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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上茶,”岳小舟转向徐俨,“你先歇歇喝口水。”
徐俨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岳小舟忙示意半夏再满上一杯。徐俨坐在椅子上几乎和站着的半夏一样高,他从前只是码头上闲散的脚夫,靠着体力吃辛苦饭,却被当时巡视码头的岳小舟之父岳文安慧眼识英提拔成小小的管事。五年的光景,徐俨便成为了三川码头上的岳家总管带,这平步青云的故事在三川城也早已妇孺皆知。
岳小舟从未这样仔细端详过徐俨,她的手指轻敲着手边的账簿,眉黛因为记忆而轻蹙在了一起。
“大小姐急着传我有何要事?”
“我想看看现下停泊码头的船只簿册。”
“那我差人马上送来。”
“不,”岳小舟停下敲击手指的动作,“我要的不是本家舟船的簿册,是将三川码头的全部船只记录在案的那本。”
徐俨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几乎是瞪着岳小舟看,“大小姐是说……川河转运使佟大人的码头簿册?”看到岳小舟笑着点头,徐俨原本憔悴的脸僵硬起来,“可是……这……这不合规矩啊……漕运衙门的册子,我们怎么能弄到?”
“别人弄不到但岳家可以,你心中迟疑的并不是自己无能为力,而是想知道我为何要求这样突然?”
被熟识的人用打量陌生人的眼光上下扫过,这一日中岳小舟已不是第一次经历,白檀弥漫在书房中,只是再没了从前的静谧,屋内的两人心如轮转,目光碰撞时带动思虑的涟漪。
“愿闻其详。”徐俨不知为何有些畏惧眼前这个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还不是时候。”
徐俨想要追问,他很少这样多话,可是刚刚开口便被岳小舟打断,“玉娘的身孕也有八个月了,不知何时临盆?”
突然转变的话题让原本焦灼的气氛缓和了下来,虽然心有不甘,但提及爱妻,思切之前悄悄浮在了徐俨饱经风霜的脸上。
“安胎药一直在吃,只是胎动得厉害,怕还是一个顽劣的小子。”
“阿徽不是一直吵着要个弟弟?”
“小孩子只知道玩,我和玉娘都想要个女儿来疼。”徐俨的语气柔软得仿佛素宣银纸,岳小舟忽然觉得是否当年爹娘恩爱如斯,也是这样盼着自己降临世间?
她没有见到娘一面便拖累了她的性命,可是岳小舟却清楚地记得玉娘难产而死之后徐俨憔悴撂倒形容枯槁的样子。
“徐俨,”她突然开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几日辛苦你了,明日我派人请个产婆住到你家中帮你照看玉娘,过段时间我会再请大夫每日去给玉娘把脉直到生产之前。”
岳小舟说罢便感到了局促,她从未这样关心过自己的手下,而今说出来竟也像是为了挽留徐俨在码头尽心操劳一样。她暗自捶胸顿足,为自己的笨拙感到难堪。
可徐俨的表情比她更不自然,但他还是诚挚地谢过,期间又不住地看向岳小舟,像是想从她脸上分辨出什么来似的。
看着徐俨的背影,岳小舟才悄然舒了一口气,不料正欲离开的徐俨却转过身来。
“大小姐,我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自己都不知道还问我。
从前的自己一定会这样回答。岳小舟笑了笑说道:“但说无妨。”
“大小姐已经成亲,岳当家在天之灵必定欣慰,可是……”
他叫爹爹当家,却叫我大小姐,难道真的是我不配么?岳小舟掩饰地巧妙,她凝眸审视,将波涛压向心底的幽暗后才缓缓开口:“可是什么?”
“徐俨唐突,希望大小姐和姑爷尽快得继岳家香火,免去旁人的非分之想!”
岳小舟甚至顾不上脸红,她心间一跳,声音不自觉沉了半分:“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晓当家临终的遗命是要大小姐您来继承家业。”徐俨低着头,岳小舟知道任凭她怎么问这人也不会再多说什么,况且她已经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又何须再做证实?索性,她只是依旧挂着笑容,让徐俨快些回去将簿册带来。
这一次徐俨是真的走了。
桌案前青灰色的烟云缭绕出灵芝一样的形状,而后消散不见,还有更多更为棘手的事情在等着岳小舟。头枕在手臂之上,她安静下来为自己理清头绪,朱户半开,偶尔有微风遁入,贴着她的脸颊梳理着鬓边的碎发。
晏北寒被召来的时候,岳小舟正襟危坐地翻阅着刚刚送来的诸多贺贴,她从桌案上抬起头,看到晏北寒已经换下了喜服,一身檀色成年男子的衣衫显得他有些瘦弱。
“坐吧,我有话想和你讲。”
出乎岳小舟的意料,晏北寒不是惊魂未定的样子,他沉静自如地坐下,虽然还是能看出一丝紧张。
晏北寒出乎自己意料的事还少么?
岳小舟没有笑,她从手边一摞红色的小山中抽出一本极厚的大红色折页,走到晏北寒身前递给了他。
“这是我们婚宴所收的礼单,东西堆了三个堂屋,陈管家事多抽不开身,这些东西又都是格外贵重的,我想你帮我整理出来。”
“我?”晏北寒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开口。
“不会可以学。”
风扫过窗外的棣棠花枝,摇出沙沙的声音,晏北寒许久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岳小舟。
“怎么?对自己没信心?徐俨从一个脚夫到码头管带也不过只花了五年,我要你收拾出三间屋子而已。”岳小舟笑着瞥了一眼窗外,三月过半,新绿绽芽,棣棠花还未到开放的时令。
“我还记得被你带回岳府后第三日里你说过的话。”垂下眼帘,晏北寒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我也记得,”岁月没有原谅岳小舟曾经的轻狂,她凝视着晏北寒,叹息着说道,“我带你回来吃了顿饱饭,之后又饿了你三日,三日之后我对你说,要永远记得这一天,要永远记得自己到底是谁。”
“那如今又为何要与我说这些?”晏北寒猛地抬头逼视岳小舟,脂玉一样的面孔上,极暗的深瞳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倒影。
“你喜不喜欢吃饱穿暖荣华富贵的日子?”岳小舟并不急于回答而是反问道。
“喜欢。”晏北寒坦率地直言不讳。
“我还能给你另外一种生活。”
“那是什么?”
“能感觉到自己是真正活着的生活。”
岳小舟从不知道自己这样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可她的的确确看到晏北寒眼中的倒影微微跳动,宽大袖袍里的手悄悄攥成了拳头。
虽然这个过程很慢很慢。
“那就一言为定了,”不知为何,岳小舟突然有些心虚,她转过身去不想再多看晏北寒一眼,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是在畏惧,她在畏惧那个经历过的五年后最终的命运。可她答应过自己的事绝对不会反悔。
“为什么?”
“我需要帮手,岳家……”
“不,我问得不是这个。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何突然想要杀了我?”晏北寒的语气并不是在质问,但却没有半分小心翼翼的谨慎。岳小舟回过身,啪的一声将折页阖上,收敛起笑容。
“因为我梦见你要杀了我。先下手为强,这是我今日给你上得第一课。”
晏北寒的诧异写在脸上,他低下头孩子气地一笑,可这笑容却让岳小舟觉得他并不只是眼前那个未及弱冠的十六岁少年。
“不过是个梦。”晏北寒笑着说道,像是在责怪岳小舟的小题大做。
“是啊,”岳小舟再次转过身去,“不过是个梦而已。”
、风起迷帆悬
晴日方好,三川码头上密密麻麻停了望不到头的大小船只,江水涌动着灰白色的细浪轻抚石堤,远处盘旋的水鸟因为人头攒动而不敢轻易靠近。
这是岳小舟第二次一睹三川码头的真容。
七岁的时候父亲曾带她来过,当时匆匆一瞥,形形□的人群眼花缭乱。她莫名地不喜欢这里,皱着眉拉过父亲的手,吵着要回府。当重生后的岳小舟再站上这码头,一颗心就像被浸泡到了苦涩的药汁中,充斥着酸楚。
前世,她自命清高,不屑于父亲的属下,甚至除了岳家的事务以外不愿与他们多说一句话与展露笑颜。父亲不是没有说过,这些人并不是岳家的奴隶,而是助力。只是自幼深受父亲宠溺的她,见惯了身边人对她这岳家大小姐百依百顺,根本没有在意分毫。
眼神缓缓从川流不息的忙碌人群划过,岳小舟转眸凝视江面,自嘲地笑笑。幸好,父亲的悉心栽培并没有随着坠江的她沉入这川江水。眼眶不知不觉已悄然湿润,岳小舟仰头望向天空,流云正悠然地漫溯过蔚蓝。
父亲,女儿不会跟您说对不起,因为这一世,女儿一定会守护好您留给我的一切,再不让您失望!
再回过神来,她便看到小跑着过来的徐俨,于是慌忙低头眨了眨眼睛,硬是把眼泪逼了回去。
“码头鱼龙混杂,这可不是大小姐该来得地方!”
徐俨音色急切,他回头看了看岳小舟身后,只有岳鸢一个人跟随。
“码头再不济也是官家的地方,”岳小舟斜睨着远处穿着漕衙官服的士兵,“何况还有岳鸢在,我来看看而已。”
徐俨想再开口,可是看了看岳小舟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对了,”岳小舟压低声音,“船薄送回去了?”
神色一凛,徐俨轻轻颔首。
“走吧。”岳小舟不多言,迈开步子向码头深处走去,竹青色衫裙的下摆被微风轻轻扬起,流转在粗糙的地面上。
徐俨忽然想起曾经岳当家最喜欢穿竹青色的衣衫,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却马上清醒过来快步跟上。
“官府的漕船现下都离开了?”岳小舟看到泊位空出来不少,大多数停靠得舟船都没有“漕”标。
“昨天最后一批已经北上,”徐俨指着旁边空出来的泊位,“这些是留给过两日从割云山走旱路到这里装船进京的铜船。”
铜船的事岳小舟在簿册里已经看到,她漫不经心地点头,心中轮转如飞。
“闪开闪开!”
一阵爆喝打断岳小舟的思路,她被岳鸢护在身后退了几步,几个身形粗壮□上身船工打扮的人肩上扛着货物从刚刚岳小舟站立的后面大步流星地向不远处一个船上走去。
“粗鄙!”岳鸢看这些人皆衣衫不整,慌忙红着脸挡住岳小舟的视线,“小姐不要污了眼睛。”
“码头上就是这样的,”徐俨也有些尴尬,“除了……没有多少女子会踏足。”
“除了什么?”岳小舟颇为好奇。
似乎下定了很大决心,徐俨面色涨红,嗫喏着小声说道:“除了暗娼。”
“徐管带!这样的话也是能说给小姐听的?”岳鸢情急之下怒不可遏,咬牙喝道。
“岳鸢,不得无礼。”岳小舟虽然因为刚才徐俨的话尴尬万分面色微红,却还是呵斥岳鸢,“徐俨是在回我的话,何错之有?罢了,我有些冷,你去马车里将我的披风取来。”
看见岳鸢委屈地转身,岳小舟忽然有些自责,可是在外人面前她也不能太过宽纵自己身边的亲信。
徐俨窘迫的样子正欲开口,一阵娇媚的笑声打断了二人,岳小舟循声望去,几个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女子正在与方才脚夫一样打扮的人调笑着,四五个人一边拉拉扯扯,一边发出颇为刺耳的笑。
徐俨急忙上前一步挡在了岳小舟的身前,支支吾吾半晌,最后还是红着脸催促她快点离开。本来也是很赧然的岳小舟看了他的模样却反而轻声笑了出来。
“大小姐还是快回去吧!您要是有什么吩咐我随叫随到!”
“徐俨,你越是认真我就越是忍不住要想,你当脚夫的时候若是被这些姑娘搭讪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看着愣住的徐俨,岳小舟弯起的眉梢唇角溢满了笑意,尴尬被舒展成自然,徐俨竟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低下头笑着淡淡道:“姑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