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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软正纳闷,却见那人解下腰带,踏上石凳,将腰带搭上梨树的枝杈,系了个绳圈,两手拽了拽看是否牢固,然后满意地将脑袋伸进去,踢翻了石凳,整个人像块腊肉般悠悠荡荡地挂在了梨树上。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熟练得像是每晚睡觉前都做过一遍似的,以至于直到他痉挛了几下不再动弹,苏软还保持着扒窗凝视的姿态。
呦?上吊呢……
待到缓过神来,全身的血都凉了。
有那么几片云彩,早不飘,晚不飘,偏偏这会跟成心似的,慢悠悠飘过来遮住了半个月亮。于是原本亮如白昼的屋外空地,顿时变得明暗不定起来,月光从有些狰狞的黑色云朵边缘时隐时现,将犹自在树上挂着的僵硬人影,也照得愈发阴森可怖。
一阵风过,深寒透骨,王二狗的身子被风吹着,缓缓转了过来,一张惨白的脸,气死头场雪,不让二路霜,舌头伸过了下巴,有血沿着鼻孔和舌尖淌下来,黑色的,点点滴滴落在翻倒在地的石凳上。
直到脸被风吹得冰凉生痛,苏软才发现,自己被吓哭了。
“在做什么?”背后,天绯问。
其实他也早就醒了,只是见苏软听琴听得入神,便没有去打扰她。但此刻琴声已住,她却还安静地趴在窗口,这才起身询问。
然而刚问了这三个字,小丫头就如同见到救星般,“哇”地一声转身扑进他的怀里,下意识接住,发现她整个人都在哆嗦。
侧目看向窗外,正对上王二狗那张悠悠荡荡的,惨绝人寰的脸。
……
“这丫头胆子小,你大了她不知几千岁,就不要欺负她了吧。”拥着哆嗦成一团的苏软,天绯语声平淡,只是额角的某根青筋难以抑制地跳了几下。
“……嘁。”
吊死鬼紧闭的双目忽然张开,不以为意地翻翻白眼,然后抬手抓住腰带,凌空做了个引体向上,居然就把脑袋从绳套里拿了出来
“谁让这小东西总觉得我是鬼,我只想让她知道,跟真正的鬼比起来,我到底有多么的像人。”王二狗理直气壮地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然后松手落地,施施然回屋睡觉去了。
“狐狸,他上吊……”听着隔壁屋门咣当关上,苏软终于呜咽出声。
狐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个没出息的家伙,终于还是用薄被卷了她,好脾气地抱着轻轻安抚:“别哭了,以后半夜再不起来乱看就是。”
“你偏心……”被子里卷着的那个很幽怨,“明明是他故意吓唬我,你为啥只说我不说他。”
“他只是玩笑,并无恶意。”
“你好像……”苏软渐渐住了抽泣,“很相信、也很敬重他。”
“嗯。”居然没有否认。
“你认识他?”
“不认识、”
“那为什么相信他呢?”你对你亲爹都没这么好。
“因为他身上的气息告诉我,他可以相信,而且,应该被敬重。”
“气息?”是端着海碗扒饭的气息,还是贴饼子熬鱼的气息,还是炖糊糊的气息,还是深更半夜自挂东南枝吓唬人玩儿的气息?
“你们人类识人,靠的是声音形貌,而在异界,则更要靠气息,因为声色可以矫饰,而气息却很难作伪……这样说,你能明白么?”
“明白,”苏软吸吸鼻子,“你们犬科动物嘛,当然嗅觉比较好。”
“是气息,不是气味,你这个笨蛋。”狐狸拧了眉毛狠捏她的脸。时至今日,这死丫头还是把他当狗么?
“气息,气息!我知道错了!”赶紧求饶,心下却明白了几分。
就像易经上说的,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凡俗人世间尚有物以类聚之说,异界妖族共相感应,各从其气类,就更说得通了吧。
这个王二狗,多半不会是人,但能得天绯看重若此,他又会是什么呢?
晨起又见到王二狗,那人正在院子里熬一锅香喷喷的菜粥,仍是满脸纯良无害,还招呼苏软快点梳洗吃饭。全然忘了昨天晚上他玩行为艺术把人家吓得差点就地往生。
苏软看着王二狗,很奇怪,心中清晰浮现的居然不是他在树上挂腊肉的样子,而是当时明月照耀下,袅袅无绝的旷远琴声,还有曾经从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那抹疑似风华绝代的妖惑光芒。
这货绝对,绝对,不是人。
“你……那样看着我做什么?”王二狗似乎被盯得有些局促,搓搓手,脸居然羞涩地红了,“我年纪尚轻,就算你看我英俊,我也是不能娶你为妻的。”
……
“……你多虑了。”苏软仰天深吸了口气,“我只是奇怪,你独身一人,在这深山野岭中活着,每天都做些什么。”
“我忙得很啊。”王二狗似乎很奇怪苏软会这么问,“读书弹琴,侍弄菜地,开馆行医,现在还要给你们做饭熬药……”
“开馆行医?”苏软指着身后那座无邻无伴的草房,“在这?”
“嗯。”
“可是,会有人来么?”
“怎么不会,”王二狗用木勺舀起点粥尝了尝,又往锅里洒了少许盐,“方圆百里之内,就我这么一处医馆,哪有得选呢?”
正说着山风骤起,挟裹着大型猫科动物的和某种腥膻之气,接着就见一只斑斓猛虎从林木间跳出,嘴上还叼了只环颈野雉,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过来。
苏软大惊。
“虎!虎!虎!”不自觉地就念出了一部大片的名字,见王二狗仍然一脸懵懂,赶紧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往屋里拖。
“哎呀没事没事。”王二狗纹丝未动,“它叫上官花集,是我的老主顾,前些日子屁股上挨了猎户一箭,今天是来复诊的。”
苏软有点发呆:“上,上官……”
“上官花集,我给起的,好听吧?”王二狗得瑟。
“为什么?”
“因为我第一次遇见它的时候,山中百花开得正盛啊。”
“……我是说,为什么你给一只老虎起这么风雅的名字,而给自己起就叫王二狗?”
“哎?我跟你说我叫王二狗么?”
“……”
“算了,王二狗就王二狗吧,我要接客了,你帮我看着粥锅吧。”
正说着那老虎已然到了近前,却在梨树下的石桌边停住脚步,真像个挂了专家号的病人那样,很有素质地开始候诊。
王二狗于是不再跟苏软多说,施施然走过去,坐下,和蔼地对老虎道:“这阵子休养得怎么样啊?你妈还好吗?我告诉你的那几位草药有没有按时找着吃啊?屁股转过来我看看……”
梨花树下,一人一虎,望闻问切,闲话家常,画面之温馨,瞬间秒杀一切中医西医男科妇科肝病肿瘤不孕不育以及三分钟无痛人流的虚假广告。
苏软心不在焉地搅着那锅粥,看着王二狗轻车熟路地给上官花集上了药,又叮嘱了几句,然后上官花集把嘴里的野雉放在桌子上,转身走了。
“那野鸡……是医药费?”
“嗯。”王二狗转头,对着不远处的一丛灌木道,“上官花集走了,你出来吧。”
一只漂亮的香獐子从灌木后边闻声而出,好像伤了腿骨的样子,嘴里叼着株新鲜的灵芝,一瘸一拐地走到王二狗面前来。
……
于是半个上午,王二狗大夫共诊治了屁股中箭的老虎一只,失足崴了脚的香獐子一只,偷蜂蜜让蜂子蛰肿了脸的狗熊一头,还有追跑打闹时不小心掉荆棘丛里被刺扎了的兔子两只,所得酬劳包括野鸡一只,灵芝一株,不知道从哪家粮囤里顺的老玉米一辫子,以及象牙白的大号春萝卜两个。
当看见那两只满身是刺的兔子拖着两个比自己还大的春萝卜艰难地挪过来的时候,苏软泪流满面。太局气了!
第五十六章 忽闻海上有仙山()
“滚出来。”天绯看着不远处的一处山壁;淡然道。
那处山壁上原本只见藤蔓;天绯语声方落,便忽然闪现出银白的人影来,仿佛一朵灿亮的云,转眼已随山风掠至近前,无声飘落在松树枝干的另一端。
银丝锦袍,如仙长发,负手伫立在山崖之间;通身染了赤金晚照;华丽得几乎不能直视。苏软揉了揉眼睛才看出来,眼前这个凭空出现;但鲜亮得不灵不灵的家伙;居然是沧溟;狐狸那个天神一般冷艳高贵的爹。
本能地往天绯怀里躲了躲,对于此人,她幼小的心灵上是留过阴影的。但见他眼都不眨地斜睨着自己,又想想好歹刚才私定终身的这个也是人家亲儿子,所以踌躇了片刻,还是伸出一只小手冲着他挥了挥,以示礼貌。
“你可知道,诱拐王族中人,养狗种菜却不种葡萄,该当何罪?”狐王大人显然并不领情,开口便是疾言厉色。
诱拐?苏软看了看面无表情,却隐隐发散着低气压的天绯——这一尊是能随便给人诱拐的么?也太抬举她了吧。
而且,这关葡萄什么事?
“诱拐也就罢了,见到器宇轩昂的本王,却连句尊称都没有,又该当何罪?”第二弹迎面袭来。
尊称?啥尊称?狐王陛下?伯父?公公?爹?另外,这种时候有什么必要强调自己器宇轩昂?
不是没领教过此人的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但此番再见,好像,又乖张了些似的。
“还有你!”矛头终于指向自家儿子,“你这忤逆不孝的混账,找了个傻瓜自己也傻了不成?见到父王招呼都不打一个,摆那张棺材脸给谁看?!”
语气明明很愤怒,一手叉腰一手点指的姿势却很傲娇,苏软犹自觉得哪里别扭,天绯却伸出一根手指朝沧溟勾了勾:“过来。”
“啊?干嘛?”沧溟走过来,很认真地俯□子。
接着脸上就挨了快如闪电的一脚,断了线的风筝般直接从树上掉了下去。
“呀呀呀!”苏软在天绯说过来的时候就隐约猜到他想干什么,却未曾想他真的那么做了。见沧溟掉下去,还打算伸手抓住他,却连半片袍角都没捞到,就眼睁睁看着前一秒还在残阳中卓然独立的雪狐王陛下,以一个5353c向外翻腾两周半转体一周半抱膝的美轮美奂的势呼啦啦凌空飞落,砸断了半路伸出来的几株小树,砰然落在山壁之下,王二狗房后的韭菜地边上。
王二狗原本正蹲在地头割韭菜,听得有重物飞落之声,也不抬头,拖着小筐朝旁边挪了两步,继续割韭菜,任由那重力加速度的人形兵器在他脚边的地上摔成个扭捏的“大”字。
“……狐狸,这样不好吧。”苏软抹了把头上的冷汗。
她倒不觉得这种高度,真能把个雪狐王族的瓢把子给摔死,但无论有多大的矛盾,无论人间还是妖界,老子就是老子,儿子就是儿子,儿子踢老子,还照脸踢,总是不合适的吧。
狐狸却只是轻哼了一声,带着她缓缓飞落,然后走过去,抬脚,踢了踢仍然在地上冒充自杀现场的那个:“起来,再装那老东西,我揭了你的皮。”
“沧溟”在犹未散尽的尘埃里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时形容已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白衣如雪的少年,身形挺拔,却又透着不胜衣冠的柔弱,容颜极俊美,似乎在哪里见过,眉宇间一抹没什么正经的慵懒妖靡之意,看上去就更加眼熟。
“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