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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云院里,宫嬷嬷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只是安安静静地在楚锦瑶这里住下。楚锦瑶也不急,她等得起。听长兴侯的话,楚老夫人分明早就给她准备好了人手,却并不主动提起,一定要她亲自求上门才顺水推舟地给了宫嬷嬷。这就是楚锦瑶和楚锦娴的差别所在,若是楚锦娴,楚老夫人一定早早就安排好了,哪管这些驭下之术。可是换成楚锦瑶,老夫人拉拢的同时,却也在管教她,就如一个上级对下属一般。
楚锦瑶对楚老夫人说不出多少亲近,相比于亲祖母,楚老夫人更像一个掌权者,一个互有所求的庇护者。这样单纯的利益关系倒让楚锦瑶安心了,若是掺杂了亲情元素在内,楚锦瑶反倒觉得难办。
所以楚锦瑶对宫嬷嬷,也套用了老夫人对她的态度。为上位者最要紧的就是耐性,如果上位者想做什么事情,自己先说出来,那就失了身价和先机。所以先不必急,一定要等,等着对方按捺不住主动提起。
宫嬷嬷是过来帮楚锦瑶做恶人的,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楚锦瑶不表态,只是让人好生安置宫嬷嬷,平日对宫嬷嬷也是恭敬有加,矢口不提其他的事情。宫嬷嬷又等了两天,将上上下下的情况都摸透了,才在服侍楚锦瑶喝茶的时候,主动问起:“姑娘,老奴有话对您说。”
楚锦瑶掀开茶杯喝茶,她不急不慢地撇开茶叶,慢慢喝了一口后,才放下茶盏,对宫嬷嬷说:“嬷嬷有什么话便说吧,没有我的命令,她们一般不进来的。”
楚锦瑶现下坐在东梢间,从前有秦沂的时候,不方便让人进来,她便传下规矩,让人不得轻易进书房叨扰。现在秦沂离开了,这条规矩却留了下来,丫鬟们只要看到楚锦瑶在东边的书房里,没有大事,不会过来伺候。
宫嬷嬷见楚锦瑶神色坦然,不似作伪,暗暗感叹这位五姑娘沉得住气。宫嬷嬷说:“姑娘,老夫人的意思,想必不用老奴多说。姑娘刚刚回来,根基尚浅,难免会有不长眼的下人怠慢您。老奴这几日冷眼观察了好几天,对您院子里的人也都大致有了数。您今年已经十三,说句唐突的话,议亲就在这几年了,您是侯爷的亲女,日后的婚事有侯爷和夫人妥帖挑选,必然是差不了的。正是因为如此,姑娘身边的人手才不能马虎,算算时间,距离姑娘出阁不过两三年,现在备下的人手,日后都是您的陪嫁。姑娘还小,许是还不知陪嫁的重要性,但是老奴这等见惯风雨的,却不得不多嘴提醒您慎重。等去了夫家,陪嫁丫鬟就是您的臂膀和脸面,她们说什么做什么,背后都代表着您。”
楚锦瑶说:“正因如此,才要仰仗嬷嬷替我看顾一二。依嬷嬷看,当如何处置?”
宫嬷嬷说:“这得看姑娘您自己。只是不知,姑娘想要一个什么样的院子?”
楚锦瑶正色起来,腰也坐直了:“不瞒嬷嬷说,我刚刚回来,对很多事情都是一头雾水,这些丫鬟婆子,都是旁人怎么安排我怎么用。我也不指望自己的院子像军营一样秩序井然、密不透风,但是最基本的忠心护主,不往外嚼舌根,还是要做的到。”
“这是她们的本分。”宫嬷嬷说,“姑娘,你院里一个嬷嬷,两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虽然人数齐全,但规矩还有些松懈,少不得要慢慢调理。二等丫鬟且不说,这两个大丫鬟是您的臂膀,却还有些欠缺。我看丁香老实,却寡言少语,不懂变通,日后若遇到什么事情,怕她会拖姑娘的后腿。另一个山茶,虽然灵光活泛,比丁香会说话,却不是个定得住心的。”
楚锦瑶直起身,露出和宫嬷嬷推心置腹的姿态:“丁香老实,这段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有劳嬷嬷管教了。”
楚锦瑶只说丁香却不提山茶,背后的意味十分明白。
“老奴的本分。”宫嬷嬷也知道,楚老夫人虽说让她暂时来替楚锦瑶管人,但长辈送出去的人没有再要回来的理,多半,她日后就要跟着楚锦瑶生活,出嫁,更甚者由楚锦瑶养老了。所以宫嬷嬷也使出了浑身解数,想在楚锦瑶面前露一手。宫嬷嬷多少听说过,这位五姑娘,家里对她另有安排,恐怕是个有大造化的。既然如此,宫嬷嬷也想早些做出成绩,在五姑娘这里占住头一份得力人的位置。
两人目的一致,接下来的事就好做了很多。宫嬷嬷说:“听说孙嬷嬷曾经对您不敬,但是孙嬷嬷是夫人赐的人,长辈赐人,总是自带三分体面。孙嬷嬷暂且动不得,倒是其他小丫鬟,可以敲打敲打。”
“好。”楚锦瑶伸出手,在名单上指了几个人,“这几个人总是爱往外跑,我也不知为什么,或许换个人会好些。”
宫嬷嬷看了,暗暗记住:“老奴明白姑娘的意思。”
没几日,沉香端了一盘果子进来,进屋时冷不防被山茶撞了一下,一盘子果子全都散落一地。山茶正在想什么事情,走得急,没留意对面有人,直接就撞了上去。她撞了沉香后也不放在心上,骂了句:“你个小蹄子,走路不长眼睛不成?屋里又不是有什么汉子,你急什么?”
沉香被撞到后本就委屈,听了这话,越发气愤。但山茶却不在意,没好气地让沉香收拾东西,自己就要出门。山茶素来在院子里横冲直撞,连楚锦瑶都敢怠慢,别说一个丫鬟。沉香气得手颤,可是她知道自己争不过山茶,只好忍气吞声地蹲下身,收拾满地狼藉。山茶又说了两句风凉话,正打算离开,冷不丁宫嬷嬷的声音从后响起:“站住。”
沉香连忙起身站好,山茶也回头,陪笑道:“嬷嬷,你怎么出来了?这个丫头不小心,我正教训她呢!”
宫嬷嬷的脸色却格外严肃,颇有几分楚老夫人的风采。宫嬷嬷脸上的皱纹动也不动,严厉地说:“这是姑娘的屋子,你竟敢在姑娘面前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你好大的胆子!”
山茶有些慌,但同样不觉得这有什么,她们私底下都是这样骂新来的丫鬟,顶多不要让人听到罢了。山茶对宫嬷嬷陪笑:“是我不对,我一时嘴快,没留意这些,下次必然注意。”
“还有下次?”宫嬷嬷冷笑一声,道,“姑娘屋里可不敢留你这种派头的大丫鬟,既然你控制不住自己嘴快,那就去外面好好学一学,等会说话了再回来。”
山茶脸上的笑一僵:“嬷嬷您说什么?”
“没听见我说什么吗?”宫嬷嬷冷冷吩咐屋外的几个粗使婆子,“把这个目中无主的丫鬟拉走,打发到外面去。”
山茶这下是真的有些慌:“这怎么至于呢,我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话罢了。”说完她狠狠瞪了沉香一眼,都是这个小浪蹄子惹的祸,沉香赶紧害怕地低头。
孙嬷嬷听到这里的动静,也走了过来。她听到旁人转述方才的事情后,觉得不至于:“宫嬷嬷,山茶不过是骂了底下人一句,虽然口无遮拦,但也是为了姑娘好,你何必这样小题大做?”
而宫嬷嬷却毫不动容,只是严肃着脸,说:“姑娘是什么人,岂容得你放肆?今日屋里都是自己人,若是改日有客人在,你也这样口无遮拦不成?还不拉她出去,你们听不懂我的话吗!”
围在屋门口看热闹的婆子都被唬了一跳,若是楚锦瑶说这种话,她们还敢观望观望,可是现在是宫嬷嬷说话,这可是老夫人的人!婆子们不敢看戏,当下一左一右,架起山茶的胳膊就往外拉。山茶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当下顾不得体统,高声冲内屋喊:“姑娘,姑娘,你快救我啊!我不要被打发出去!”
东隔间的垂帘静静的,这里闹将这么大,都不见楚锦瑶出来看一眼。众人只觉得心惊肉跳,这样看来,宫嬷嬷今日发落山茶,并不是真的因为山茶说错了话,恐怕无论山茶做什么,宫嬷嬷都要发难。而楚锦瑶,显然是提前知道,甚至早已授意的。
当下屋里屋外伺候的人,都觉得入坠寒窖,明明是已经转暖的四月天,现在却无端生起刺骨的寒意。她们从前只觉得姑娘性好,不像侯门长大的小姐一样磋磨下人,可是现在看来,到底是贵胄血脉,这种冷酷,是早已融入在天性中的。
许多丫鬟婆子仗着楚锦瑶根基浅没后台,难免会心存轻视,有吩咐时也不大上心。现在山茶被杀鸡儆猴,她们立刻慌了。果然,宫嬷嬷沉着脸,借口规整内务,又接连发落了好几个丫鬟婆子,就连二等丫鬟月季也没逃过一劫。
不过好在,赵氏当时对楚锦瑶不上心,分派过来的人多是新入府的小丫鬟,虽然规矩差些,但是却没有复杂的背景,阖府中除了楚锦瑶,再无其他靠山。宫嬷嬷快刀斩乱麻地发配了山茶、月季,又发落了几个洒扫婆子,其他人马却不必大动。下人们看到平日里无比风光的一等、二等丫鬟转头就去了两个,早被吓破了胆,一时间人人自危,小心伺候,都不敢大声说话。
楚锦瑶院子里的动静瞒不过其他人,一日在老夫人跟前请安的时候,阎氏问起:“听说,五姑娘这几日发威,赶走了好些下人?”
众人的视线都转到楚锦瑶身上来,楚锦瑶不慌不忙,道:“我也不懂,是宫嬷嬷觉得这些人没有规矩,就替我打发了。我觉得宫嬷嬷是祖母赐下来的长辈,所作所为都是有道理的,二婶您说是不是?”
阎氏一噎,只能说:“这是当然。”她笑了笑就掠过这个话题,但是被楚锦瑶这样四两拨千斤地怼了一下,神色很是讪讪。
楚锦瑶只管装不懂,把什么都推到老夫人和宫嬷嬷身上。反正她现在在老夫人眼里有价值,不趁现在利用,更待何时?楚老夫人听了,转过几粒佛珠,淡淡说:“既然这几个丫头没规矩,发卖出去就是。过几日我叫人牙子入府,你挑几个合心的好了。”
楚锦瑶低头应是。赵氏本来打算说楚锦瑶不要这样不饶人,这不是高门淑女所为,可是楚老夫人这样一说,赵氏还敢说什么?就连刚刚出口问话的阎氏都臊得低下了头。她们在心中不约而同地想,楚锦瑶这样大刀阔斧地赶走了人,其中还有一个长辈赐下的一等丫鬟,然而老夫人竟然不闻不问,直接就允了?
这背后的含义,让人心惊。这么多年以来,只有楚锦娴有底气一次赶走三四个人,但是楚锦娴身边的人都是千挑万选的,本也不必替换。所以这些年来,府里根本没有媳妇姑娘敢这样做。
而现在,楚锦瑶却做了。老夫人不说话,长兴侯也不说话,其他人即使觉得没规矩,也不敢提出来。她们眼睁睁看着老夫人让人牙子进府,把楚锦瑶赶出来的几个丫头领走了。名义上这几个丫头被发卖是因为没规矩,但谁不知道,真实原因是因为她们不敬楚锦瑶呢?
楚锦瑶发落了山茶后,身边就空出好些缺来。她从牙婆手中买了三四个小丫鬟,老夫人也拨过来两个丫鬟给她使唤。虽然老夫人什么都没说,但是楚锦瑶还是很给面子地将着其中一个丫鬟提为一等,名唤玲珑,另一个叫连翘的,就顶了二等丫鬟的缺。
似乎是眨眼间,楚锦瑶身边的人就大换了血,和其他院子走得近的,心高跳脱的,一夕间全被换走了。众人这才看出来,五姑娘平日看看着好性,但其实底下人做了什么,她心里门清,这回借着老夫人和宫嬷嬷的手,宛如雷霆,一下子就把异心之人全打发走了,而在这之前,竟然丁点风声、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