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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跟了他下楼,见衙役正在一楼甲板上同船主说话,走近前去听得是问这船何时开——这船每次靠港时都要停上半个时辰或一个时辰的,卸客卸物或是给船上补给水和粮食等物。
衙役的意思是先趁着船未走的时候带着赵聚宝回衙门做一份笔录,如果没什么问题再看赵聚宝自己的意思,是先办完他的事还是立刻回澄城去——毕竟赵聚宝是个商人,谁知道在他心中是生意重要呢还是老婆重要呢?
船主说这船只在这个码头停半个时辰,于是赵聚宝决定就在此处下船,衙役头便让他回房去收拾行李,趁着等赵聚宝的功夫,楚龙吟走过去低声向那衙役头亮明了身份,并且出示了能证明钦差身份的令牌,那衙役头立刻便换上了一脸的恭敬。楚龙吟先嘱咐他莫要声张,而后才低声问了问这件案子的相关情况。
赵聚宝是个茶商,家中其实也并非想像中的富裕,他的买卖才刚起步,坐船来往于江南各城亲自跑生意是很经常的事情,而这一次之所以能买到头等舱的船票,也是因为他此次要谈生意的对象对他颇为欣赏,听说他要过去,便主动替他担负了船费。
赵聚宝的妻子赵氏据说从他这一次出门的前一天就独自前往澄城与其临城流城交界处的一座寺里上香去了,尸首于昨天一早被发现于寺外一条和尚们每天打水的必经之路上,经流城衙门的仵作鉴定,赵氏大致死于前天中午前后,死因是勒颈窒息,死前曾遭凶手捆绑,手腕和脚腕处都有相应勒痕。
流城衙门是根据赵氏身上一块家玉而获悉其身份的,所谓家玉,就是一些有钱人家用玉制作的一种起名片作用的装饰物,在玉上刻上自家姓氏和地址,譬如“澄城江阴赵氏”,澄城是住宅所在地,江阴是族系,赵是家主姓氏,这么一来在上流社会举行社交活动时才能避免有人冒充身份骗财生事的情况发生。想来赵家虽未跻身上流,但也想要附庸个风雅,便造了类似的家玉,而流城衙门也是因这家玉方能很快地确认死者赵氏的身份的。
因赵氏的居住地是澄城,死亡地却在流城,这案子当归流城管,所以流城衙门便利用天龙朝的传讯机构“鹰局”将消息发往澄城衙门,鹰局是专门用人工训练的鹰传递信件的部门,信息传递起来既快又安全,因此澄城衙门在短时间内接到消息后便派人前往赵聚宝家通知他前往流城认尸应案,后被告知赵聚宝已经乘了南下的船谈生意,打听得是哪一趟船后,澄城衙门将赵家的相关资料及赵聚宝的乘船路线和时间发还给了流城衙门。
流城衙门根据行船时间推算出来赵聚宝大致所处的位置,因而又借鹰局发信给了汀城衙门,请求汀城衙门协助将船上的赵聚宝截下,然后赴流城应案听讯。
——可以说,天龙朝这个架空的朝代在司法程序这一方面已经相当的成熟严谨了。
楚龙吟听罢大致情况,转而向船主要来一张这艘船的行船时间表,瞄了眼表上时间,道:“船是三天前停靠的澄城码头,赵聚宝应当是在那个时间上的船,而赵氏却是前天中午才遭杀害的,从这一点来看赵聚宝又有完全可靠的不在场证明,唔……”说着摸起了下巴思索。
我冲他眨了眨眼,他明白了我的意思,趁人不注意时在我的脸上捏了一把,低笑道:“你得意什么?!老爷我还有一成的希望呢。”
我也低声道:“老爷你还没说这赌你若输了该当如何呢!”
逆向思维
“我若输了就献你十枚香吻,你稳赚不赔,放心。”楚龙吟坏笑着转了开去,我跟上去趁人不注意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楚龙吟手里捏着那张行船时间表倚到船栏上细看,道:“从时间上来说赵聚宝的确没有作案的可能性,此船虽然曾在流城码头停留过半个时辰,但距城郊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赵聚宝半个时辰内决计赶不过去——就算是乘快马来得及,也未见得一到寺里就能找到他的妻子,何况还要将赵氏骗出寺外勒死……难道说此案当真与他无关,而只不过是寺中和尚或是上香的香客犯下的?”
我在旁静静待着,没有打扰他的思路,他偏头看了我一眼,似是对我说又似仍在自语地道:“又或者,是赵聚宝雇凶杀人?”说至此处他忽然动身,至那衙役头身边说了几句什么,那衙役头忙叫身边一名衙役匆匆下船去了,楚龙吟这才折回我身边,道:“我去叫那衙役到鹰局发信询问流城衙门,有否去那寺中调查过与赵氏有可能接触过之人的信息,想来半个时辰怎么也能得到回信了。”
半个时辰,楚龙吟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破案只怕有相当的难度呢。
这厢正等着流城那边的回信,那厢赵聚宝已经收拾好行李从楼上下来了,因他本身还只是个小买卖人,且此次船票又是对方商家代买,所以他并没有带着随从。到了一楼又转去船舱,过了半晌牵出一辆精致小巧的马车来,至衙役面前行礼道:“让差爷久等了,小的已经收拾妥了,随时可以下船。”
那衙役头看了楚龙吟一眼,向赵聚宝道:“且先等等罢,本差还有些事要办,你就在这里立等罢。”赵聚宝连忙应是。
楚龙吟在看到赵聚宝的一刹那就笑了,伸手在我肩膀上暧昧一捏,道:“情儿,这次你输了,老爷我等着你的香吻。”
我拍开他的手,道:“你方才自己也说了,赵聚宝就算是骑了马也未见得一到寺里就能找到赵氏并加以杀害,因此他自己带了马车并不能证明什么。”
楚龙吟笑道:“情儿,你可知赵氏为何不在澄城附近随便找个寺庙里烧烧香就完了,偏偏要大老远儿地跑到流城附近的寺里去烧香么?”
我想了想,道:“大约是因为流城附近的那座寺香火旺盛,菩萨灵验。”
“没错,”楚龙吟打了个响指,“通常女人家最信鬼神,她们不在乎路远不远,只在乎菩萨灵不灵验。赵氏之所以跑到那么远的寺里去进香,其原因正在于此。而这些善男信女们通常去寺里除上香之外还会捐些香火钱以给自己积功立德,每次捐钱呢又都会被寺中和尚记录在功德簿上。”
他说至此处突然不说了,直把我卡得上不去下不来,不由追问他:“然后呢?这就没了?”
楚龙吟只是坏笑:“没了。”
知道他是故意吊人胃口,我索性不再理他,思路也在围绕着赵氏被杀一案转来转去,想了一阵,道:“老爷,我觉得这案子里有一处地方显得不大自然。”
“哦?”楚龙吟颇感兴趣地望住我,“哪一处,说来听听。”
“就是赵氏尸首被发现之处,”我道,“不管凶手是谁,他杀害了赵氏之后难道不该把她的尸首藏得更隐蔽一些么?偏偏要弃于和尚们每天都要经过的路上,那很快便会被人发现从而报到官府去,如此一来对于凶手的逃亡藏身也好、制造不在场证明也好,都是相当不利的。所以凶手这么做实在有违常理,简直就像是故意等着人尽快发现赵氏尸首似的。”
楚龙吟展颜笑着,突地一伸胳膊将我搂在怀里飞快地在额上印下个吻后才放开,直把我吓了一大跳,连忙红着脸左右乱看,怕被别人瞅见,幸好一时无人注意这边,我虚惊着挥拳照着他胸口来了一下,瞪眼道:“干嘛啊你?!突然抽什么疯?!”
楚龙吟揉着胸口坏笑不已:“老爷我愈发喜欢小情儿红着脸的样子了,看来此事需常干才是……”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我气得转身欲走,被他一把扯了回来,大手罩上脑瓜顶强迫我转过身来看他,笑着道:“老爷我这是听了小情儿的分析心中欢喜得紧——诚如情儿你所说,凶手这么做简直就像是希望着赵氏的尸首早日被人发现一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我们不妨换个角度来看。在通常情况下,尸首发现得越晚对凶手的不在场证明越有利,而这一次的凶手思路却似乎恰恰相反,我们是否可以认为——只有越早发现尸首,凶手的不在场证明才能够越完美呢?”
我被他一语惊醒地眼睛一亮:“就是这样的!如果赵氏的尸首发现得越晚,那么仵作推断起死亡时间来就越困难,而一旦死亡时间不能确定在前天,凶手的不在场证明就不能够成立——符合这一条件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赵聚宝!”
楚龙吟紧接着我的话尾道:“赵聚宝是大前天登的船,前天一直在船上,如果赵氏的死亡时间不能锁定在前天,那么大前天还在澄城的赵聚宝是有充分的作案时间的,如果官府照这样查到他的头上,只怕他便成了嫌疑最重的人了。而前天他在船上,赵氏被查出死亡时间也是前天的话,他的不在场证明将比任何人都完美。所以到此为止,赵聚宝的作案嫌疑已经有了九成九,我们只差流城那边调查的消息了。”
正说着,见那衙役头手里拿着一封书信向着这边跑过来,交到楚龙吟的手上,道:“钦差大人,这是流城发过来的信儿。”
楚龙吟二话不说将信拆了,扫了两眼,唇角一勾:“去罢,将赵聚宝拿下直接送往流城衙门,此人便是凶手。”
那衙役头傻在当场,半晌才道:“恕小的愚昧,望钦差大人指点……这赵聚宝为何会是凶手……呢?”
楚龙吟将手中信递给他,笑道:“流城衙门检查过了那寺里的功德簿,前天、大前天甚至大大前天,皆没有赵氏捐香火钱的记录,而赵氏也确曾在那寺中上过好几次的香,每次上香都有捐银记录,这便是说——赵氏,这几日根本就没有到那寺中进过香!”
“可、可是……赵氏死于前天中午却是毫无疑问的,那个时候赵聚宝还在船上,根本不可能同时又跑到岸上去杀人……”衙役头支唔着道。
楚龙吟冲着他一笑:“赵氏在赵聚宝出门的前一天就先行了一步,打算前往流城进香,而寺中的功德簿上没有她的名字,说明她并未到得寺中,偏偏尸首又被弃于很容易就能被人发现的地方,综上所述,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赵氏从家里出门之后就被赵聚宝于无人处捆绑了藏在马车里,第二天,赵聚宝就赶着这辆车上了船,这期间赵氏被他捆绑住手足并且堵住了嘴以防她出声求救,就这么一直被藏于一楼船舱的马车中,直到前天中午这船停靠在流城马头,赵聚宝赶着车从船上下来——很多船客都会趁着船靠港的半个或一个时辰下船到附近去闲逛,因此他这一举动并没有什么特别。”
“赵聚宝赶着车飞奔至流城那座寺附近,而后才将赵氏杀害,弃尸于易被人发现之处,再驾车飞奔回码头,重新登船。一旦仵作推定了赵氏的死亡时间,那么他是有着充分的不在场证明的——就算有人注意到他曾在流城码头处离船,也正如我们之前所分析的那样: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到寺里找人并且骗到外面杀害。而只有将被害人随时带在身边,才有可能制造出时间差来为自己做不在场的证明!”
衙役头听罢楚龙吟一番分析,连忙唤来两名衙役到赵聚宝的马车上进行搜查,果然在车厢壁上发现了赵氏用指甲刻下的“害我者赵聚宝”的话。
这是一次成功地运用逆向思维破案的过程,总用时不到一个时辰。我正站在三楼船舱外的栏杆旁目送那帮衙役押了赵聚宝离港,那不费吹灰之力就破了案的楚某人已经一伸胳膊把我拽进屋中叫嚣着愿赌服输的话,准备讨要赌债了。
经过三四天的航行,这一天的夜里,我们这艘巨船终于在漫天星光下悄悄驶入了浩渺无垠的大海。
我和楚龙吟坐在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