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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素雪高挑纤细,虽然年逾三十却仍然有着一股英气的风韵,乌黑的长发挽在脑后只是一个简单的发髻,鹅蛋型的脸上一双狭长的眼睛配上细长的纤眉,看起来有着男子一般的俊秀,只是她的双唇似乎永远紧抿,微微下垂的嘴角带了难以亲近的冷漠。
岳小舟看到她的袖口已然挽到了小臂中,全然不似寻常女儿家的矜持,身上粗糙的棕褐色衣服也是男子的服制,腰间挂了条半脏的麻料手巾,手指间已被炭笔染得漆黑。
这才是她熟悉的燕素雪,那个凌厉认真不输男子的绝代船匠。
也是她真真正正不想面对的人。
岳小舟不愿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也不想逃避,看着燕素雪的冷漠与无动于衷,她还是走上前去,柔声说道:“燕工,小舟叨扰了。”
“不敢,船厂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有什么事我会让静慈去府上听候。”燕素雪头也不抬,声音冰冷。
“燕工,小舟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
“静慈!”
燕素雪的喊声打断了岳小舟的话,一个温柔的声音回应着她的话,脚步声在楼梯上咚咚响起,很快,燕素雪的徒弟林静慈从楼上走了下来,看到岳小舟和岳鸢,也不由得愣住。
“愣着做什么!”燕素雪凌然说道,“前日送到的杉木切割好了没?”
“应该……许是……”林静慈的目光逡巡在岳小舟的脸上,自己的面色却也忽白忽青,原本纤细的声音变得更加文弱,“我……我这就去问问赵工!”
“不必了,”燕素雪将炭笔往桌上一掷,“我自己去问。”
说罢,仿佛岳小舟不存在一般,燕素雪就这样轻巧地绕过了她和岳鸢,向门口走去。
“师父……”林静慈不安地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的岳鸢和面无表情的岳小舟,两步三步跟了上去,岳小舟咬了咬牙心下一横,也快步跟上。
船厂的空地之上满是劳作的工匠,可是见到四人却都停了下来,目光尾随而至。岳小舟顾不得别的,迈开步子几乎小跑才跟得上大步流星的燕素雪,只见燕素雪在一堆成山的杉木前停下脚步,和旁边早已看着岳小舟愣住工匠打扮的人说道:“这些杉木不能再等了,还差多少?”
“就差十几方了……那个……燕工……大小姐她……”
“两天时间还不够?你都忙什么了?”
“小陈她娘病了,我许他两天回家照顾。那个……燕工……大小姐在你……”
“我没有瞎,”燕素雪厉声说道,“已经修好的先送去船坞那边,急等着用,静慈,你去叫人来运过去。”
“师父……可……”
“你聋了?”
“是……”林静慈被燕素雪质问得双肩一抖,慌忙转身拔腿就跑,没有看到脚下的一方废材木,整个人扑倒在了地上。
岳小舟头疼欲裂,压着气,还是上前搀扶起了满身尘土的林静慈。
“岳鸢,看看她伤没伤到筋骨。”岳小舟温润的声音和燕素雪对比鲜明,林静慈被岳小舟扶起却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她抽回手,却又跌坐在地上,忍不住□出来。
“是。”极不情愿地岳鸢阴沉着脸上前在林静慈纤瘦娇小的身子上摸索,可是她下手力道不清,林静慈忍不住哎呦了两声。
“燕工,”岳小舟掸了掸锦绣裙裾上的尘土,抬头迎上了燕素雪的目光,“小舟有事相求。”
原本忙碌嘈杂的船厂此刻无比安静,无数双眼睛盯着岳小舟和燕素雪,充满探究和担忧。
“我燕素雪何德何等,大小姐还是另请高明吧。”燕素雪虽然总算肯正眼直视岳小舟,但却依旧倨傲。
岳小舟在重生之后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忽然想要落泪,想要像从前一样骄横的命岳鸢狠狠赏给燕素雪两个耳光,可是她不能,燕素雪最后的离开使得岳家蒙受了极大的损失,她必须要留住这个心中厌恶的人,在她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的时候。
见岳小舟低头不语,燕素雪也不多话,与岳小舟擦肩而过向木屋走去。就在二人交错地瞬间,岳小舟猛地握住了燕素雪的小臂。
正当众人以为二人又要争执起来慌忙准备上前阻拦的时候,岳小舟却扑通一声跪下。
“你!”燕素雪与旁人一道惊骇不已,瞪大了眼睛看着岳小舟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来。
“小姐!”一旁的岳鸢丢开林静慈急忙跑到了岳小舟的旁边拉她起来,脸上也滚落了一串泪水,“小姐!我们回府去!不要这样作践自己了!”
“燕工,你我二人素来不和,但过去之事为何不能让他过去,”岳小舟仰着头,好让燕素雪能看到她的眼泪,“更何况我夫君无辜,此事除了你,再无人能够帮我。”
“晏北寒遇刺与我无关!”燕素雪厉声呵斥。
“我知道,”岳小舟举起手中的箭簇,“东境之内再也找不出一人与你一般,只需一眼便能看出金属与木材的产地,这是伤我夫君的箭簇,我只希望你能看在他是无辜之人的份上帮我一次,北寒虽无性命之虞却还在昏迷当中,除了找出凶手,再没法子保证他的安全了,燕工,你我之间的陈年旧事随你恨我,小舟当年还是个孩子,不懂事理,只求您大人大量,看着北寒身受重伤的份上助我找出真凶。”
燕素雪。岳小舟的眼泪不是为了晏北寒,而是真的委屈至极。燕素雪。她悲愤地想,大家都在看,我就是让每个人都看到,岳家大小姐为了她的丈夫苦苦相求到底是否能打动你!之前我在怎倨傲清高,亏欠许多人,但唯有你只配我这样对待,可如今为了能除去心头大患,为了岳家,岳小舟早已不是当日的大小姐,我必须用尽一切手段留下你!
“起来!”燕素雪咬紧牙关,眸中深处有不忍之色闪过,“我们进屋再说!”
岳小舟含泪点了点头,才任凭岳鸢搀扶起自己。
因为刚刚的一跪,膝盖剧痛发麻,可岳小舟一时情急,必须找出能做给人看且情深意切的法子来才行。
林静慈端来两杯茶水,她身上一样深色的男子装束掩盖了尘土,垂手立于燕素雪的身侧,她的眼睛不安地扫过岳小舟,又回到自己师父的身上。
“这是遥安的寒铁,”手握着箭簇,燕素雪仔细掂量端详,“木材也是北方的松木,韧性极佳,最适合做弓弩箭枝。”
“那这岂不是专业的杀人利器?”岳小舟佯装胆寒,面露忧色。
“是的,这恐怕是正经杀手才用得上的好家伙,晏北寒惹上了什么麻烦事不成,竟然惹人雇佣杀手来动手。”
“北寒素来与人没有瓜葛,最近出门也只是去何子屏处学习经管仓库之道,怎么会惹上麻烦之人。”
“我只能帮你到此,”燕素雪又恢复了冰冷的神情淡淡道,“剩下的事你还是另请高明的好。”
“燕工肯开口,小舟只有万分感激。”岳小舟起身,郑重一拜。
“你……”燕素雪诧异地抬眸凝视岳小舟,忽的冷笑,“之前徐俨曾来过一次劝我与你修好。”
“徐俨?”岳小舟一愣,没想到徐俨早就已经为自己奔波此事。
“他说你变得与从前不同,我只当笑话听过便忘了,今日一见才知徐俨所言非虚,只是你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从前你岳大小姐眼高于顶不食人间烟火,可如今竟也动了真情?”
“不只是为了北寒,”岳小舟按捺住心头的激动,“此行我的确也打算为少不经事时所犯的错误来道歉。”
、恩怨戏中人(下)
“道歉?”燕素雪立眉凝视着岳小舟,音调转凉,“事已至此,你我早已无话可说,如果不是为了岳家,我绝不会再在此处多待一刻。”
“我知道,”岳小舟忍着怒意,哀然叹息,“可我来求你也是为了岳家,虽然你我性格不合又有诸多隔阂,但终归为岳家的心是一样的,我愿求你摒弃前嫌,燕工,小舟真心诚意,如今我有了牵动情肠之人才了解你当日的感触,即便万事早已注定,但你我并非无路可走,就算是为了岳家,为了我爹在天之灵。”
“你走吧,”燕素雪仿佛不为所动,“为了岳家,为了……我自然会呆在这里,但是却不想多见你一眼,你不必多虑,燕素雪身无长物也无甚有点,唯有念旧这一条,足够你岳小舟安枕无忧。”
说罢,燕素雪头也不回地向楼上走去。
“大小姐……我师父她……她……”林静慈慌乱之际吞吞吐吐地解释,岳小舟只是轻轻一笑,拍了拍她的肩。
“我明白。你身上的伤多注意休息,擦些药酒,我走了。如果可以的话帮我劝劝你师父。”
林静慈瞪大了眼睛不住地点头,送了二人出去后才匆忙跑回小屋。
“小姐,疼么?”坐上了马车,岳鸢急忙跪下小心翼翼地掀开岳小舟的裙子。
“疼,”岳小舟实话实说,“可是心里更难过。”
“小姐是委屈,燕素雪她实在欺人太甚!”岳鸢的眼角又滚下了眼泪,岳小舟的膝盖肿起了两块鸡蛋大小的红色血块,四周隐约透出青紫。
“这点委屈不算什么,”岳小舟摇了摇头,轻轻拭去岳鸢眼角的泪水,“只要付出的代价有所回报,我就不算吃亏,这也是一笔成功的买卖。燕素雪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有情之人,想打动一个有情之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情,今日最后,她虽然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至少留住她的第一步我已然做到了。”
“留住?燕素雪难道会背叛小姐?还是其中有诈?”
“以防后顾之忧而已。”
岳小舟安慰岳鸢的时候也都是在安慰自己。回到府中后,岳鸢拿来上好的散瘀膏剂为岳小舟涂抹到膝盖上,岳小舟犹豫了很久,终究没有去见晏北寒。
晚膳前,陈管家来书房将白日所闻和下人之间的一些流言蜚语告知岳小舟,她早已想到,自己前去船厂且向燕素雪下跪相求之事引起一众人等的猜测,不过众人大多是觉得岳小舟情深意重,与晏北寒举案齐眉罢了。
但愿传到叔叔耳中也是这样的话。
屏退了陈管家,岳小舟也不想再吃东西了,一天的劳碌让她格外疲惫,明日又是初一,船厂、库仓、总柜、账房、码头和运局的掌事都要到岳府来齐聚,这已经成了岳家不变的规矩。自从岳小舟掌管岳家产业后,燕素雪从未踏进过岳府半步,每逢初一掌事齐聚的日子都是林静慈带了船厂月度的事宜前来,就算她争取不到燕素雪,也至少也争取到林静慈,为将来的岳家坐好打算。
岳小舟走到窗前,不知不觉已是月色凄迷星光隐没。
本来应当一件件从长计议的事如今接踵而至,与前世不同,又发生了很多从未发生的过的事,她应接不暇之余,隐隐感到莫名的担忧。
可不管其中插曲如何,只有一件事岳小舟是肯定的。
那就是她根本没有退路可言。
踱回到桌案前,岳小舟又拿起命中晏北寒的箭簇,如果燕素雪所说属实,那么会有谁想置晏北寒于死地?叔叔如果此时忌惮自己培养晏北寒日后对其不利,也不会用这样明目张胆的手段。陈管家今日报给她的诸多消息里也没有半点头绪,或许并非岳府的人而是与晏北寒之前有所瓜葛的仇家?
想着想着,一阵困倦袭来,岳小舟看了看更漏,决定先小睡片刻再核对月末的账目,于是她便没有唤人梳洗更衣,只是懒懒地在桌案上一趴,很快便入睡了。
或许是太过疲惫,岳小舟没有被梦境困扰,可太过安眠使得她一睁眼就看到朝霞透过窗纸铺满了书房的地面,蜡烛早已熄灭,窗子也不知何时关上,她急忙起身,寻常出门穿的石青色雪锦暗绣披风从身上滑落到了地面,岳小舟将其拾起,才恍然大悟。一定是岳鸢见自己睡熟便关了窗熄了烛火,又为自己盖上披风以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