庆功宴似乎很快就要开始了。我拾阶而上,对哥哥道:“宴席很快就开始了,少了主将怎么成?”
哥哥幽然道:“溪云,你真的觉得我们赢了吗?”
赫赫胜利的背后,有太多太多无奈的事,其中有对的,也有错的,交织纠缠在一起,构成无法抗拒的命运。我知道他是指和江朝曦做交易的事,叹道:“两州收复了,襄吴总算是扬眉吐气,就算失去青州那样的苦寒之地也无所谓,你又何必想得太多。”
哥哥缓缓摊开手中的地图,道:“青州是襄吴的北方门户,是和漠北一带少数民族互通的关键,战略意义更是重大。无论我上了多少奏折,青州却依然被朝廷忽视。青州若是被南诏夺走,那么江朝曦岂不是可以联合漠北一起夹攻襄吴了?”
我听得有些心惊,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一字字地道:“阳奉阴违。我会向朝廷请命,请求驻军青州。”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你疯了!你还有文书信物在齐太妃手里!若你失信死守青州,齐太妃会用手里的文书证明你背叛了襄吴!”
哥哥将我手轻轻挣开,指了指城外的山野,道:“溪云,你知道这一带叫什么吗?”
“是叫三户吧。”
“这里在军中还有个名字,叫做万人坑。”哥哥凝眸看我。
我顿觉一股冷飕飕的寒气沿着脊背往上窜:“万人坑……难道是?”
“不错,万人坑曾发生过几场惨烈的战役,南诏和襄吴都曾在这里坑杀过数以五十万的俘虏。”
我失声道:“五十万!为什么不交换俘虏,非要坑杀?”
哥哥沉声道:“坑杀俘虏的原因有两点:一方面,俘虏会消耗军中粮食和药材,另一方面,交换俘虏之后,那些活着回到敌营的俘虏,还会在下一场战役中来砍自己士兵兄弟的脑袋——溪云,从这两方面来说,坑杀俘虏是削弱对方实力的最好方法,和打一场胜仗同等重要。”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踉跄着退了几步,摇头道:“如果是我,我做不到这么狠。”
“上了战场就得这么狠,仁慈的下场就是丧命。”哥哥静静地看着我,“我们虽然收复了两州,但我们实在是太仁慈了。”
这一路打过来,正面交锋的战役没有多少,多得是烧粮草这样的迂回战,对于萧王的兵力,我们真的是没有折损多少。
我有些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么等萧王有机会重整旗鼓,还会卷土重来的——收复失地只是暂时的胜利,其实两州根本就保不住,对不对?”
“江朝曦的高明就在于此。”哥哥淡然道,“他将每一个人的利益关系都了如指掌,让这些人互相牵制,达成自己的目的。他从来都不会算错。”
蓦然听到他的名字,让我有些沉默。哥哥没有在意,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哥哥以后,恐怕不能陪在你身边了。”
我蓦然抬头,惊道:“哥!”
“两州、青州都要死守,不仅如此,还要死守襄吴。”
“齐太妃会报复你,向襄吴告发你通敌!”
“我洛鹤轩,甘愿一死,也要为国家而战!”
最后一线天光终于消融在群山背后。即便在空茫的夜色,面前的这个铁血男子依然保持着矫健坚毅的站姿。
我知道,再多的言语,也无法挽回哥哥的心意了。
他此生注定是为国家而生,在面临生死抉择的关头,他甘愿受死。
可我总是无端地想起小时候,我靠在薰笼上睡觉,他轻轻地用披风将我一裹,背着我在雪地里的情形。晶莹的雪花从天上悠然落下,我睡眼朦胧,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哥哥背上,却依然赖着装睡。
哥哥,我真的想帮你,可我想起那些死去的战士,流亡的百姓,便会觉得有心无力。
那晚的庆功宴上,满城有头有脸的商贾陪着笑,四处向官兵们点头哈腰,生怕一个伺候不周,凭空惹来麻烦——雍州城几易其主,他们的脊梁也习惯了弯折。
几十个穿着布衣的百姓低着头端菜上来,为士兵们斟酒。有人因为一时紧张而翻了酒杯,结果惹来了一场肆无忌惮的笑骂。
襄吴连年征兵,军队里自然也是沾染了这样的习气,每到一处便扰民征用。春耕秋收,哪个时段曾让百姓安宁过。
哥哥坐于上席,一杯一杯地应付着那些官兵们的祝酒。
我安静地坐在角落一隅,丝竹管弦充耳不闻,仰脖喝下一杯酒。清酿性烈,入喉辛辣,烧得心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哥哥,”我低声道,“这样的国家,哪里值得你为之捐躯?”
一杯接一杯,杯空杯满,樽中再无空对月。我很快就醉眼朦胧,踉踉跄跄地走出宴席,挽一把青丝,凭栏望月。
再怎么喝,再怎么醉,心里始终都是明镜一般。
有一个声音始终在我耳边说——
江朝曦,也许,你是对的。
【第十九章】转心念 遥夜沉如水
庆功宴上,我喝得有些薄醉,回了安排好的一处厢房,便睡去了。
秋天的夜晚有些凉,墙角的虫声也有些萧索,丝丝寒意滑入脖颈,我裹紧了岑被。
屋外忽起一阵喧哗声,遥遥地传入耳中。往窗外看,有官兵点了火把,看样子阵势不小,似是来了什么人物。
我心里一紧,睡意全无,穿戴好整齐,打开门便见汤青带着几个人往用作帅帐的厢房那边走。
我忙问:“汤青,可是来了什么人?”
汤青拱手道:“回小姐,是内侍省来人了。”
朝廷派内侍省来做什么?我眼皮莫名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看着汤青身后的士兵,也知道不方便多问,只得道:“知道了,我随你一起去吧。”
哥哥所住的大帐是在员外府邸的西院。我低头紧跟着汤青一行人,穿过层层守卫,只见西院厢房早掌了灯,一派通明。
隐约有争执声从门缝中传来,仔细听着,隐约能听出哥哥带着怒气的声音:“岳大人,你不能出使南诏,待我回京禀告陛下……”
“洛将军,你不愿遵旨,莫要把我拉下水。”是一个慵懒的声音。
汤青停住脚步,喝止了跟随的侍卫,回头对我道:“小姐,恐怕……现在进去并不方便。”
我点点头,也住了脚步,站立一旁。门外的守卫个个神色凝重,一扫庆功宴上沾染的喜庆。
不知过了多久,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着官服,踏官靴的人站在屋内对哥哥道:“反正本官已经将圣旨宣到,洛将军想如何便如何吧!说罢,他轻蔑地哼了一声,抬脚往外走,边走边摇头叹道:“这世上居然有不愿意享清福的人,本官没见过这样的!”
我朝汤青使了个颜色,他顿时会意,上前拱手对那官员道:“见过岳大人。”
岳大人用小眼睛乜斜了我们一眼,道:“回头好好劝劝你家将军,在外头打仗有什么好的,皇上都下旨让洛将军班师回朝了,他怎么还想不开,非要主动请旨镇守青州。”
我失声道:“班师回朝?那京畿那边会派守军来吗?”
岳大人瞥了我一眼:“班师就是班师,怎么可能派守军来!”
汤青紧蹙眉心,道:“不派守军的话,将军一旦班师回朝,南诏岂不是又要卷土重来了?”
“南诏想要雍州和徐州,就让他们拿去好了。我们襄吴哪里能惹得起南诏呢?满朝文武都要和议,本官这次就是以使者的身份出使南诏,详谈和议事宜。”
原来如此。
隔着几步之远,我抬眼向屋内望去。哥哥一身戎甲,沉默地立在屋内,怔怔地看着面前那一豆烛火,像一尊失掉生命的雕塑。
这次战争是南诏发动的,而积弱的襄吴,又一次妥协了。
我转而对岳大人冷笑一声:“岳大人,难道满朝文武百官都不知道襄吴打了胜仗,收复了两州失地吗?”
“捷报一封接着一封,当然知道!”岳大人有些不耐烦,“只是你以为打了几场胜仗,我们就能一劳永逸了?我们多少兵力和军粮,南诏多少兵力和军粮?再打下去,惹怒了南诏,我们都没有好下场。”
汤青握紧拳头,一字字地道:“可笑!襄吴不败而败,南诏不胜而胜。”
哥哥从房中提剑冲了出来,一双墨眸中有怒火燃烧:“岳大人,和议条款丧权辱国,你作为朝臣不仅不从谏如流,还出使南诏和议!我今日就掳了你回京面圣!”
这惊变让岳大人脸色一白,小眼睛瞅向哥哥手中寒芒四射的宝剑,狠狠地吞咽了一口吐沫,扯着笑道:“洛将军别糊涂了,你若是阻拦本官出使南诏,就是忤逆圣旨呀。”
哥哥刷地将剑锋抵上他的喉咙:“岳大人。”
岳大人吓得三魂失了七魄,哆哆嗦嗦地道:“有话好讲,有话好讲。洛将军,我现在是使臣,你万万不能杀朝廷命官啊。”
我心念一动,上前对哥哥道:“你不能杀他,杀了他,你将来在皇上面前,又如何交代?”
“难不成就让他这样去南诏,将襄吴的土地送给南诏?”
岳大人胆子终于肥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