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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如心说我看见你就烦,怎会疼你呢?
她稳稳坐着,扭头,吩咐苦豆儿:“去,教教咱们房的贵妾,什么是荣亲王府的规矩。”
苦豆儿早就看卓玛不顺眼了,上前狠命一拽,撕开卓玛的手,劈手便是两个耳光,斥道:“跪下,给世子妃认错。”
“凭什么?”
“就凭你是个妾。”
“我还是皇上封过的福嘉郡主,你们大魏无公主,如今我的身份,可精贵着呢。”
“果真精贵,又怎会给人作妾?”苦豆儿见卓玛不肯跪,忽而转到她身后,一脚她在她膝窝里,将她踏扑在尹玉卿面前。
卓玛揉了揉眼睛,哇的一声哭,趴了起来,居然骂道:“你们,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告诉我大哥去。”
瞧着她气冲冲走了,尹玉卿幸灾乐祸:“赵宝如,当初你不是拉着嫣染和秋瞳几个的手,说一辈子做好姐妹,不分主次,共同伺候少源的吗?
为着这个,便这府中的小猫小狗,都格外爱你不爱我。如今妾果真逼到鼻子下面了,你还能大气否?”
一屋子的女人,因戴孝,皆是素衣白服,皆瞧着宝如。她小时候的胸怀,在长安也算典范呢,若非那般懵懂无知的胸怀,立志要做贤妇碍了顾氏的眼,顾氏也不会那般的恨她。
宝如抿了抿唇,先就羞红了脸,痛心疾首状:“实则不能,我不想明德纳妾,我也是个妒妇呢。”
李悠容本来在哭的,眼中还是泪,噗嗤一声笑,尹玉卿也是忍不住笑。
俩人将个宝如扭在一处,尹玉卿耳朵凑了过来:“不怪少源小时候疼你,我是恨你,可我有时候也忍不住要疼你。妒是妇人天生的本性,要我,今夜就剪烂卓玛的脸,看她还敢整日大呼小叫。”
前朝,门下省。
朱柱略有斑驳,青砖台阶上纤尘不染,入内,古朴堂皇,这是本朝审议,复议军国重要之处。李代瑁在此稳守十多年,老王爷的公案上漆都磨的比别人更薄一些。
回纥汗王要至,这是如今朝中第一等重要的大事。
小皇帝御驾亲临,坐在大殿御座上。阶下文武群臣分作两派,正在吵架。
第193章 脓疮
尹继业率着武臣个个膀大腰圆雄性气息十足以压倒性的高度站在右边。
李代瑁红衣清雅身后文臣围成扇形亦是与他一脉相承的清瘦利落之形虽不比武臣们健壮,但在气势上也绝不输于他们。
回纥汗王入长安朝拜,带着五万精锐铁骑南下。以李代瑁的意思汗王可以来,但骑兵必须止步河中府,最多只能带三千名将士下洛水至长安。
尹继业听了不停冷笑:“汗王亲率五万人日夜操练自黑虎城而来,是想要皇上检阅我属国之强兵盛马给皇上阅兵的。人家兴致勃勃走到了洛水边却接到一令圣谕不许带兵。
王爷这好比你去走亲戚车载重礼走到一半,亲戚却传了话来许你只是空人至,将礼物全扔了你会怎么想?”
他麾下一名武官接话:“汗王本无反意荣亲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是要逼汗王造反,脱离我大魏臣属。”
无耻如尹继业,二十万兵还在停留在咸阳,再有回纥五万骑兵助其,若里应外合杀起来,李少源远水救不得近火,王朝危在旦夕。
李代瑁当然不肯:“笑话,皇上,汗王要来可以,但必须留下骑兵,否则长安就视其为入侵者,本王会立刻发兵剿之。”
尹继业手柱长剑,垛在金砖上震耳欲聋:“荣亲王鼠目寸光,这是要逼反汗王。薛育义若反,北方便要用兵,老子的兵要抵抗突厥,无兵可发。”
小皇帝眼看两派就要打起来,低声劝道:“既汗王想要朕阅兵,那就让五万人都到咸阳,朕赴咸阳阅兵即可,二叔您看如何?”
让五万兵到咸阳,等于是让尹继业和薛育义结盟了。小皇帝近来受白太后耳旁吹风,对于野心勃勃的尹继业全无警惕忌惮,反而亲信于他,简直昏昧无比。
自从李少陵拉着宝如挡刀那日,李代瑁便对自己从小教养到大的皇帝有了看法,此时也不转寰,厉声道:“本王便是这个决议,没得商议。”
尹继业冷笑:“王爷怕是忘了,皇上已行过冠礼,如今朝事,就该由皇上决断。”
小皇帝左看看,右看看,身子往右侧了侧,壮着胆子道:“二叔也该让朕自己做回决断了,否则,朕在这龙座上,难道就仅仅是给您做傀儡吗?
朕准了,让汗王五万兵甲,齐赴长安,朕要检阅。”
尹继业得意洋洋,抱拳道:“臣即刻就发涵,邀汗王启程。”
李代瑁上台阶一步,逼近李少陵,道:“但凡军政要事,我门下省有复议审核之权,这道圣谕,老臣要驳回,国公若敢发函,便是违诏,是矫诏,本王要卸你的大都督一职。”
尹继业两鬓花白,虎视猿首,在堂中踱着步子,玄色蟒袍在透进来的阳光下金光流转:“王爷这不是辅政大臣,这是篡政,矫政之臣,是野心勃勃的篡位之臣,您要卸本都督的职,本都督还要带群臣弹奏你,借天子以令诸侯,谋权篡国。”
俩派眼看就要打起来,皇座上的李少陵,此时已完完全全倒戈在尹继业一方了。
“王爷和国公是不是该各退一步?”阳光照洒的正堂门上,一个人影沉步而止,先立在门上,站了片刻。
他出声不高,但中气十足,足以中堂中所有的大臣都听见。威严,沉着,却又不失谦和。
小皇帝李少陵先就笑了起来,这些日子来他最信任,也最能帮他解决难题的人来了。他道:“恰是,二叔和国公爷,是不是该听听朕的二哥怎么说?”
皇帝的新宠,荣亲王府的逆子,曾经纵步生生跃上城楼的季明德进了殿,宝蓝色蟒袍上狮崽凶相毕现,一张脸却笑的春风和沐,酒窝深深。
他一目目巡过两侧剑拨弩张的文武大臣,待巡到武官一侧时,除了尹继业,身后那些武臣们避不过他看似温和,眸底那豺狼般的寒意,皆低了头。
季明德缓缓道:“既汗王想要让皇上阅兵,皇上阅兵便是,长安如此富庶,五万人而已,咱们接待即可,王爷又何必气急败火?”
李代瑁冒着跟小皇帝彻底闹翻的危险也要力拒回纥兵入长安,就是怕尹继业和薛育义联合起来谋反,身为儿子,季明德都跟他唱起了反调。他气的甩袖:“季明德,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尹继业倒是哈哈大笑:“连亲儿子都不跟王爷一条心,王爷这十年辅政大臣,做的实在叫人汗颜呢。”
……
吵到最后,因为季明德的倒戈,群臣议定,汗王薛育义的五万铁骑直入长安,驻扎于长安城外,于孟冬之节,接受皇帝与文武百官检阅。
尹继业大获全胜,洋洋得意而去,李代瑁气到面色惨白,忍着胸头老血,送走皇帝。转身进了自己公房,亲自关上两扇重而厚实的大门,回头便要给儿子一巴掌:“季明德,你知不知道若薛育义的五万铁骑下长安,会有多严重的后果?”
若他和尹继业里应外合叛乱,江山瞬间就得姓尹。
季明德早有准备,伸手挡过李代瑁的手:“尹继业就是块脓疮,你不肯挑它,养它遍及全身,难道要叫一块烂疮害死自己?”
李代瑁缓缓手回手,永远直挺的背竟有些躬,声音中也透着些希望和依赖:“你有办法?”毕竟,他曾经只带着两个小土匪,就力挽一场宫变。
季明德略垂眸,目光冷冷望着自己的亲生父亲,他鬓间隐隐有华发,才不过四十岁而已,老的有些太早了。
他道:“所有的脓疮都该挑出来,把它曝晒到阳光之下,让它无所循形,您老了,总是前怕狼后怕虎,自己把自己逼入绝境。
真正要对付尹继业那种穷凶极恶而又嗜血的豺狼,得用我的法子。”
“什么法子?”
“土匪的法子。”季明德一笑,转身拉门欲出,李代瑁又将他唤住,丢给他一封舍人院起草的诏书。
“皇上赐封那个东西为郡主的诰书,已叫我截留在此。大魏可不需要她那样的郡主,至于妾,咱们荣亲王府的男人没有纳妾的习惯,你立刻把她给我从海棠馆扔出去。”他说的是卓玛。
季明德停了停。他从土蕃回长安的那天夜里,顾氏把宝如抱到清风楼的事情,他未曾多问,也未曾多想过,至于李代瑁是否也要学季白,他觉得以李代瑁的为人,当不会。
但是以小人之心惴之,季明德也觉得李代瑁对待宝如这个儿媳妇,未免格外不同了些。但他不是季白,他是个真正无挑的正人君子。
便君子,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喜怒哀乐,心底里也有不敢叫人知的恶癖。发乎情,止乎礼就好。
季明德停了停,转身出门,走了。
回纥虽说因是游牧民族,国力比不上大魏,但这些年来薛育义东征西讨,疆土直逼大魏。一个汗王带五万铁骑入长安,当然没想过长安会是自己的葬魂之地。但既他来,季明德就没想过让他回去。
还有尹继业,镇守西方和北方军镇的大都督,季明德也没想放过。一场阅兵,他是准备要降龙伏虎,收了这两个恶货的,这几日自然也忙到焦头烂额。
八月过后,天就黑的早了。季明德今天为了解释卓玛的事,回来的格外早,到王府时太阳都还未落山。
他下了马,照例先问野狐:“你嫂子今天可曾去过四夷馆?”若去过,只怕尹玉钊那厮要在宝如面前告他的恶状。
野狐笑兮兮摆手:“大喜,大嫂不曾去过。”
但凡说声去过,大哥必定满面阴云的,所以野狐和稻生两个求神告奶奶,只求大嫂能不去四夷馆。
今天有个卓玛闹着,宝如把本该去四夷馆探尹玉钊的事儿给忘了,于他们来说,可不是大喜。
季明德笑了笑,要进门,又退了回来,低声问道:“海棠馆里可有吵过闹过?”若宝如真和卓玛吵起来,季明德都有点不敢进门。
野狐摇头。内外院分明,这个他是不知道的。
活了两辈子,季明德不期自己竟还有为妻妾而苦恼的一天。
卓玛这小姑娘,是琳夫人的独女。他十六岁那一年,卧底在琳夫人的牧场中,准备烧赤炎的王府时,就认得卓玛了。
那一年卓玛才九岁,总是偷偷给他送细面馒头吃。她虽是土蕃人,但讨厌吃糌粑,总拿那东西喂狗,独爱吃汉族人的细面,拿馒头当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这一番他和李少源征战赤炎,打到秦池,那地方恰是琳夫人的领地。琳夫人二话不说,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城,青稞磨成的面和着酥油,剥光皮的肥羊堆的小山一样,由奴隶们扛到他们的军营。
一个土蕃部族的酋长,广明正大投靠大魏,还资助军粮,土蕃王赤东赞普若是听说,管你是谁,定会让她死的很难看。
但琳夫人很坦然。
俩人胡床对坐,琳夫人美艳一如当年,一头乌油油的长发,鬓额高耸如蝉翼,五官浓烈美艳,嫩腻丰满,便胡兰茵见了,也要相形见缀的。
据说李少瑜还专门慕名,来赏过她的美艳,埋头在这胡床上,整整一夜都不肯起来。若非悠悠还在逻些望眼欲穿,他打算从此就呆在怀良,那儿也不去的。
距上一回胡床对坐,过了整整八年,季明德已经二十二了,比起当年,胸膛宽阔了许多,胡茬也比当初硬了很多,唯独那酒窝深深,温醇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