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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菁菁站起身,黑压压的人群挡住了视线,只看到刘青坐在马背上,身躯凛凛,笑得如沐春风,身后跟着顶大红的轿子,两侧地里站着人,嬉笑不止,她踟蹰片刻,缓缓点了下头。
刘氏扶着她朝人群走,正逢放鞭炮,洒落了许多铜板,叮当声煞是悦耳,黄菁菁一震,“老三媳妇,听见钱的声音没,走,咱赶紧的。”
庄户人家成亲,办得起酒席的人不多,更别论真撒铜板的了,大多拿花生红枣替代,这也够大家高兴许久了,没料到新娘家有钱到这个份上,她扯着嗓门朝刘青大喊,“刘青,刘青,和你媳妇说说,让婶子也沾点光啊。。。。。。”
新娘子坐在轿子里,撒钱的是随行的一名老妇人,一般是新娘子的姨母,老妇发髻一丝不苟,衣衫干净整洁,妆容精致,一看就不是乡下人,黄菁菁只敢朝刘青喊。
刘青笑得眉眼弯弯,淡雅的脸上浮起了丝潮红,弄得众人哈哈大笑,皆喊着新郎官的名字,老妇人笑得合不拢嘴,手探进篮子里的布袋子,抓了一捧,朝着黄菁菁的方向撒,黄菁菁抿着唇,举手去接,真接住两个,然后便弯腰捡,七手八手,她靠着力气硬是挤破头捡了两个,撕破喉咙似的说新娘子好话,“新娘子真是心地善良,刘青,你娶了个好媳妇啊,往后一定会大红大紫,明年中了秀才,让婶子办席面啊,婶子在家等你啊。”
这话可说到刘青心坎上了,胀红着脸,朝黄菁菁拱手,“真要中了秀才,一定不会忘了婶子的。”
黄菁菁哈哈大笑,拍着胸脯说刘青一定会中秀才,言之凿凿,像会未卜先知似的。
老妇人听得欢乐,又撒了一捧钱,黄菁菁力气大,总共捡了七个,队伍朝着里正家去,她慢了下来,数着铜板,眉开眼笑,看刘氏站在身侧,问道,“你捡了几个?”
刘氏手足无措,低头摊开手,一个都没有。
黄菁菁气噎,钱是朝着她的方向撒的,刘氏就在她旁边,她都捡了七个,刘氏咋一个都没捡到呢?
“娘,人多,我看有小孩子。。。。。。”她看着铜板了,伸手捡时,被突然多出来的小手怔住了,便没继续,她是个大人,哪好意思和小孩子争抢。
黄菁菁看她惶惶然的神色就知道咋回事,她才不管那么多呢,凭本事捡钱,还分什么老幼尊卑,把铜板装进兜里,正欲往前,余光瞥到几道身形,众人拥护着队伍走在前,她和刘氏落在了最后,让她惊讶地是,竟然有一群乞丐跟着,是来蹭饭的不是?
她心头疑惑,“大喜之日,怎么有乞丐过来?”
刘氏一愣,抬头看了片刻,然后数了数,乞丐人数不多不少,刚好八人,凑一桌,沉吟道,“里正心善,大喜之日赏他们口饭吃,也算为新郎官和新娘积福。”这种说法刘氏是听村里长辈说的,村里不流行这种规矩,镇上有钱人多,红白喜事都会置办席面施舍给乞丐。
黄菁菁恍然大悟,“里正为了娶儿媳妇还真是用心良苦,走吧,到门口,还要撒铜板,看看有没有这个运气。”
黄菁菁低头走路,抬头便能看见他们,个个衣衫褴褛,不修边幅,发髻上沾着草屑,不知多久没洗的头发,结成了一小束一小束,风过,便会带来他们身上的味道,黄菁菁蹙了蹙眉,抵了抵刘氏胳膊,示意二人从土里绕过去,别走最后。
刘氏只当她急着捡铜板,没有深想,扶着她走了几步,便绕进了土里,黄菁菁余光瞥到张半遮半掩的侧脸,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人脚上穿着双泛旧的布鞋,裤子全是破洞,披头散发,盖住了大半张脸,不像其他乞丐手里捧着个碗,低着头,追随别人的脚步走着。
黄菁菁摇摇头,心下有些好笑,在这种地方,她能认识什么人?
继续往前走,门口围着的人更多了,刘青下地,拱手感谢大家,然后抱着新娘子跳火盆,进了院子。
院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挤不进去,那几名乞丐识趣,没往里走,而是低头耳语了几句,找了处人少的位置蹲着聊天,黄菁菁见他们声音低沉,特意压着嗓子怕吵着人似的,内心不免升起诸多感慨,听了会儿热闹,便去了屋侧,让周士仁生火蒸肉,成亲的仪式繁琐,怕要闹上大半个时辰。
村里的风俗,拜天地在白天,中午敬酒,晚上新娘子便和公婆一桌吃饭,遇着农忙,第二天新妇就要上山干活,晚上若敬酒闹洞房的话会耽误第二天的活计,而且亲朋好友回家也困难,于是,传下来的风俗便是吃过午饭,酒席就算结束了。
两锅蒸笼,刘氏帮着生火,黄菁菁把捡到铜板的事儿和周士文说,“我看新娘子是个好的,城里人嫁来乡下,没有半点架子,这门亲事,说得好。”
冲着肖氏费尽心思去镇上买宅子,又处心积虑想促成刘桩的亲事就看得出城里人的身份有多高,若户籍迁到城里,做工的话更方便,毕竟,大户人家觉得乡下人粗鄙,贪婪自私,不愿意请乡下人帮工,怕出了事找不着人,住镇上就不同了,出了事有宅子抵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城里人给城里人做帮工,工钱都要高上许多。
这算区域保护,黄菁菁能理解。
城里人多少有些高高在上的感觉,但新娘子没有架子,从撒钱的老妇就看得出来,满面笑容,和蔼可亲,没有故意端着身份给她们下马威,可见新娘子娘家是真心喜欢这门亲事,哪像刘慧梅,不过是稻源村的人,在周士武他们面前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
真正富裕的人,修养越好,是暴发户所不能比的。
“刘青仪表堂堂,品行端庄,在学堂便甚受欢迎,夫子对他寄予厚望,这门亲事谁也说不上谁高攀,是门好的。”周士文中肯的评价。
黄菁菁没料到他了解刘青,抬眉看了他两眼,周士文道,“铺子里的客户喜欢聊些事,我便听了些。”
城里姑娘嫁到乡下甚是少见,刘青的亲事在镇上来看算是轰动了,但女方家满意,从没传出过刘青吃软饭,倒贴的风声出来。
母子两说了会话,前边人来说可以炒菜了,黄菁菁歇了心思,专心致志应付中午的饭菜,帮工的妇人看她站在灶前,心里委实佩服,知道黄菁菁就是刘慧梅婆婆,反倒有种果然是她的感觉,十里八村,做寡妇硬气能干到这份上屈指可数,黄菁菁便是一人了,她们站在桌前,待黄菁菁把一木盆菜铲起来,她们便卖力的添菜,放在托盘上,由上菜的人端着离去。
五十二桌,斗碗里的菜装得满满当当,一锅炒不下的,黄菁菁分两锅炒,刘邦叮嘱说用不着节省,大家吃得高兴比什么都重要,刘青在学堂的夫子们也来了,面子里子要做足了,故而,黄菁菁放佐料的时候没有省,每一样菜装碗后都有剩余。
炒了六锅菜,煮了两锅鱼,黄菁菁才有时间休息,这边安置了十多张桌子,桌上有喜糖和瓜子,孩子闹得不可开交,蒸笼的热气扑来,黄菁菁热得喘不过气来,午时过半,炒菜全部上完了,她便让周士文和周士武站在凳子上,把蒸笼里的菜拿出来,开始下正餐,众人翘首以盼,孩子们也不哭了,握着筷子,眼馋的等着。
待肉上桌,等不及凉下,众人便开动了,肉丸子一人一颗,蒸肉一人一片,还有粉蒸排骨一人一块,大家吃过酒席,肉都是这么分的,只是没想到味儿这么好,简直意犹未尽,只是开席前的开胃菜饱腹感强烈,如今又上这么多碗肉,大家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
刘家堂屋里安置了三张桌子,两张桌子的人是送亲的,一张是刘青夫子和好友,鱼片切得薄,佐料入味,香喷喷的,鱼排油炸的,沾着辣椒面,带味儿,不贪吃的夫子们都忍不住赞不绝口,送亲的亲戚更不用说了,酒杯碰撞的声音都没了,只想尝尝下一道菜的味道。
一顿饭,可谓吃得满嘴流油,末了还有鱼头汤,汤汁白皙浓郁,上边撒了葱花,撑得咽不下的人们又感觉食欲大振,又多喝了一碗,往回吃过酒席,妇人留下收拾碗筷,男人便上山干活,今日却是皆坐着没动,吃得太撑,走不动路了。
连送亲的亲戚皆如此,酒席越慎重,代表夫家对新妇越在乎,女方亲戚满意得不得了,刘邦带着刘青一桌桌敬酒,满是感谢款待称赞饭菜好吃的声音,喜怒不形于色的刘邦都忍不住弯起了眉眼,刘青更是咧着嘴,笑容没消散过。
敬酒一圈,父子两就有些喝高了,孙氏哭笑不得,只得让刘青二叔帮着张罗。
黄菁菁和周士文他们是最后落座的,众人再会称赞都比不过身体的反应来得诚实,还剩下五桌席面,是刘邦准备捎给赶不来的亲戚的,其中留了一桌给他们,让他们吃不完带回家给家里的孩子,黄菁菁欢然应下,他们坐在剩下的三张桌子上,乞丐坐了一桌,故而村里的人不愿意往那边去,累了两天,下午便可以回家了,黄菁菁轻松不少,落座后握着筷子先尝了块肉丸子,给周士文夹了块,“吃了饭,收拾收拾我们就回了,慧梅怀着身孕,早点回家看看是好的。”
周士文点了点头,给黄菁菁夹了块粉蒸排骨,黄菁菁不爱吃肥肉喜欢骨头,他连着给她夹了两块。
“我自己来,吃吧,待会还要借三个碗,给慧梅他们装些呢。”稻源村的人知道她是刘慧梅的婆婆,没有多嘴的打听二叔公家的牛那件事,不知肖氏是不是有意避着她,也不曾往这边来,两人没打过照面,她道,“吃过饭,去看看你岳母,让她好好琢磨琢磨,惹急了我,大不了撕破脸,让大家评评理。”
她让肖氏道歉,几天过去了,连个影儿都没有,真以为她不计较了是不是?
“这儿是刘家,说这事闹起来让里正不好处,不如等明天吧,用不着娘出面,我自己来稻源村。。。。。。”他知道黄菁菁斤斤计较是为了他的将来,他没有理由为了成全别人伤黄菁菁的心。
黄菁菁思忖片刻,摇头,“做错事的是她,你来稻源村做什么,待会我让人给她捎口信,她不来,这件事就往大了闹。”
见过今天的排场,肖氏估计更想促成刘桩的亲事了,只是刘桩比刘青差远了,所谓门当户对,肖氏自己拎得清才是关键。
隔桌的乞丐吃完了,坐在凳子上,谁都没有动,带了碗的人把剩下的饭菜装了碗,准备留着回去吃,黄菁菁眼角扫过穿着青色衣衫的男子,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叫周士文问刘青二叔借了几个碗打包,装好饭菜,向孙氏道谢便准备回去了,孙氏忙着应付亲戚,抽不开身,道,“这次多亏了你们,忙过这两天,我和他爹亲自上门道谢。”
“不用,拿了工钱做什么都是本职,你忙完了派人捎口信,我让老大过来,你们不用跑一趟。”佐料的成本,工钱,上回孙氏给的一两银子还有剩下呢,她回家,算清楚了,让周士文列个名目出来,多退少补,她不是那等人家。
孙氏说了几句感谢,从怀里拿了几个红色的纸袋子给黄菁菁,“给家里孩子的,你替他们收着,刘青舅舅喝多了,我给他弄点茶去啊。”把东西给黄菁菁,抬脚就进了屋子,叫人把醉酒的搀扶进屋。
黄菁菁不好意思打扰,回屋收拾起包袱,让周士武挑着箩筐便回了。
漫山遍野,姹紫嫣红,路上没什么人,绕过田野,拐进了一片竹林,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