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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跃海接过钥匙,对袁一诺弯曲手肘,五指并拢指向地面,手臂从身后向前方摆动。这是特种兵执行任务时专用手势。袁一诺心领神会,握拳举到自己面前,意为“明白”。王跃海又竖起大拇指,开门走出去。
王跃海想跟袁一诺借点钱,他母亲最近犯了病,是胃癌,需要手术治疗。王跃海是老大,下面还一个妹妹,早就出嫁了,过得日子也艰难,拿不出多少钱来。王跃海思来想去,对袁一诺开了口。
两个人是过命的交情,袁一诺重情重义,这当然没说的。向嘉丞只对做衣服上心,家里事都不大管,包括收入支出。他们俩的财政大权,全在袁一诺手里,可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该跟向嘉丞知会一声。更何况十万元钱说多不算多,说少可也不算少。都以为做买卖的有钱,其实钱都在账面上,买卖越大越容易没钱花。就比如向嘉丞做衣服,进的衣料都得用钱买,从客户订货到制成成品,又得需要一段 时间。先花钱后入账,资金容易周转不开。更何况王跃海家里什么情况袁一诺不是不知道,穷得叮当响,这笔钱借出去了什么时候能还回来,不太好说。
袁一诺手里刷着碗,拧眉攥目地寻思着该怎么跟向嘉丞开口。围裙早就跑回他身上来了,向嘉丞优哉游哉地捧着个嘎啦脆苹果,斜倚在厨房的门边,漫不经心地问:“马雨冰,你认识不?”
“啊。啊?”袁一诺还没从冥思苦想中回过神来,纳闷地瞧向嘉丞,“谁?”
“马,雨,冰。”向嘉丞一字一字地往外蹦,末了似笑非笑地说,“你可别告诉我你不认识。”
袁一诺眨巴眨巴眼睛,彻底警醒过来了,想一想,点点头:“好像耳熟,干什么的?”
“听说以前是野战部队的大夫,女的。”向嘉丞“好心”地提醒。
袁一诺仰着脸又想了想,恍然大悟:“哦,对了对了,是有这么一位。以前跃海受伤就是她给抢救的,怎么了?”
向嘉丞垂着眼睑,很随意的样子:“我瞧她手腕上带着个链子,和你当年给我的一模一样。”
“链子?”袁一诺皱起眉头,“啥链子?”
“手链!”向嘉丞不耐烦了,“你给我的手链。”他瞧着袁一诺一头雾水的模样,再也没法装淡定,提高声音,“就是你第一次探亲回来给我做的那条,我让你刻小木头珠子的那个……”
他差点就要跑回屋里去取了,袁一诺一拍脑门:“啊,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呵呵,你还留着呢?我当早没了呢,手艺不错吧?王跃海就说挺好看。”
向嘉丞瞪起眼睛:“你还给他看了?”
“对呀。”袁一诺回答得还挺理直气壮,“我也不能总偷偷摸摸刻那玩意啊,谁都知道,都管我要。”
“啊?都管你要?”
“是啊,我刻了十来串呢,人手一个,不偏不倚。”
“人手一个……”向嘉丞无语,憋半天气追问一句,“我那块檀香木刻得了那么多吗?”
“哎呀就你的檀香木的,其他都是榆木的,哪有那么多檀香木。”袁一诺嘻嘻笑,冲着向嘉丞睒睒眼,“里头外头我还分得清,他们能跟你比吗?不过也都拿去送女朋友了,吹嘘是自己刻的,我就是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马雨冰那串是你送的不?”
“是,我送的。”袁一诺一脸坦然,“那天多亏她了,要不然跃海那小子只怕要去见马克思。为表感谢,送她玩玩嘛。”
“玩玩?”向嘉丞双手抱胸,不咸不淡地说,“人家可一直都戴着呢。”
“她戴不戴的我怎么知道?我也管不了啊。”袁一诺眯起眼睛,索性转过身来盯着向嘉丞,“哎,我怎么觉得你这语气不对呢?”他慢慢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坏笑,凑到向嘉丞耳边,“你不会是……吃醋……?”
“切。”向嘉丞眼风扫过他,“是你拌咸菜把醋放多了。好好刷碗,不许偷懒。”
“是。”袁一诺脚跟并拢,目视前方,抬手敬礼。
向嘉丞独自一个回客厅里看电视,调来调去眼花缭乱也没看清楚。想起袁一诺的话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敢情他好好保存的东西人家根本没当回事,还“人手一个”,去你妈的人手一个,你当批发大白菜啊?
说起来袁一诺毕竟是个糙老爷们,心思没向嘉丞那么细腻,他着实没把这“送给向嘉丞的第一份礼物”放在眼里。刚开始弄这小玩意老大不情愿,后来才发现这么做的好处,练定力、耐力、精准、手稳。刻着刻着还上了瘾,非得给战友们每人弄一串不可,其实人家哪有那么多女朋友要送。他倒刻得越来越起劲越来越精熟,反倒给向嘉丞那串歪歪扭扭最不好。
袁一诺洗完碗筷收拾厨房,狗腿地跑到向嘉丞身后:“媳妇太辛苦了,我给你捏捏肩膀啊。”
向嘉丞斜睨着他:“还是心虚吧?快点坦白从宽。”
袁一诺笑:“什么乱七八糟的,根本没那回事。”他压根没把马雨冰戴手链这件事放心上,一门心思想着对王跃海的承诺,“我就是跟你商量商量。跃海吧,母亲病了,想跟我借点钱,你说行不?”
32、送别
向嘉丞问:“借多少?”
“怎么地,也得十万吧。”袁一诺发现借钱仍然是个技术活,就算对着自家媳妇,这嘴也不大好张,像替自己兄弟愧疚什么似的,不好意思地嘿嘿笑。
向嘉丞瞥他一眼:“钱不都在你那里吗?还用问我?”
“哎呦,这也不得请示嘛领导。”袁一诺嘴上说着,手底下也没闲着,给向嘉丞捏肩捶背,大献殷勤,“首长你同意不?”
向嘉丞没说话,垂着眼睑像在沉吟衡量。急得袁一诺抓耳挠腮,偏又不敢再问。他大话可都说出去了,跟王跃海拍胸口打包票,要是嘉丞不同意……这事真不好办,也不能为了兄弟跟媳妇吵架不是?安定团结才能治好家呀。
向嘉丞瞅着袁一诺眼巴巴的可怜样儿,大狮子彻底变成哈巴狗,就差摇尾巴叫两声了,不禁扑哧乐出声,说:“行吧,借他。”
“哎!”大狮子乐得屁颠屁颠的,捧着向嘉丞的脸,狠狠嘬了个嘴,呵呵笑着去拿银行卡。“一诺。”向嘉丞叫住他,“拿十五万吧,医院开销大,指不定用多少。再说他刚转业回家,找工作也得用钱。咱也经历过这种时候,知道大老爷们张嘴求人多难受,能帮就多帮点。钱不着急还,让他别往心里去。”
袁一诺看着向嘉丞,心里热辣辣的,扑过去抱住向嘉丞一顿乱啃,表决心一般铿锵有力地说:“好媳妇,你等着,今晚我得好好疼你!”
“滚!”向嘉丞一脚把他踹开,“别影响我看《中国好声音》。”
第二天袁一诺一直把王跃海送到火车站,银行卡交到他手上,告诉了密码,特地嘱咐几句:“你放心吧,钱管够花,关键把咱姨的病治好。我打听过了,胃癌不是绝症,发现及时治疗得当,很有痊愈的可能。医院我都给你选好了,陆军总院,肯定没问题。”
王跃海感激得不得了,可战友之间说谢谢又未免觉得矫情,心里记着就行了。把银行卡放到背包里收好,问道:“行啊你小子,在城里混得不错,大夫都认识了?”
在中国谁都明白这个潜规则,看病认识人和不认识人就是不一样,医生态度、花钱多少、护士照顾,什么都不一样。袁一诺嘿嘿一笑:“你还记得马雨冰不?”
“谁?”王跃海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
“马大夫,就是你出任务受重伤,给你治病那个。女的。”
“哦,想起来了。”王跃海一脸坏笑,“我怎么记得她对你,有那么点……啊?”捻着手指做个暧昧的动作。
“哎——”袁一诺一本正经地喝止他,“这事可不能胡说八道啊。
”然后贼忒忒地贴近王跃海,低声说,“让我家那口子听见,我非得跪蚂蚁不可。”
“跪蚂蚁?”这都什么招儿啊。
“可不。”袁一诺给他个“你以后就懂了”的小眼神,“不许跪死不许跪跑,跟你说吧,比抗审讯训练还痛苦。”
王跃海想起那地狱中的三天,忍不住龇牙咧嘴打了个寒战:“够狠。老爷们醋劲还这么大呀。”
“男人心眼更小,你不懂?”
“懂,我懂。”王跃海嘻嘻笑,男人的占有欲的确要比女人强很多,这绝对是物种天性,没法改。
袁一诺把话题转过来:“嘉丞见过马雨冰了,听说她已经转回地方,正在陆军总院当大夫。我去帮你找她,都是战友,肯定没说的。”
王跃海满心感激无从言表,重重一拍袁一诺的肩头:“好兄弟,我就不说啥了。等我娘病好,我请你和你家那个喝酒。”
“嗯。”
“S城前往XX的虎跃快客开始检票……”
王跃海背上背包:“我走了啊,过几天带老娘一块来。”
“有我在,没问题。”袁一诺伸出右手,张开。王跃海同样伸掌相击,在空中牢牢一握,就如同十年前他们多少次一起出任务一样。四目相对,是信任、是寄托、是期望、是鼓励、是生命和热血铸就的情谊。王跃海摆摆手,转身进了检票口,消失在人群当中……
袁一诺热爱军队,一腔热血随时准备奉献给中国了,铭心刻骨魂牵梦萦,要不是向嘉丞家里出事,他认为自己能在部队干一辈子。
这个消息还是团长先听说的。向父的事闹得很大,举国皆知,团长不太清楚袁一诺跟向父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亲近到何种程度,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他。再说这么大的事,也不可能瞒得住。
那时袁一诺刚刚出过一次任务,这也是他在四年特种部队唯一出过的任务。他当上特种兵之后才了解到,他们不是经常有任务的,甚至直到退伍都没轮到出任务也极有可能。每天只剩下枯燥的训练、训练、还是训练。有时候你都不知道这么天天训啊训的到底是为了什么,整个人都机械了、麻木了。休息时他就给向嘉丞发短信,向嘉丞正在国外念书,俩人保持联系也不太容易。向嘉丞极能忍,更何况不用开口说话,情绪控制得就更好,因此袁一诺一点也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
袁一诺听到队长跟他说向父出事了,吃惊得嘴都合不拢,连说:“不……不能吧……”队长表情很严肃:“如果你有需要,我们可以给你批假,回去看看。”
袁一诺从队长的欲言又止和深沉的目光中读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然得回去,他惦记着向嘉丞。
回去,归心似箭、匆匆忙忙、忐忑不安,想提前告知一声,电话无论如何打不通。打车时,司机的眼神诡异而惊慌,又带着几分好奇,竭力隐藏着什么似的。临到家里袁一诺傻了眼,小楼大门贴着封条,空无一人,明明还是老样子,却无形中平添着萧索落寞、寂寥凄凉。
在大门口站了足足十来分钟,袁一诺猛地想起爸爸妈妈在城郊的老房子,说不定都搬到那里去了。又打车,心直坠到深渊里,黑洞洞一片,看不清楚着不了地。
果然,父母都健在,家里破烂一些但还勉强能住,只是人憔悴了不少。妈妈总抹眼泪:“向老师多好的人,如今也……”爸爸唉声叹气。
“嘉丞呢?”袁一诺追问。
“在城里找了个地方住,这是地址。”
袁一诺二话不说,抢过纸条跑了出去。
再见到向嘉丞,袁一诺吓了好大一跳,怔在当地半晌没动地方。向嘉丞就在一栋破旧的居民楼里,插间,和房东共用一个厕所一个厨房,挤挤挨挨乱七八糟。向嘉丞又黑又瘦,眼睛里全是血丝,衣服好几天没换,领口一圈污渍。
向嘉丞苦笑一下,低声说:“你怎么回来了……”他下半句还没说出口,一下子就被袁一诺抱在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