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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离开没有多久,坤兴望着自己简单的屋子发了会呆,便拿了一本书坐在窗前,她还没有坐下,听到外头脚步声,紧接着,有女官道:“皇后娘娘驾到——”
坤兴忙走到门口,便见着周皇后目光带戚。捧着那个首饰盒走了进来。一见到她,不待她行礼,周皇后便将她扯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珠泪微垂:“媺娖,苦了你了!”
“母后这是哪里话,女儿不苦。父皇操劳国事,母后执掌后宫。这才是真苦。外头的百姓,听闻有人家鬻儿卖女的,那才是真苦……”
“痴儿,痴儿!”周皇后很无奈地抚着坤兴公主的头发,长长叹息,女儿越是懂事,就越让她觉得心酸。
无论如何。自己这女儿乃是帝女,是天家贵胄。怎么能让她受这种委曲!
“痴儿,这盒首饰是你最爱的。乃是南海伯夫人送你的,你如何能拿出来发卖!”周皇后收住泪水,将首饰盒递还在朱媺娖手中。
朱媺娖又推了回去:“母后,女儿只恨不是男儿,不能替父皇母后分忧,这一些首饰,算得了什么,况且,南海伯夫人赠的最珍贵的东西,女儿还是留下了。”
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卧室一隅,在那边的木架子上,放着一具显微镜。看到这个,周皇后叹了口气:“这东西虽是贵重,却不是女孩儿家的……乖女,你只管放心,国家虽穷,却也不在乎你这点首饰,你父皇总能想着办法。”
“听闻南海伯富可敌国,为何,为何……”朱媺娖说到这,看到母亲的目光变得可怕起来,立刻闭住了嘴,有些呐呐。
她生长在宫中,而崇祯的后‘宫之内比较简单,因此她未受到太多的感染,对于政事,也不是很懂。在她心中印象最深的,还是小时候,每每父皇提到南海伯时,脸上总有笑容。而她虽然未曾见过俞国振,但在她小小的心中,却已经将俞国振看成能够让父皇展开愁眉的大英雄了。
哪怕这几年来,宫里也有传闻说俞国振有不臣之心,但朱媺娖就是不信。方子仪每年都会派人给她送些礼物,她也会捡自己亲手做的香囊啊、绣绢啊之类的回赠,两人甚至还有通信。在方子仪看来,这位公主与自己妹妹子柠一样,都是需要呵护的小姑娘,而且与子柠自由烂漫的生活不一样,这位公主象是生活在牢笼之中。因此,方子仪对她有着深深的同情,两人的通信里,方子仪也就会提起一些子柠的事情,比如说子柠又溜出去玩啦,子柠学业有成啦,子柠敲榨了俞国振一个大布娃娃啦。
每到这个时候,朱媺娖就希望自己变成子柠,有疼爱自己的姐姐,还有更疼爱自己的姐夫。
“宫外的事情,你如何知道的……莫非是南海伯夫人信中说与你听的?”
周皇后有些严厉的话语,让朱媺娖心慌了起来,她站直身,正容道:“母后,是儿臣从报上看到的。”
“这些报纸,就该禁掉……是谁将报纸带入宫中的?”周皇后一边说,一边回头去看那女官。
“不干许妈妈的事情,是女儿托她带进来,女儿虽愚,总想着能替父皇母后分忧,可是若连父皇母后担忧的事情都不知道,女儿还能做什么?”
周皇后原本要到嘴边的责罚,顿时咽了下去,她瞪了那噤若寒蝉的女官一眼,那女官跪了下来,噙着泪道:“奴婢也是怜惜公主的一片孝心,奴婢带入宫中的,都是正经的报纸,绝无不宜公主观瞻之处!”
“起来吧,许嬷嬷,你起来吧……”周皇后唯有长叹。
不仅是她在长叹,门外也有一人在长叹,却是崇祯。
他退朝回来,心中沉郁,想要找周皇后说说话儿,却知道皇后到了坤兴公主这边。跟着来此,便听到了这一出,如何不让他心中煎熬!
听得他的声音,周皇后与朱媺娖来迎,他一手拉着一人,又是一声长叹。
“陛下勿忧,女儿如此孝顺,陛下当喜才是。”
“是,是,我很高兴,我很高兴……”崇祯的笑比哭还难看。
“今日臣妾与宫女们。又织出了不少布,以臣妾估算,用不了多久,咱们后宫之中便能自给自足。而且,织出的布匹,裁成衣裳,还可以供应官兵……”
周皇后絮絮叨叨地说着后宫的事情,她知道崇祯来这里就是想要散散心。因此就捡着一些好听点的琐事说,但这后宫中能有几件好听的琐事!说了没多久,她便觉得辞穷,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今日朝廷之上,又要朕下罪己诏了。”崇祯忽然道。
“啊!”周皇后脸上不禁有些羞怒。
崇祯恐怕是有史以来下罪己诏次数最多的皇帝了,有自然灾害了,他要下罪己诏。流寇造反了,他要下罪己诏。建虏入关了。他还是要下罪己诏。什么公鸡下蛋母鸡司辰之类的怪事发生,他仍然要下罪己诏——俞国振对此的评论是,崇祯就是天字第一号的替罪羊,原是整个大明统治阶层的责任,全推到他一个人身上了。
“那么,加海赋之事,如何了?”周皇后问道。
“同意了。但是说只在两广试行,言下之意。让朕去给南海伯加赋……南海伯一年贡奉朝廷数十万两银子,还要朕去给他加赋。只怕是南海伯不造反啊,这些乱臣贼子!”
他咬牙切齿地咒骂,让朱媺娖花容失色,因为朱媺娖分辨不清,崇祯口中的乱臣贼子,指的是朝廷里的大臣,还是俞国振本人。
“或许……唯有看看南海伯能不能再帮一帮朝廷了?”
“朕如何开得了这个口?朕已经不要脸了,派了范闲为钦使去找俞国振,可至今尚无回音,不给足他好处,他怎么会愿意拿出白花花的银子来!”
周皇后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她一向不干涉外朝政务,因此她心中虽然想到了一策,却终不敢开口。
“你说,你我患难夫妻,难道说还担心我责怪你干政么!”
“臣妾不敢,臣妾觉得,以南海伯之功,可加名爵。”
“升为南海侯?”崇祯苦笑,也只有在深宫的周皇后才会觉得,朝廷的名爵有如此重要。对于实际上已经是南海王的俞国振来说,朝廷升不升他为南海侯,都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开了这个先例,恐怕今后就很难与俞国振打交道了。万一以后要再寻俞国振支持,难道真封其为王么?
“今天骆养性送来的消息,俞国振已经北上了,他此次北上,并未遮掩,是乘他的蒸汽船来的。如今新襄已经如铁桶一般,连厂卫的人都派不进去,骆养性还是从耽罗岛得到的消息,他是在十五日前抵达的耽罗,据说是巡视诸地,还要去倭国。”崇祯喃喃地说道:“崇祯十三年,朕与他有密约,他绝不率兵北上,可这一次……他想做什么?”
“父皇,母后……”朱媺娖听到这里,脸色已经惨白如纸,她压抑不住心中的惊惶,终于开口了。
“怎么了?”崇祯对她打断自己的思路非常不满,神情冷肃。
朱媺娖垂下眉眼:“儿臣,儿臣想问……南海伯究竟是忠臣还是奸臣?”
在皇家人心目中,判断人好坏的标准,就是忠与奸。崇祯张开口,“奸臣”两个字脱口要说出来,但是旋即觉得,这两个字重逾千钧。
俞国振当然不是忠臣,这些年来他所作所为,有多少是得到皇家授意的!但若说他是一个奸臣,似乎也不对,至少到现在为止,他向朝廷所求甚少,所报则甚多。
“你怎么好端端问起这个?”崇祯觉得难以回答,没有说话,而周皇帝怕他责怪朱媺娖,便抢先道。
“儿臣只是觉得,若南海伯是忠臣,又有这般本领,为何……为何不重用他?”朱媺娖鼓足勇气,抬头说道:“儿臣胡言乱语,父皇母后莫放在心上。”
崇祯看着自己的女儿,已经十三岁的朱媺娖身材开始长成,也象她的母亲,沉静而恬美,她眼中闪着迷茫的光,却还带着一丝希翼。
这神情,让崇祯心中一动!
(未完待续)
【五四七、鲲化鹏鸟复北飞(三)】
无论崇祯有什么计划,都比不上变化来得快。
大明崇祯十五年夏六月,中原一带袁时中和李际遇聚众起兵,呼应李自成,李自成率兵十万,再围开封,挖黄河堤,水淹开封,使得开封沦为泽国。在破开封城之后,又紧接着回师,挟破开封之威,再破洛阳。
不仅仅是这两座中原名城落入李自成手,而且,李自成在攻占这两座城之后,将大明宗室周王、福王先后诛杀,特别是福王朱常洵,被李自成与梅花鹿一起烹杀,大宴群将,成为所谓“福禄宴”。两位宗王,只有福王世子朱由崧、周王孙朱伦奎得以逃脱!
在攻破这二城中,李自成大量使用火炮,他的火炮,多是缴获或者明军降人献纳的新襄火炮,而其炮兵战术布置,与俞国振的火炮运用战术相近,都是大规模集中使用。在破此二城后,李自成自称奉天倡义大元帅,以田见秀、刘宗敏为权将军,李岩、贺锦、刘希尧、李际遇、袁时中等为制将军,建章立制,分派文武,开始对中原进行统治。
紧接着,在辽东再传噩耗,被围于松山的明军终于粮尽援绝,虽然因为新襄的支持,让他们比原本坚持的时间要长了几个月,可是还是在六月底城破。洪承畴、祖大寿等一批大员重将下落不明,经此一战,多尔衮在建虏中声势极振,他又乘机横扫辽东。将塔山等地一一攻破,兵临山海关之下!
时局至此,崇祯不得不将罢职免官入狱的孙传庭起复,令其为陕、豫等四省总督,以图阻止李自成,同时再令高起潜出镇山海官,暗地里让兵部尚书陈新甲与建虏议和。
“当真是如汤如沸。”
情报传到俞国振手中时,他正在倭国欣赏富士山的雪景。他摇头叹息。看起来,在湖广、江‘西这两个支柱也被动摇之后,崇祯再也撑不住了。
“李自成购粮的目的也很明显,就是要赶在入冬前攻入京师,他或许以为,只要迅速攻入京师,夺取大明江山。我们就会安心于一隅,毕竟以新襄一隅之地。与举国相抗衡。未免有些太过夸张,即使是到新襄见识过了的李岩,他更关注的也是新襄的军略,而非政略。”将岸对此评论道。
“崇祯皇帝也不知会如何应对,孙传庭倒是厉害,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高起潜这种垃圾。他能挡得住建虏才怪!”顾家明道。
“换谁都不行,大明已经是烂泥巴糊不上墙了。”
“看来情形很不妙了。我们回耽罗,随时准备介入。”俞国振笑道:“李自成现在这情形。看起来还有模有样,我的建议,就是让他在中原撑住一段时间,莫让建虏直接南下。”俞国振道。
“官人放心,建虏若是知道我们到了耽罗,只怕立刻会缩回来。”田伯光道。
“但愿如此。”
虽然做出了决定,俞国振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快,中原的百姓,因为他这一决定不得不多受一些罪了。
回到耽罗的当天,俞国振便得到了一个新的消息,朝廷的特使范闲,赶到了耽罗,他所乘之船,就在羿港之外。
“这倒是奇了,分明离开还没有多久啊。”俞国振有些好奇:“让他来见我。”
愁容满面的范闲看着羿港的炮台,重重地叹了口气:“也不知南海伯是如何经营的,才几年光景,新襄变成了要塞,这羿港也变成了要塞——若是朝廷重用南海伯,将各处关隘都经营成要塞,何惧建虏南侵?”
“也要看是谁在守,南海伯带着他的虎卫在守,便是没有要塞,我们也可高枕无忧,若是换了朝廷任命的那群酒囊饭袋,就算是要塞,我们也会睡不着觉!”他身边的水手嘟囔道。
“说的倒是这个理。”范闲没有计较这水手口出不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