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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鸨一怔,嗤了一声:“公子来这里不就是寻开心的吗,这是何意?”顿时,有几道目光夹带着质疑飘了过来。那些目光打量着我们,颇有深意。
我转身欲走。江朝曦不留痕迹地一把抓住我的衣袖,低声道:“你是故意想暴露我们?”
我顿了一顿:“我是真的不想来这种地方。”
江朝曦眸光深沉地盯着我,勾了唇角:“容不得你说不想。”接着,他转身对那老鸨解释道:“我家这位公子不好这口,他……断袖。”
此话一出,四周的喧嚣静了一静,那几道质疑的目光便收了回去。可是,莫说老鸨神情古怪,驭夫极努力地憋着笑,连一向淡定的江楚贤也是神情古怪。
心脏猛然抽搐了一下,我怒瞪江朝曦,却迎上他饱含威仪的眼神,分明是命令我不可造次。
老鸨对我笑道:“我懂我懂,公子请放心,咱们这里啊,不仅仅有姑娘,还有俊俏的白脸小倌人……”
顺着她指的方向,只见一楼大厅里站着一排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个个俊俏风流,全都朝我暧昧地笑着。
我哆嗦了一下。
没想到江朝曦倒来了劲,抬手召来一个青衣少年,指着我对他道:“还不快见过我家洛公子。”少年红着脸看了我一眼,忸怩地搓着衣角说:“见过公子。”接着又忙乱地低下头去。
我顾不得打量他,只是咬牙切齿地瞅了一眼江朝曦:难道他真的要将一个当朝妃嫔扔给青楼小倌?
江朝曦颊边浮笑,凑到我耳边,警告道:“你若不配合,暴露了我们的行踪,我真的要将你丢给这小倌人,让他天天伺候你。”
尾音上扬,似是促狭地在笑。我咬牙道:“我配合便是。不过,你若是不找姑娘也不找小倌人,不一样是惹得别人怀疑?”
“这你不需担心。”
他这般答了我,转身对老鸨叹道:“其实——江公子,还有我家洛公子,既不找姑娘也不找倌人……”
笑容顿时从老鸨脸上消散。
这等勾栏瓦肆,可从不欢迎洁身自好的人。
不想江朝曦话锋一转,道:“可怜江公子和我家洛公子,真是一对苦命人!此情拳拳,却不被世人所容,只得来这里聚上一面……”
闻言,江楚贤面露尴尬,面色一红。
我一愣。
江朝曦,他竟然……
竟然说我和江楚贤是一对断袖!
我怒极,刚要开口,只见江楚贤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那老鸨便目露亮光地接了,眼神暧昧地看了我和江楚贤一眼,往楼上喊:“柳儿,快安排一间上房,留给两位公子喝酒!”
看着两人,我竟是只言片语都说不出了。
可恶!
这般上了二楼厢房,房里装饰得还算素雅,只是鼻翼间总缭绕着一股甜腻的脂粉香气。三人坐下之后,我冷冷问道:“接下来如何行事?”
江朝曦若有所思道:“好戏马上就登台了。”
江楚贤肃然起身,走到窗边,一手推开红漆长窗。这间厢房本就临着大厅,一时间大厅里熙攘的场景一览无余。
大厅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常。大厅中央搭建出一个五尺高的红毯舞台,舞台上间次摆着三面红漆鼓和三面乌木盘。一名盛装女孩立在一旁,纤足微抬,另一足踮着站在其中一面红漆鼓上。
那个女孩不过十五六岁,腰若束素,婷婷站立,唇边浮起一抹嫣然淡笑,已见倾城之色。她抬起一双凤尾眸,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瞥了一眼。
我心中一动,顺着女孩的目光侧脸看去,只见江楚贤临窗而坐,应着女孩的目光,微微颔首。
“春香馆尽是些靡靡之音,但浮生姑娘的盘鼓舞却是一绝,三弟,是不是?”江朝曦唇边浮起一丝淡笑,侧身斜倚,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下敲着窗棂。
江楚贤略垂了眸,淡淡道:“是,常来捧场。”
我心中尚在揣测两人的关系,忽听江朝曦对我道:“听闻盘鼓舞风靡襄吴一带。”
我挑了挑眉,道:“不错,襄吴地处北疆和中原之间,民风粗犷而不失直爽,直爽之中见细致,素喜这种刚柔并济的盘鼓舞。”
说话间,乐声奏起,是略带昂扬的曲调。那女孩收回目光,随着乐声节拍翩翩起舞。
水袖清扬之间,她飞身跃起,在几张鼓面和乌木盘上来回跳跃,玉足间次击出低沉有力的鼓声和轻急脆利的击盘声,一忽儿如大风越山啸,一忽儿如急雨扑大地。
台下观舞的人,皆是如痴如醉,连声叫好。
江朝曦忽道:“溪云,她就是蛊主的接头人,襄吴派来的细作。”
这么年轻的女子,竟是细作的身份。我道:“真没想到。”
江朝曦悠然道:“这个舞女可不简单,和我朝第一权臣素有来往。”
南诏第一权臣?
思绪飞转,我在心里默默思量:第一权臣,可不就是当今太后的姨亲表哥,皇后的父亲——萧华胜?
这么说,蛊虫事件的背后操纵者,就是萧华胜?
我喃喃道:“她不过十五、六岁,怎么可能是细作?萧王那么大的名头,她不过是一个小丫头!”
江朝曦眯了眼睛,道:“三弟。”
站在一边的江楚贤道:“娘娘,那舞女确是细作,因为——她也为我传过襄吴那边的私信。”
我想起那个女孩飘向江楚贤的眼神,恍然大悟。
“洵王早已知晓她的细作身份,不仅接近她取得了信任,也将此事禀告了皇上?”
江楚贤默认了。
我有些失望。原来潇洒悠然如洵王,也有这般不光明磊落的时候。我冷笑道:“那皇上何不擒了她,问一问是不是和萧王里应外合不就得了?”
江朝曦不理会语中嘲讽,道:“不可,这些襄吴的死士个个视死如归,朕要的不是细作的命,我要的是她和萧王勾结的证据。”
我沉默了。
他继续道:“这证据嘛,或许你可以帮朕取来。”
我?
我蹙眉道:“萧王并不好对付。”
江朝曦眼睛一眯:“朕自然懂。”
拿到证据铲除萧王,并非一件易事。
且不说萧太后,萧皇后这样的外戚势力,就说萧家久沐皇恩,无数朝中同侪趋炎附势,每年新增的幕僚就数以万计。即便是砍去他们的左臂右膀又如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照样会留下无数后患。
思及此,我又有些慨叹。萧家凭借军功长盛不衰,和洛家何其相似。可萧家长盛不衰,而洛家已经大起大落。
洛家败就败在只有政治附庸,却没有政治联盟,以至于被奸臣弹劾,落得一个边防流放的下场。
我问道:“我该如何做?”
江朝曦笑道:“你以襄吴公主的身份去接近这名舞女,她自然生不得半点怀疑,你若从她身上挖出萧王勾结襄吴的证据,朕重重有赏。”
难怪,他说此事非要我参与不可。
我摇头苦笑,道:“将这样的事告诉了我,无论多凶险,无论是否稳妥,我都得应了,是不是?”
“是。”江朝曦简洁利落地吐出一字。
“不走此棋,皇上断不会放过我。若走此棋,等于将我逼入死局。皇上说我该肯,还是不肯?”
江朝曦凝眸看了我一眼,道:“你怕我趁机治你的罪?”
“皇上是明白人。”我澹然而笑,紧了紧衣袖,道,“臣妾接近襄吴细作是受皇上指使。可旁人不知道,若有个万一,臣妾岂不是死一百次都不够抵‘意图谋反’这个罪名?”
江朝曦眼睛微微一眯,从怀中掏出一个令牌样式的物事,用两根指头按在桌上,缓缓往我这边推了推。
乌铜底,烫金字,令牌上书四个字,免死令牌。
江楚贤道:“皇嫂不需担心,皇兄要你帮助谋划,就会保你周全。”
我点点头,拿起免死金牌,将它袖了。
江朝曦慢慢倾身靠近我,刻意压低的声音饱含蛊惑:“立功之后,妃位以待。”
我摇头道:“臣妾不要妃位。”
他神情一顿,笑意一寸寸地冷下去,问我道:“那你要什么?”
我盯着江朝曦,一字一句地道:“善待襄吴,善待明瑟。”
若江朝曦不追究这个细作是襄吴所派,那么我自然愿意为他所用。
“就这些?”他的薄唇抿起弯起一个笑弧。
我点点头道:“就这些!”
“你竟是这般忠心耿耿。”江朝曦若有所思地道,“只是有一点不懂,你要朕善待容妃,难道朕苛责过赫连明瑟?”
我静了一静,道:“我说的善待,是请皇上不要为难她,也不要宠幸她。”
江朝曦似是听到了最好笑的事,犀利的目光在我脸上不轻不重地刮过:“你的意思,是觉得襄吴儿女不应因侍寝而折辱?”
他竟是字字犀利,毫不忌讳地问了出来,如一柄利刃,将一切伪装生生划开。
我之所以要为容妃求得无宠,只是因为顾虑到她作为异国公主,没有后台依仗,若要获宠只能惹来祸端。
我起身,盈盈跪下,道:“是我和她福薄,受不起恩宠。”
江朝曦面上阴晴不定,抿紧了薄唇一言不发,良久才应道:“容妃之事,依你便是。”
我松了一口气,目光向窗外看去。大厅里,那名舞女已经歇了舞姿,脊背直挺着,静立在台上,仿佛没有听到台下如雷的欢呼。
老鸨拎着裙裾笑眯眯走上台,朝台下道:“各位爷儿,浮生姑娘的舞棒不棒?”
台下自然是一片叫好声。老鸨喜笑颜开,正欲再说什么,已经有人喊叫起来:“一百两!”
“三百两!”
“三百五十两!”
……
原来是妓馆里惯有的千金来买春宵夜。江楚贤凝眉看了一会子,竟不做声。浮生的眼神继续往二楼飘来,起初还算作淡淡的一瞥,后来竟掺杂了些焦急。
江朝曦若有所地对我道:“此舞传自襄吴,你生在襄吴,定是非常熟悉的了?”
我会意,朗声对大厅喊道:“各位,依在下看来,浮生姑娘的舞算不上上乘。”
此话一出,顿时惹来一片嘘声。只是,浮生的目光转而向我,灼灼地盯着我。
我继续道:“浮生姑娘的舞姿依法合度,身眼手法皆应着鼓声,堪称精妙。不过这盘鼓舞讲究的是并非形,而是神,即是要表现出无垠太空,千载长想之神思。其雍容之姿,惆怅之韵,难以言讲。可惜姑娘心思不在舞上,踏节而无心附和,空有舞姿而无神韵。”
脂粉客饱含不屑意味的嗤声,此起彼伏。这等香艳风流之地,众人讲究的只是色暖花香醉生梦死,哪里真的是赏舞呢?
我也不计较,伸手欲要阖窗,忽听那女孩开了口,脆生生地道:“浮生愿陪洛公子饮茶。”
老鸨唬了一跳,道:“浮生,王公子已出价五百三十两,你这是魔疯什么?”
我居高临下看着,对江楚贤道:“洵王,你还不出手?”
江楚贤眸色深沉,听我如此说,淡然一笑,喊出了千两银票来赎浮生,直把老鸨的嘴都要乐歪了。
须臾功夫,浮生抱着琵琶,婷婷袅袅地上了楼,唇齿含笑:“江公子,浮生看着这两位眼生,不知如何称呼。”
江楚贤按照事先约定好的说辞,分别介绍了我和江朝曦,之后便洒然一笑,招呼浮生落座,道:“许久没来,也许久没听你的琵琶曲了。”
“公子许久没来,但对浮生的福泽可是一天都不缺的。”浮生唇线上扬,白皙如玉的颊边有赧色浮现,“有公子倚仗,浮生在这里不曾受过委屈。公子之恩,浮生愿三生为报。”
这话由她口中缓缓道出,更是添了三分缱绻,七分情深意重。
江楚贤向我问道:“洛兄,今儿你是客,想听什么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