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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们所有人身上都中了石头蛊么?”彭黎问。
商博良点了点头,伸出了手,捋起袖子。他的小臂上出现了古怪的花纹,像是石头的纹路隐藏在皮肤下面,主头干燥,大片大片的蜕皮。
“我已经知道,我也发现了自己身上这种变化。我全身的肌肉变得更有力,但是僵硬,身上开始蜕皮。我听说蛇皮因为不能生长,所以蛇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蜕皮。现在差不多的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了,我们的皮肤在变硬,所以会慢慢的开裂蜕掉。可我们的全身都在慢慢变硬,这是蜕皮没法解决的,最后我们会像这里死去的人一样,变成石头一样的灰,我们的骨头都会碎成粉末。”
“不错,”彭黎点头,“按照蛊母和毒母所说,这种蛊会增加我们的力量,但是也会让我们的身体慢慢僵死,她把这蛊下在巫民身上,是要用她们作战士,顺便下在我们身上,本就是要杀我们。这些巫民身体里的益虫提前发作,是中了毒母的荼蘼胆,我们不知还有多少时间。除非有人能把益虫引出来,否则我们都会死。也许蛇母可以帮我们,也许不行,可我,还有一颗蛊母最后留下的解药!”他举起那枚银色的蝎子。
“我们只剩下四个人,你、我、苏青和老磨,我未曾想到我属下整队的精锐都损失在这次的任务中。现在即便一个人对我们都是重要的,我们还保有所有的货物,这是赠给巫民主人的礼物,我们需要带着这队骡马去寻找紫血峒。商兄弟,我非常看好你的人材,可我也知道你是个蛮族人。不过不要紧,当我们到达紫血峒,我会和蛇母开诚布公,我们大燮只需要这些邪术不外传到别地,便心满意足。我彭黎可以指天盟誓,只要能够完成这次的任务,我彭黎和大燮天驱军团的人,将再不踏足巫民的土地!”他把银蝎子贴肉挂在脖子上,“而作为回报,如果蛇母不能解开蛊母的蛊毒,仅有的这颗药,我将给予你和老磨,你们二人谁有运气,谁就得之!”
“那么彭都尉和苏青不是要死在这里?”商博良悠悠的问。
“军人为国靖难,乃是本份中的事!”
双方都沉默下来,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彭黎转头去看老磨,老磨正卷起袖子检查自己的胳膊,而后是小腿。当他相信自己身上的症状确实和商博良一般无二的时候,他呆了许久,沉沉的向着彭黎跪下,脑袋无力的垂着。
彭黎再次看向商博良,雨中静坐的年轻人平视前方,目光空朦。
“我知道对于你这样的一个人来说,什么都不重要,看你的眼睛,我就明白了。”彭黎轻轻叹了一口气,“商兄弟,我不为难你,你若是现在要走,便请走吧,如果你需要带些吃的和黄金,都在骡马背上。”
马嘶声忽然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暴烈如雷。商博良起身,他听出那是黑骊的嘶鸣。黑骊是一匹上过战场的马,只有遇见敌人的时候才会如此。
商博良、彭黎和苏青不约而同的向着黑骊的方向扑去,雨水和黑夜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即使有火把,也看不出多远,只听见黑骊的嘶声一阵阵的高亢起来。终于他们逼近了,商博良把黑骊留在一栋竹楼下,此时那匹雄骏的黑马正咆哮着前扑,人立起来,两只前蹄沉重的踏在竹楼的外墙上,喷出滚滚的热气。外墙上靠着一个战栗的人,双手抱着头,一身绛红色的轻纱。黑骊两只铁蹄踢踏在她耳侧,几乎要击碎竹墙,这明显是威胁的姿态,只要那人有一丝妄动,黑骊就可以踩碎她的头。
商博良和彭黎愣了一下,同时扑前。彭黎拉住了黑骊的缰绳,商博良把那个女人从竹墙边抓了过来。女人脑颅破碎的危险中乍解脱出来,愣了一瞬,抱着头痛哭起来。
商博良放开她,怔怔的看着她的脸。
女人就是迎亲队伍里的那个新娘,当她被围在人群中和巫民男子共舞的时候,她仿佛神女般冰雪高洁而诱惑万端,此刻她痛哭着,就在面前站着,可她身上媚人入骨的美却全然消失了。在火把照亮下,她只是个美丽的女人,普普通通,在宛州青楼里不乏这样漂亮的女人,根本算不得稀罕,跟那些名著一方的花魁比起来,她还颇有不如。
不同时候看去,这个女人似乎是两个人,可是仔细回忆起来,自始至终人们看到的确实是同张脸。只是当她立于远处时,她的容颜和身影缥缈虚幻,只那么一看,便让人的魂魄仿佛溢出身体。
彭黎走过来和商博良并肩,撩起女人的头发看了看她的脸:“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是个描红偶人。”
“描红偶人?”商博良说。
“就是魅女,那些远游的贩子从远方带来的女人,说怀胎的时候,秘术大师把精魅引入胎儿,生下来的就是魅。这些人活得很短,可是女人往往生下来就美丽,又天然有一股媚惑,往往让人见了就忘乎所以,所以经常被卖进青楼里接客。这个女人的媚惑是比一般的描红偶人更甚,我见过的里算是绝无仅有,所以看到会有错觉,其实仔细看起来,不过是个容貌不错的女人而已。”
“是这样啊……真是一个绝妙的杀局。”商博良轻轻的叹息一声。
“你们既然已经得手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他问那个女人。
“我是被迫的,我是被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她们把我从青石的窑子里赎出来……只是说这次完了就给我很多钱,我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可她们扔下我,她们要我也死!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不是我想这样的。”女人号啕大哭。
“我知道了,你是来偷马的,你要逃走。“商博良低低的说,“可是杀了上千人,就算这事不是你所想的,你毕竟还是帮凶,怎能说一切和你没有关系呢?”
“我想逃的……可是我逃我就会死啊!”女人掀起纱裙的薄袖。
在她纤细玲珑的手腕上,仿佛一枚金钏似的,缠着一条金色的小蛇。它金色的鳞片光芒耀眼,静静的仿佛纯金打造。两枚毒牙有指甲长,陷进了女人娇嫩的肌肤里。此时小蛇被惊吓了,蛇尾翘起来剧烈的抖动着,金色的蛇眼睁开,凶光四射。
“金鳞。”苏青低声说。
“真是个好用的法子,”彭黎赞叹,“这样除了驯蛇的人,谁也解不开这束缚。你想把蛇挑了,蛇便立刻把毒液注入,这金鳞的毒,怕是没有可解的。”
他拉着商博良缓缓的退开几步。金鳞似乎感觉到了危险远去,慢慢的安静下来,蛇尾平贴在女人的手腕上,蛇眼阖上,再次进入假寐。
“是种能嗅出杀气的蛇。”彭黎低声说,“商兄弟和我,身上都有杀气。”
女人捂着脸,跪在地上呜呜的哭。风吹起她绛红的纱裙,她诱人的身体被雨水淋得惨白。
“你既然是局中的人,你去过紫血峒么?”彭黎的钩刀搁在她的脖子上,“你想清楚再回答,也许答错了,便没有命。”
女人哆嗦着抬起头,看见彭黎冷冰冰的双眼,虚弱的点点头。
“还能找到那里么?”
女人呆了一会儿,再次点头。
“如果找到蛇母,我们以大燮使节的身份,也许可以求情让她为你除掉金鳞。”彭黎说着转向商博良,“现在商兄弟愿意和我们同行么?”
商博良沉思着不回答。
“我并非借这个女人要挟商兄弟,可是我们要去紫血峒,这个女人恰好送上门来要给我们带路。我现在如果放了她,我的使命便无法完成。所以就算我们要在这里和商兄弟决裂,我们也必须带这个女人同行。”彭黎低声说,“现在我再请问商兄弟一次,可愿和我们同行?”
商博良默默的看着那个女人,谁也辨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商兄弟若是很看重这个女人,事成之后,这个女人就是商兄弟的,要杀要娶要她跟你浪迹天涯,都是商兄弟一句话的事!”彭黎握着钩刀的手一紧。
“跟你想的不一样。”商博良忽然说。
彭黎一怔。
“跟彭都尉所想的不同,我浪迹天涯,只有自己一个人去。”商博良转身走向雨中。
他走出很远,声音遥遥的从雨中传来:“我们准备出发吧,按照老祁说,蛊神节之后,立刻是龙神节,这么算来我们只有十天的时间剩下,龙神节即将结束,这时候,蛇母一定会出现在紫血峒吧?”
彭黎和苏青对了对眼神。
“大人,死了这么多人,值得么?”苏青低声说。
“走到这里,不能回头了,便要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兄弟。”彭黎收起钩刀,把女人抓了起来,“明天清晨,出发!”
第十三章
清晨,雨已经停了,一道彩虹跨过极远处云下的阴虎山,横贯半个天空。
鬼神头已经变成了一个寂静的镇子,进镇的石道两侧,清澈的积雨从竹梢上往下滴落,走在石道上只能听见骡马和自己的脚步声。骡马队还完好,死去的只是伙计们,祁烈骑的那匹大健骡背上扛了补给的食物,昨夜巫民供给的食物不敢带,带得都是从巫民的竹楼里搜出来的糍粑和熏干的鸡肉。
搜取食物的时候商博良走在静静的竹楼里,看着铺得整整齐齐的床或是没有叠起的被子,让人有种错觉这家的主人随时会回来,少女的房间里晾着洗干净的白纱裙,又有种不经意间窥见隐私的新鲜。
可是主人已经化成乐被雨水冲散的灰尘。在马帮最终也离开之后,这里将慢慢被尘埃覆盖,无论是整齐的床铺、没叠的被子还是少女的纱裙,这座镇子将悄无声息的死在林子的最深处,直到有一天一切都腐朽坍塌掉。
苏青看见商博良抱着搜来的糍粑在竹楼前默立,很久很久。
彭黎依然和苏青在最后押阵,商博良被指派带着女人在前面引路,老磨前前后后的照看牲口。
马帮来到镇子口的时候,彭黎放马追了上来。
“我们怎么走?”彭黎问女人。
“我是被她们带着走的,她们把我的眼睛蒙起来了,看不见。”女人摇头,轻声说。
彭黎一皱眉。
“可是我还是能找着的……”女人低着头,“只要你们把我的眼睛也蒙起来,趁着有太阳的天赶路。”
“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个魅女,我们这样的人感觉都很敏锐,我能从照在身上的阳光感觉到方向,只是蒙起眼睛来才能集中精神,我怕她们带我去哪里之后我再也逃不出来,就自己在心里默默的记路。”女人怯生生的样子,看着自己的脚尖。
“很好,有这样的心机,可惜为什么是个描红偶人?”彭黎点了点头,“商兄弟你押着她,蒙上她的眼睛。”
彭黎掉转马头奔向队尾,商博良走到女人身边,女人已经乖巧地从自己的裙幅上撕下一条红色的纱来递给他。商博良接过就要蒙上她的眼睛,女人低着头,商博良有些不便,恰好低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她赤裸的脚。很少会有女人有那么一双干净透明的脚,柔软纤细,没有一点茧子。女人正轻轻的用一只脚的拇指踩着另一只脚的拇指。
“真忘了,这样走长路很不方便。”商博良说。
他转身从一匹骡子的背筐里抓出一双露趾的麂皮鞋子。这种鞋子柔软而且透气,最适合在云荒这样湿润的地方走长路,马帮出行前备了几十双。
商博良把鞋子递给女人:“男人的鞋子,大概大了一点,不过有鞋总比没有好。”
“谢谢商公子。”女人轻轻的说。
地下都是水,坐下不方便,她便自然的把手伸出来搭在商博良的胳膊商,抬起腿来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