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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前站定,地上洇湿一滩水渍。
“诶呦呦!丫头,你……”
“爷爷,我来送人。”夏之余打起笑容,将二十三人的录牌呈上,给土地录入《户籍册》后,以换取他们的批票。
土地见她笑了,却目无喜色,看着这长长的队伍,一望便知道缘由,“丫头啊,生老病死乃人生常事,你忘了上次爷爷跟你说的话了?”
“我没忘……”她不是看不清生死,而是无法忘掉一张张临死前,挣扎过的模样,更无法承受一方亲人在世,另一方却魂归黄土、阴阳两隔的别离。
“所以今日,爷爷再告诉你一句话,有些不必要看的东西,就无须看了,即便看过了,忘掉便可……”土地公给批票上一张张的按红印,摇了摇脑袋,“人活在世一张皮、一口魂,死后皮肉腐烂化在泥里,魂魄却转世投胎,不是死亡,是新的开始啊……”
“来,签字吧。”
二十三张批票改完印章,名字也一一出现在土地面前的实录册上,他将毛笔递过,在夏之余弯下腰、低头签字时,摸了摸她的脑顶。
一口浊气吐出,那些扭曲挣扎的脸便有些看不清了,夏之余心里舒服了很多。
“你还小,这些事猛然看多了,难受是难免的,不必介怀。况且你还是个半神,接触尸体太多,被尸气魇住了,这次你不晓得没关系,下次就知道了,送他们投胎去吧。”
每次有什么事情,土地爷爷都会开导她,夏之余郑重鞠躬道谢,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与土地道别,踏上了前往二道门的黄泉路。
刚死的生魂们并不老实,纷纷扒着勾魂链想要挣脱,一路上众鬼哭嚎,个个儿神情激愤,想要回到地面上去。
夏之余看着总觉得不大对劲,这二十三人中,有十五人是食物中毒死亡,看他们的反应,也是这十五人最激烈,其他人次之……
联想到这些人死后存不住最后一口气……
二道门前,夏之余将这些人交给内门的鬼差,自己则发讯问了陈帆的位置,这件事情有疑,她得报上去。
齐掌司。
如同人间的政府,地府官员在阴司也有办事处,名曰齐掌司。
齐掌司三十三重楼,越往上,职务越高。站在齐掌司的高楼之下,只可见上数第十层,自十一层开始,便藏在了雾霭之中。
随着阴兵的指引,夏之余随着他上到七层,一踏上深红色的木板,送她上来的黑莲便合拢花瓣,化作烟尘消散。
左手边红漆加柱,可看见大半阴司景象,右手边幽红色灯笼盏盏,挂在一间间的门房前。夏之余顺着红灯笼朝前走,见红莲灯笼下一木牌,上刻“陈帆”二字,便知是到了地方。
甫一落定,门便无人自开,陈帆正含笑望着她,隔着一张桌子,贺真站在那里,似乎在汇报什么事情。
“你说你有事要同我说,是什么事?”
贺真脸色不大好,看见她日常黑脸,这次陈帆也在场,夏之余对着一张大黑脸便觉得有点尴尬。
和俩人打了招呼后,正准备报告下午的事情,就见陈帆眉头一皱,望着她站了起来,“你怎么沾了一身这么浓重的尸气?快把袍子脱下!”
68。068 尸菜()
浓重的……尸气?
夏之余眉头一跳; 还没思索明白尸气缘由; 动作间已将袍子脱下; 提举在手中; 看向陈帆。
屋内光线并不太足; 蜡烛在红纸灯笼中燃烧着,顺着烛身滚下乳白的烛泪,细微的声响与从衣角滴落在地的水滴声重合。
陈帆站在桌前,眼睛盯着白蜡不敢移眼,心中不住地默念“失礼失礼”。
连同贺真在内; 无一人敢看她。
黑袍下,湿透了的裙装校服贴在身上,薄薄的长外套被雨水一浸,颜色便透明了,透出肌肤的颜色来。垂下的衣料还在往下滴着水,整个人看起来好不狼狈。
夏之余脸一红,看他们的反应哪里明白不过来。她刚刚听见身上有尸气; 便慌慌张张地脱下了,根本忘记衣服湿了……
“不好意思……刚刚太忙了; 忘记催干衣服。”先前见到那么多人的死状,她根本无心维持法术避雨; 但此时的状态见同事领导,就很不合适了。说话间; 夏之余施了个法术; 衣料尽干。
这话一说出来; 陈帆和贺真便知道是假话,当了那么多年的灵司,还从未听过有灵司能被雨水浇着,一结合刚刚见到她时,她疲累的神态,便知其中另有故事。
“可是发生什么事了?”陈帆从办公桌前绕出来,取走她手上的黑袍,“你法力虽精进了,但这尸气却仍是抵挡不住。”说到此,他把夏之余从头到脚地打量一番,点点头,“还好,身上没什么尸气。”
“之前土地爷爷说我被尸气魇住了,帮我驱散过来……”
“土地法力不高,兴许是未驱散干净,不过你方才说……魇住?发生什么事了?”陈帆低下头,眉头轻皱,将手虚虚搭在她肩上弹了一弹。
不过挥挥手的动作,夏之余就觉得身体中的压力都消散了,呼吸都畅快了许多。
“我正准备和你说这件事,”夏之余提腕在身前一扫,十五块录牌顺着手掌划过的轨迹出现,悬浮在她与陈帆之间。录牌没有实像,是那十五人录牌的复刻本。
见她如此郑重,站在一旁的两手揣进袖子里,冷哼一声。他见多了夏之余少见多怪的模样,最可笑的是上回凡人术士请她去收灵,她都能担惊受怕地传讯给他,这次不知道又搞什么名堂。
没管黑脸前辈的内心想法,夏之余开口对着陈帆道:“我今日在沛市收灵二十三人,其中十五人是死于食物中毒。
但奇怪的是,他们都存不住身体里的最后一口生气,人刚一断气,最后一口气立马吐出。除此之外,在送他们前往二道门的黄泉路上,这十五人也有些神志不清的模样……”
说到这里,夏之余一挥手,在空中拉开幻景,重现了之前他们的状态。贺真走上前,站在陈帆身后半步,一同看向幻景。
“不仅仅是这十五个人,他们好像还影响了周围的人,你们看这个小孩子,”她指着幻景中排在勾魂链中间位置的一个十几岁女孩,“她是死于车祸,一开始还没从车祸中缓过神来,一个劲儿的哭喊腿疼,可渐渐地,她的行为愈发趋于这十五人的状态了。
相对的,成年人,特别是成年男性,受到的影响就小一些。”
看着那女孩儿,陈帆从一排录牌中找到那女孩子的,从中抽出她的生死轴,对着桌上的烛火看到死因那处。
“你的意思是说……”
夏之余看向陈帆,点了点头,“没错,我是怀疑这些死于食物中毒的人,吃了不属于地上的东西、具体是怎样的,我想不到,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的尸体与普通人的不同,照这样发展下去……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此话一出,不仅是陈帆,就连贺真的脸色都凝重了起来,“司掌,属下愿意去查这件事。”
“不,这件事没这么简单,”陈帆伸手虚压贺真上前一步的动作,“还是我亲自去。”
“我也跟着你去吧,人是我收的,我了解情况。”夏之余见他们俩人争执,开口道。她不参与这件事情不放心,即便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在一旁说说她所知道的情况也是好的。
贺真冷嘲一笑,他声音低哑,说起嘲讽的话来更显古怪,“你?你能帮得上什么忙?不拖累人就谢谢你了!”
“贺真!”
“……”
屋内安静了一瞬,陈帆和贺真二人的眼神却来往了几回,夏之余将这些看在眼里,脑中突然闪过什么,她有些慌乱地垂下了眸子,握紧了手心。
“此行不知会发生何事,还是我去较为妥当,倘若查得什么线索,或是需要你们,我会告知你们的。”陈帆没注意到夏之余的异样,已然决定道。
贺真和夏之余只能领命。
“既如此,那我便不在此久留了。”陈帆把夏之余的黑袍叠好,装进个木盒中递给她,“待会儿你将衣服送到净衣司去处理一下,处理前,就别再穿了。我这里还有一件备用的,你待会儿出去时先穿着。”
“这……”夏之余接过木盒,对于穿陈帆的衣服却有些犹豫。
贺真亦不赞同,反对道:“司掌,灵司的制服都是有制式的,您的衣服给她穿,这不合规矩。”
“无需多言,贺真,你去将袍子取来。”
贺真沉默了一下,“司掌之位实属太高,您的制服让她穿去也不大方便,属下那里还有一件备用的,是属下做一莲灵司的时候的,不如让她穿属下那件吧。”
陈帆一想也有道理,他的衣服给夏之余穿倒是不碍事儿,但别人看到了要是有什么心思,反倒给她添麻烦就不好了,贺真有同等级的制服是再好不过了,“那你等着贺真去取衣服,我去办事,先行一步了。”
夏之余贺真二人连忙行礼,送陈帆离开,一时间,屋内只剩下贺真和夏之余两人。
“在这儿等我!”贺真和夏之余没什么好说的,气愤地一抖袖子消失在原地,不过眨眼功夫,一件黑袍便对着夏之余迎头兜来。
她赶忙接住,下一秒贺真冷硬的声音便响在耳边,“你要是勾了它一根丝,我就拔光你的头发!”
……也没有丝让我勾啊……
不管对方是出于何种原因借的衣服,夏之余仍是微微低了头,“谢谢前辈。”
“呵……”
低哑又短促的轻哼在喉腔中绕了一圈,贺真对于这样的声音仿佛运用的很纯熟,夏之余将那声轻哼听在耳中,拉住了他即将离开的衣摆,“是因为救我吗?”
对上贺真有些诧异的眼神,夏之余抬起头问道:“是因为给我续命,陈司掌付出了代价,所以前辈你说我拖后腿?”
挂在门前的红灯笼照下的红光打在贺真的脸上,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却让人觉得身体发凉。但见他的薄唇扯开弧度,勾起一边的嘴角,“对啊,都是因为你,你知不知道他给你续一天的命,将近五百年年的努力白费了?”
五百年?!
他说一句,便往前一步,伸手向天一指,“齐掌司三十三层楼,一层一重天,要上一层得多难?如果不是你,我想今天你会在八重楼见到司掌。”
“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你便要记住,是因为你,司掌才违反的规定,才错失了就差大殿盖章的授令!”
“对不起!”她已退到桌边,后腰靠在桌沿上,退无可退,“我……怎样才能帮他?”
“哈,老实管好你自己就行!”
话音落,贺真一刻都不再多留,宽大的袖子狠狠一甩,挥倒了桌上的笔架,转身离开,徒留夏之余一人在屋内,看着倒下的笔架出神。
她一直有猜测陈帆会付出代价,但看他提起这件事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没想到代价会这么大……
一下午接触的事情太多,她的脑子实在是乱。捡起四散滚落的毛笔,夏之余深吸一口气,穿好贺真的黑袍,将兜帽戴好遮住脸,抱着木盒子从齐掌司出来,去往净衣司,除尸气。
——
到家差不多十一点了,站在家门外便能看见门缝下漏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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