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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都大帝是鬼界至尊,我一直以为他会是个神像般威严冷酷的人,谁知他的性子竟是如此。这说话的调调……总给我一种不详的预感。
花子箫笑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勉强。只是我对东方姑娘的心意天地可鉴,姑娘若是有意回头,子萧随时静候佳音。”
“听听这话说得。子萧啊子萧,你果然是个君子。不过,有的姑娘偏生不爱君子。”丰都大帝轻轻叹了一声,转眼看向我,“东方姑娘,朕和老赌鬼也算是有几世交情了,看他从上上辈子的书香世家大少爷,变成上辈子连三两银子都要拖欠着丢人的糟老头子,再变成这辈子皇宫鸡棚里那只……朕实在对他感到对不住得很啊。他女儿朕若不好好照应,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
“承蒙陛下厚爱。”我一时半会儿捉不住这大帝的重点在哪里。
丰都大帝道:“既然你不愿嫁给花子箫,回去朕和太后商量商量,给你在朕的后宫里立个名分。你早些把家里三位夫君遣散了,到朕身边享清福罢。”
全场呆如木鸡。
一阵狂风吹来。我看上去很淡定,实际一切惊涛骇浪的言语都无法描述我心中的震撼。
果真我的直觉是对的,这丰都大帝为老不尊,年轻人的事他搅合个什么劲儿!
花子箫也有些慌了:“陛下……”
丰都大帝朝他举了举手:“你不懂朕和东方的交情,他的女儿朕是一定要好好‘照顾’的。东方丫头,你快快决定,是要当朕的妃子,还是要当花夫人。”
花子箫看着我,虽像是被丰都大帝阻止了,深黑的眼中竟有一丝淡淡的笑意。
我终于知道了。
这花子箫不仅有着幽都第一脸,温润有礼,还擅摆鸿门宴。这门亲事早是钉子锈在木头里的事,他和丰都大帝二人一人唱白脸一人唱黑脸,不过是给我个台阶下,好让强取豪夺变成天赐良缘。
丰都大帝把玩着身上的念珠,再次高深莫测地捋了捋胡须:“东方丫头,你怎么看?”
“我……”我提起一口气,咬牙切齿地看了一眼花子箫,“花公子人很不错。”
在四下一片死寂中,丰都大帝满意地点点头:“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婚礼三日后举行。”
他话音刚落,盘子摔落砸碎的声音响起,妙染低着头,满脸不甘愤恨地起身冲出宴会。杨云和冷蓉两人还站在原处,大抵也是被这变化堪比六月云少女心的局势弄晕了。在他们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准备做出点什么反应时,花子箫便道:“陛下,子萧还有一事请求。”
丰都大帝佯装不耐烦:“又有什么事了。”
“我看杨王与冷姑娘也是一对有情人,前阵子陛下碰巧又欲安排杨王修仙,不如让他们一起罢。”
丰都大帝看着杨云冷蓉,沉思片刻道:“这是个好主意。善了。”
……
……
晚宴结束后,一些宾客离去,花子箫带着一些宾客在厅堂中赏画。我和谢必安穿过回廊准备去后院和范无救会面,必安忽然道:“花子箫是个人物。”
我道:“从何说起?”
“求个亲事就一炷香时间,杨王和冷蓉还就这样被他送走了。仙鬼不容,杨王去了仙界当再高的官,也不会像在鬼界这般如鱼得水,何况方才我听他们在底下的说法是打算让他当散仙。花子箫这人看上去温温柔柔客客气气,但他要看不顺眼的人,还真没什么好下场。”
“是不是鬼当久了都会有些阴森?我都答应这门亲事了你再来吓唬我,似乎有些不地道。”
“娘子实在是多虑了。你看你和我,少卿还有颜公子不都成亲了么,这些日子还是各过各的。以花子箫的个性来看,他应该不会强迫你和他同房,但总会用一些你意想不到的法子。这便是姜太公钓鱼的事了。”
他把这些日子的尴尬说得如此轻松,我反倒有些不自在:“我自有分寸。”
按理说我和他们成亲了,是该尽一些妻子的义务。可是,没个好时机,即便在同一屋檐下我们这夫妻间的关系也没一点桃花香粉味儿,浑然散发着凛凛正气。必安和我向来都保持着一定距离,少卿嘴上嚷嚷的厉害却从来不敢实际行动,骚狐狸断袖就不说了……
我心想自己真是想曹操曹操到,骚狐狸和黑无常正站在后院里赏月。只是两人脸色都不是特好看,尤其是颜姬,一头银发在辉辉月色下把肤色显得苍白,看着黑无常的眼睛也是又亮又凶险,像只快要发怒的真狐狸:
“我不解开迷魂咒又如何了,你有本事杀了我啊。”
范无救也恼了,一身黑衣让他化作了月夜的修罗:“颜姬,你这样太过分了!既然没有需要我做的事,为何还不肯放过她?你还有没有道德规矩可言?”
“跟狐狸精讲道德,讲规矩?哈哈哈哈……”颜姬抱着腰大笑起来,露出的白色尾巴上绒毛随风颤抖,“我就是不放过她怎么着,就不让你开心怎么着?”
范无救原本已至气头上,但想了一会儿眼睛眯了起来:“原来,你想独占我。”
颜姬微微一愣,大声道:“放屁!”
范无救却像是捉住了对方要害,往前走了一步,扬起嘴角:“说想奴役我,看我不顺眼实际是假的对么。我差点忘了你是断袖。”
“你……”
颜姬手指发抖,忽然扬手朝范无救脸上打去!
但范无救动作迅速,抓着锁链的大手反应迅速地把颜姬的手腕接下,紧紧扣住:“拿她威胁我,和我长时间相处,你以为便能如意了么?断袖我不是没见过,但像你这么无耻的还真少见。喜欢男子不代表你就得变成女子,你以为自己美得很,却不知道在个男子眼中一个大男人扭着屁股走路有多恶心。告诉你,就算这世界上没了女子,我独身一辈子也不会考虑多看你一眼。”
颜姬很显然被这番话伤了,眼眶发红:“你……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把她扔到奈河里去!”
“你扔啊。你扔了我就直接杀到你的狐狸窝老巢里扒皮草给她陪葬!”
范无救把颜姬重重一推,他脚下不稳直接往后跌倒,摔到了我跟前。我连忙扶住颜姬,他一见我和谢必安都在,眼中有泪珠子在打滚,却一直强撑着捂住被锁链伤了的手腕,恶狠狠地对范无救道:“你走着瞧!”
他转身一溜烟跑了。
谢必安看了看他离去的方向,又对范无救道:“范兄,你是不是有些言重了。九尾狐不分男女是否断袖,走路都是那个样子的。”
“一向刁毒的白无常居然也说我言重了,看来我还真是言重啊。”范无救显然还在气头上。
难得看见谢必安都有些语塞,我道:“我也觉得颜姬只是贪玩,应该没有恶意,你这样说他,他心里应该会很难受。何况他不是自以为美,他本身就生得好看。”
范无救道:“好看有什么用?那个性真是让人生厌。你以为所有好看的人都跟花公子似的温柔似水?”
难得一向寡言的黑无常开口说了很多话,但这一开口就让我和谢必安都闭嘴了。
……
花子箫和丰都大帝做事真是不盖的,翌日便是杨云和冷蓉步入轮回准备投胎的日子。
冷蓉在阴间尚无功勋,不能直接进入仙界,丰都大帝便为他们安排转世投胎成为再世夫妻,积累功德并在晚年修仙飞升。所以,原本喝汤过桥望三生石的程序他们还是得走。我好歹和他们也是故人一场,一大清早就带着少卿去送他们过桥。
杨云站在奈何桥头,依旧一袭黑袍,眉间的紫色印记将他的眼显得深邃而美丽。见我过去,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媚娘,我知道我有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但今后或许在轮回中都不会再见了。之前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罢。”
“嗯。”我平静地看着他和冷蓉,“祝你们永世恩爱。”
杨云笑了笑,冷蓉眼中却噙着点泪水:“东方媚,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我知道她是真心爱杨云的。杨云待她也一样。
看见他们喝下孟婆汤,我想,这段荒唐的过去,总算要划上一个句点了。然后杨云拍拍少卿的肩:“照顾好媚娘,尤其要小心她新纳的夫君,他可不好对付。”
少卿怔了许久:“新纳的夫君?”
“媚娘,少卿,我们在此别过。”
杨云牵着冷蓉的手走过奈何桥,少卿却一直在纠结那个新夫君的问题,反复问了我很多次。我以目送他们离去的借口暂时推脱都没有用,直到他们在桥对面看完了三生石上的前世今生,杨云忽然回过头来,脸色发白地看着我:“不,不是这样……”
他忽然扔掉冷蓉的手,朝我冲过来——
“青寐,青寐!我是云霄啊!”
但是脚还没踏上奈何桥,人就已经被鬼卒拦住。杨云用力挣扎想要摆脱他们,但一路被强迫着往后拖,扔到了地上。他奋力爬起来,再次朝我冲过来,却又一次被鬼卒们拽住。终于他挣扎不动了,一边被鬼卒们架着腋下拖走,一边痛哭着喊道: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若想起了我,一定要来找我!我会等你,不论多少年我都会——”
但是话没说完,人已被扔入轮回。
看见这一幕,冷蓉和少卿都傻眼了。我自然也傻眼了:“他……在说什么啊,他是在跟我们说话么?”
冷蓉也察觉事情有哪里不对,但已经喝了汤过了桥不能回来,只有顺着鬼卒的意也跟着进入轮回。
直到桥对面一片宁静,我才回头看向少卿:“到底是怎么回事?”
显然少卿对杨云没什么兴趣:“你新纳的夫君是怎么回事?”
少卿再有不满,也无法阻止花子箫定下的亲事,就像天皇老子都没法让喝了汤看了三生石的人重新踏上奈何桥。
三天期限一满,花府那边的大红轿子就抬过来了。少卿一哭二闹三上吊四投胎后终于平静了一些,只是和另外两个夫君看着我坐进轿子,一脸天下末日的惆怅模样。
大概是前一夜想得太多,在轿子里摇来摇去没多久我就睡着了。然后我做了一个感觉很长实际很短的梦。
梦里有彩灯点点,烟桥重重。云淡天低月辉处,一个白袍仙人在纸上绘画,妙笔生花绘出了大片仙界云台的水墨画。他黑发如水,肤白如玉,额心一点紫色仙印,容仪清然氛氲了万里桃李花开。
我走过去和他说了一句模模糊糊的话,他抬头看见我,略显愕然后浅浅一笑:“东月楼台轩辕座是有个云霄仙人,不过不是大仙,至多是个顽仙。”
半梦半醒中,我隐约觉得这人是个故人,却遥远得像是开天辟地时的事,远到仿佛已经与我无关。只是如此不清晰地看着一个人的脸,不记得他的五官,却记得他的眼神还有那种从容悠然的微笑。
我这辈子从未见过仙,却能拍着胸脯说这样的人便是我心中仙人的模样。
直到轿停风起,凉飕飕的空气吹进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怪梦。大概是杨云在过桥之前的乱叫让我印象深刻,竟梦到他变成了个仙,真是荒谬。
我在旁人的搀扶下进入礼堂。凤冠的珠帘摇摇晃晃,眼前景象恍如昔日。
花府里挤满了众鬼宾客,花子箫一身大红喜袍站在礼堂里,回过头看着我。
这样的模式走了好多次,这次除了地点改变人更多了点,拜的高堂是丰都大帝,也没觉得和以前有什么不同。我还有些发冷,就想早点结束这场被大帝要挟着进行的婚礼,好早些回去安抚一下少卿那脆弱的心。
可是在夫妻对拜的时候,尽管隔着珠帘,我还是看见了花子箫眼中化不开的伤感。但那样的眼神只持续了一会儿,便被丰都大帝打断:“赶紧喝交杯酒好洞房了,在这么多人面前眉来眼去像什么样子。”
花子箫禁不住轻笑出声,和我喝了交杯酒,然后在一片欢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