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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岭千秋霜-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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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把木梳,他送她的那把木梳,她为了捞回来而把他拖进水里的那把木梳,从昏迷到现在她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那把木梳,因为握得太用力,梳齿刺破了她的手掌。
就为了这么一把梳子!就算是他送的,就算是他给她的唯一纪念,没有了他,要一把梳子又有什么用!
盈芙见她手心都出了血,急忙掰开她的手把木梳抢下来。刚拿到手,月珑却劈手夺过,咔嚓一声掰成两半,用力掷向墙角。
一屋的人都愕然地看着她,族长听见了响动,也睁开眼来。
月珑不顾众人眼光,挤走盈芙坐到疾鹰身边,犹带鲜血的手覆上他的额,欲将灵力输入他体内,助他排出那股阴毒的黑气。
盈葭是见过她如此救治承毓的,不由叫出声来:“圣女姐姐!你溺了水刚刚醒来,千万别勉强自己,要保重身体啊!”
族长也开口劝说:“千月,我已经为疾鹰疗过伤,他没事了,你不必再为他浪费灵力……”
“你没看到阴毒已经上了他的身吗?”月珑不客气地打断族长的话,换来众人的瞠目结舌,“他现在这么虚弱,一晚上阴毒就该上他的头了!你们向让他变得跟承毓一样吗?”
听她扯到承毓,纩玫和盈芙的脸色都有点难看。“阴毒?什么阴毒?”纩玫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讶问。
族长摇头:“是失去火轮潭和圣女压制的阴寒之气,是我族衰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罪魁祸首——我们都是看不见的,只有千月圣女她能看到。”
纩玫不再发问,一双眉却蹙了起来。
月珑也顾不上别人怎么看她了,依照上次医治承毓的方法逼出疾鹰身上的阴气,又结出气罩护住他全身,确保阴气不会再侵入他体内,才放心地把手从他额上撤离。
族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所作所为,暗暗叹了口气,对众人道:“没事了,大家散了吧,这里有千月看着就行了。”
盈葭不懂族长含意,插嘴道:“圣女姐姐身子也不舒坦呢,怎么能让她整夜照顾长老?还是让我和姐姐……”
“我要看着他。”月珑头也不会,目光只锁住床上的人,丢出一句。
“可是……”盈葭还想争取,被族长打断:“盈葭,你就依了千月,回去吧,别打扰他们了。”
打扰他们?她要留下来是为了照顾长老,让圣女姐姐好好休息,怎么能叫打扰呢?盈葭不解,更觉委屈,小嘴噘了起来。
盈芙拉着妹妹的手,向族长请求:“圣女毕竟也身体欠佳,就让我们姐妹二人在外头守着,也好有个照应。”
族长想想,“这样也好。”遂留下盈芙姐妹两人,其余人都离开了竹屋,各自回去安歇。
盈芙看了看呆坐在床前的月珑,摇头叹气,把门关上,只留他二人在房中。
月珑怔怔地盯着床上熟睡的人安详的面容。他睡得很香,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好似梦到了什么开心快乐的事。他能睡得好,一定是她在他身边的缘故,而不是因为床里边的那件绿衣。她如此对自己说,为他掖了掖被子,顺手把那件衣服塞进褥子底下遮严实了。
也许是掖被子时进了冷风,他动了一动,微微瑟缩了一下。
“冷吗?”她急忙问,当然得不到任何回答。伸手入他衣内触摸他的肌肤,比她的手略凉。
“这么冷,”她自言自语,“刚从水里上来,不捂热了,可会着凉呢。”手却贪恋他皮肤的触感,她也不拿出来,索性自己也脱了外衣爬上床去,钻进被窝里拥住他。
“这样暖和一点了吗?”她问,看着他俊颜侧面的线条,心底忽地涌上无尽的酸涩。
她竟能这样地抱着他,也就今夜,能这样地抱着他……
她俯下身去,触到他柔软而微凉的唇瓣,只一下,蜻蜓点水般的轻触。然后,在泪水就要滴落到他脸上时,急速地转头离开。
'分段/'
她做了一个梦。
她知道那是梦,梦里,她用一双旁观者的眼睛看发生的一切。做梦经常是这样的,并不稀奇。
梦里有他,和一个长着陌生脸孔的年轻女子。她知道那就是自己,做梦经常是这样的,身份和外貌错位,这也并不稀奇。
梦里的他,和现在不一样。他没有穿那灰暗颓败的衣服,面容也不像现在这么苍白黯淡。他年轻而英俊,一袭白衣,风度翩翩,潇洒倜傥,俊美得叫人移不开视线。
那就是她一直想知道的,芍药盛放时的姿容。
梦的场景,是一大片绚烂的花丛,绿衫的女子,如翩飞的粉蝶,在花丛中穿梭嬉戏。他在后面追逐,白衣飘飞,笑容灿灿。
——你追不到我,追不到我,嘻!
女子娇脆的声音混在花海的芬芳中,惊起了满园彩蝶,扑落落一下全扇起了翅膀,五彩缤纷,亮光点点。
——呵,追到了又怎样?
五光十色的彩蝶,在他面容的映衬下,全都黯然失色。她听到了他的声音,那么生动,那么魅惑。她感到心底一荡。
——追到了,你想怎样便怎样!
女子娇笑的声音,如黄莺出谷,悦耳动听。不对,她的声音没有那么脆,那不是她说的话。不过,也无妨了,连面孔都是陌生人的,声音不一样又有何奇怪。那是她,和他在一起的是她,就够了。
——你这调皮的小东西,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邪气的笑出现在他脸上,他加快步伐,紧追那粉绿的倩影,在就要够到时,纵身向前一扑——
两条人影交缠着滚入花丛中,碾碎一地芬芳。女子双颊飞红,娇羞地想要挣脱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然后,他吻了她。
即使是在梦中,即使是陌生人的身体,即使是旁观者的视角,她仍然感觉到了,那双唇相触时的战栗,缱绻辗转时的火热,和唇舌交融中蕴含的甜蜜爱恋。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她暗叹。
良久,女子自他怀中抬起头,娇羞无限,眉目含情。
她爱上他了,无可救药。她无奈地想。
——你……爱我吗?
——当然。
——那你说一遍,说……你爱我。
他笑了,如芍药展开花瓣,吐出芬芳花蕊。
——我爱你,……
声音突然消失,梦境成了一幅无声的画面,只看到他嘴唇微微动了两下。他说了什么?那口型,洁楚?蝶舞?叶舒?
不管是什么,她知道,都绝不可能是“月珑”。
为什么,那个女子,明明就是她啊!为什么他抱着她,叫的却不是她的名字?他叫的是谁?是谁?!
她想要冲破这个旁观的视角去问他,心念一动,人却醒了。
还是昏暗的竹屋,还是暗沉的色调,没有花海,没有彩蝶,没有白衣翩然的俊朗少年郎,也没有绿衣亭亭的娇俏少女,更没有甜蜜醉人的爱语。
有的,只是耳畔轻浅均匀的呼吸,一下一下,敲打她的心扉。
不要奢求了,什么海誓山盟,什么甜言蜜语,都是镜花水月,梦幻泡影。能这样抱着他,听着他的鼾声入睡,已经很好了。
他的额心中央有一粒暗红,是她手心的血印在那里,结成了痂。她摊开手,看了看掌心中干涸的血痕,还是留着那额上的暗红,不忍抹去。
他身上,留着她的印记……
抱他紧一些,把脸埋进他肩窝,她重又闭上眼,坠入梦乡。
其实,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已经……很好很好了呀……
'分段/'
他也做了一个梦。
数百年来空幻虚无的梦境,忽然有了内容。
是她,那个无论他怎么想、怎么念,也始终不肯入他梦来的人。
她把手放在他的额上,她的手,还是那么温润柔软,轻轻地覆着他的额,带走烦闷和灼烫。
他睁开眼,隐约看到她的手正离他而去,那手心里,有一点朱砂般的鲜红。
那是什么?他伸手摸自己的额,摸到一丝鲜红在掌中。
是血,是她的血。
忽地忆起,数百年前,她闭上眼的前一瞬,那鲜红的血手印,印在他的脸上,一点鲜红,凝于他额迹。那样一个毫无法力的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用她的怨念,以鲜血为媒,结成强大的诅咒,将他终生围困。
这么许多年,漫长的岁月,他已经习惯了孤单,习惯了一个人,寂寞已经化为他骨血的一部分。甚至当别人闯入他的生命中时,他下意识地排斥,不愿他的孤寂平静被别人打扰。
他看着手心的血痕,那血丝渐渐升起化为红雾,在掌心轻舞缭绕,一圈一圈,渐渐凝聚成一抹淡淡的人影。
那影,有着窈窕的身段,飞扬的长发,和绯红的衣衫……
心里突然一动。太久无波澜的心湖,不习惯这样的波动,与之相随的,是生涩的痛楚。太久没有这样的心绪,他几乎淡忘了,但是又确切地知道它是什么。那是……那是……
眼前画面忽地一转,灰暗的视野突然明亮起来,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在他面前铺展开来。大棵的花树被花朵满满地覆盖,各种各样的花儿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来,争奇斗艳。他翻开重重花枝,于密集的花丛中,找到那躲在浓荫下睡熟了的粉绿倩影。
终于……找到你了呀……
就是……就是那样的心情……
像被烫着似的,他猛地一甩手。花海的幻景因此而崩碎,化作点点晶彩,遁入黑暗中。而手里的绯红人影,也飘荡开来,成为模糊的红雾,很快消散不见。
眼前,是她笑盈盈的脸。
——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
愤怒,疑惑,不可置信,交杂的心绪理不清是哪般。想要大声吼出来,想要问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是梦,他忽地明白。
——我的血,是解除诅咒的钥匙,从现在起,你解脱了。
她的身影面容似真似幻,飘在黑暗的背景中,看不清是远,还是近。她只是盈盈地笑着,嘴唇没有动,却有声音传入他耳中,空幻的,听不出从何方传来。
——我……解脱了?
他把手按在胸口,胸腔里的心,跳得混乱而急切。那消散的绯红淡影,不管他的抗拒,从四面八方,直往他脑中冲撞。头痛欲裂,他无力抵抗,只能任它们冲进来,无奈中透着悲凉。
然而就在倏忽间,那成千上百的绯红影子,突然间一下凝聚起来,成为厚重的一团——不,不是一团,是一滩,一滩暗红的血泊,包围着她失去生命的躯体,那样地触目惊心,以至于在其后的四百年里,每当他一想起她,脑中首先浮现的,都是这样的画面。
——解脱,我要解脱干什么……
他抱住头,发出低泣的悲吟。她死了,怀着对他的怨毒,几乎流尽全身的血,死在他面前。他宁愿受她的诅咒,宁愿不得解脱,宁愿孤单一生,来抵偿她的怨恨。
她轻声叹息。
——太久了,连我都倦了。我用命来诅咒你,你不得解脱,我也不得解脱。我的魂魄,被拘禁在地底最深处,无法转世为人。我们互相折磨,又是何苦。
——不苦,受着禁制,被别人束缚,不苦。被压着,被拴着,压得越重,拴得越紧,也越没有感觉。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感受痛楚。而没有牵制,没有压迫,那从心底而生的痛,才是最深的痛,一点点从里往外地腐烂……
——其实你也早知道了是不是?这个诅咒,早就不存在了。
——什么?诅咒……早就不存在了?
他惊讶地瞪大眼。诅咒没有了,那这些年,这些年都是什么?都算什么?
她垂下了眼眸。
——我在地底被囚禁了十年,然后我放弃了,放弃了这样继续折磨你又折磨自己。我喝下了孟婆汤,转世重新为人。所以,这四百多年里,我的诅咒,只对你起了十年作用。
他凄然而笑。
——十年,居然只有十年……那剩下的那么多年,为什么?又是为什么?
——这数百年里,囚禁你封锁你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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