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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完整的记忆很轻易就被撕裂成了碎片,它们如尘埃般无所不在,肆虐地在我周围晃动着,很快便将我完全吞噬。
俨然秋去唤雪归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都记不清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或许是妈妈还未离开我的时候,也或许是我和念乔姗妮尚在那个雾气弥漫的如梦幻般的城市享受我们最青涩美好的年华的时候。我一度认为时间是随着人的心情而变化的,美好的日子总是容易匆匆而逝,即使是亿万斯年,有时候也短暂如轻轻一眨眼,一凝眸,一回首……而苦难的日子是那么漫长,明明只是日月交替的一昼一夜,却似在等待海枯石烂般,时间仿佛也停住了脚步。以前外公告诉过我,一刹那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须臾。刚到这里的那段时间,我的每一天就像是数着一刹那一刹那过来的。
如今我也不知道我的生活究竟是算美好还是算苦难,一天一天过去,既不短暂也不漫长,正应了妈妈所说的:细水长流。
梅姨说:“挽素你变了。”
我也觉得我变了。和过去华丽却复杂的生活告别,我就像坠入了另一个时空。眼前的我不再自以为是,不再青涩懵懂,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像长大了十岁,明白了生命前十八年所不曾明白的道理。这才是生活,真真正正的生活啊。
初到江南还是在柔和的阳春三月,我曾经在那个万物复苏的季节沉睡了,那时失去一切的我心灰意冷,对生命看得很淡,甚至曾萌生过死的念头。最终我走出了笼罩在心头的阴霾。我想,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再大的苦难之于我也不算什么了。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失去了光明,我反而拥有了一颗平常心;失去了上海花花世界的繁华生活,我却体会到了妈妈最希望我能够拥有的细水长流般的日子;失去了在爸爸和外公膝下承欢的机会,我从梅姨那里感受到了阔别十几年的母爱……
我对自己的眼睛能否复明已经不抱很大的希望了,因为我明白等待的日子是最漫长的,若是我一味的等着重见光明的那一天,或许我又会回到数着一刹那一刹那过日子的那段时间。
梅姨也劝过我,她说:“大夫没有保证你的眼睛一定会好,你要有心里准备。”
我听了之后只是笑了笑:“我都习惯当一个瞎子了,如果哪一天真的能看见了,说不定反而会不习惯呢。”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聆听几乎成了我生活的全部,渐渐地伴随我走过了原本平淡无常的四季。
本来我是极喜欢春天的,看不见花红草绿,我只能凭借着往日的想象在脑海中描绘那多姿多彩的画面。幸好我还可以闻到散落在空气中的芬芳。那时刘妈总会扶着我去桃林散步,我努力倾听空山鸟语,溪水淙淙,轻风拂面,以及花开的声音,无声胜有声。我想,我能够感受到桃花绽的刹那花瓣轻轻划破空气的美丽。
后来到了夏天,我和梅姨的关系也慢慢的不像之前那么紧张了,直到完全冰释前嫌,有时候她的行为令我会不知不觉把她当成妈妈。妈妈在世的时候,每次打雷她都会到我的房间里来陪我睡。正因为如此,我自小就特别害怕打雷但又特别期待夏天雷声大作的日子。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雷声轰然的夜晚,梅姨抱着缩成一团的我陪我入睡的情形。我没有告诉她,其实我那个晚上彻夜未眠,当她抱着我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她身上竟然有着属于我妈妈的气息。
跟着那一帮小孩子混久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在无意中也学会了撒娇,就像小时候在妈妈怀里吵着要吃糖一样。梅姨让我洗衣服或是洗菜的时候,我总是会扯着她的衣角讨价还价,以至于到了后来她干脆不理我,直接自己一个人抱着满满一盆衣服出门去了。
言默是在那个秋季离开的。当小虎子告诉我言先生走了的时候,我心里微微有些许失落。尽管我并不怎么喜欢他,但也不讨厌他,他总能给我一种像沈煦之的感觉,对于他我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偶尔还会傻傻地想,如果言默就是沈煦之,那会怎么样,我的生活岂不是乱套了。胡思乱想一通之后,我又会拼命赶跑脑子里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他走了,也许并不是件坏事。秋天,本来就是离别的季节。
以前国文课老师教的那些诗句:“灯火已黄昏”,“流水绕孤村”,“无边落木萧萧下”……我似乎都懂了。那么荒凉孤寂的景象,在我的意识里就是属于秋天的。从前无论是在上海还是在伦敦,我的生活总是被填满了华丽的色彩,根本无法感觉到这样的气息。
俨然秋去唤雪归。
意想不到的是,当冬天第一场大雪纷纷降临的时候,我的眼睛在终于能看见了。真到了这一刻,我反而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么狂喜和兴奋,只是一个人坐在雪地里默默掩面而泣。梅姨就站在我身边,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她也哭了,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流泪。
那一天的清晨,我是在梦里被外面孩子们的嬉戏声给吵醒的,他们大叫下雪啦下雪啦,很是兴奋。醒来之后我便没了睡意,自打来到江南,我爱睡懒觉的习惯也在不知不觉中改掉了。以往哪怕是醒了,我也总是会在床上赖上好一会儿,小桃光是催我起床就要催上七八遍。
我钻出被窝,像往常一样穿衣叠被,然后慢慢摸着去打开房门。
“吱呀——”,门开了。
突如其来的雪地白光铺天盖地朝我涌来,像是瞬间就要把我吞没。那明晃晃的亮光直刺我的眼,针扎一般疼痛。我想都没想马上伸手捂住了眼睛。梅姨从屋里走出来看见了这一幕,她急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这光好刺眼。”我脱口而出。
只听见咣当一声,我回头,梅姨正呆呆地愣在原地,眼睛睁得老大老大的,她的脚边是刚被她打翻了洗脸盆,尚还冒着热气的水淌了一地。
梅姨结结巴巴问道:“你你你……你说什么,再说一边!”
我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又呆呆地重复道:“我说,这光好刺……”眼字没出口,我也吓了一跳,紧接着声音颤抖了起来:“我的眼睛……眼睛看到了?”
我激动地半捂着嘴巴:“梅姨,这不是做梦吧,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竟然看到了,我能看到了……”
不等梅姨回答,我失控似的冲出了屋子,外面大雪如白天鹅的羽毛,一大片一大片往下落,纷纷扬扬的越下越大。孩子们的身影早已经不见了,大概是雪太大所以回家去了。我一个人又是哭又是笑,像疯子般傻傻地在雪地里跑着,跳着,转圈圈。雪花落在我的头上,沾到了我的眉毛上,不一会儿我就感觉睫毛上面结了一层白白的冰晶。毕竟是寒冬腊月,天气很冷,风嗖嗖的直往脖子里钻。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冷。重见光明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我以前从未觉得原来能看见东西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只有失去过,才会倍加珍惜。
我很怕这是一场梦,梦醒来,这些影像就都不见了。所以我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刻,就算真的是梦,我也要这个梦能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掬起一捧雪,抛向空中,看着它们扑啦啦往下落,我的心莫名变得轻飘飘,感觉自己就要飞起来,喜悦挣扎着从心底破出,霎那间流遍了全身。
放眼望去,我所能见到的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雪白的路,雪白的屋顶,雪白的天空,连我自己似乎也是雪白的。记忆里,这样的白是栀子花绽放时花瓣的颜色,是伦敦氤氲苍茫的雾气的颜色,是我的妈妈白语陌的颜色。我忽然觉得,我竟是爱极了这种颜色。
我跪在雪地上,双手掬着一捧雪,眼泪沿着脸颊的轮廓滑落,啪啪滴在雪里面,马上融了进去,化作乌有。过了好久,我的身上已经落满了雪花,俨然就是一个雪人了,一站起来积雪就哗哗往下落。梅姨不声不响地站在我的旁边,她的眼眶也是湿的。我忽然想到,若是再待下去,我们两个人脸上的泪水怕是也会结冰吧。
梅姨料想我是发泄够了,她拉起我,说:“回屋去吧。”
“梅姨,让我再看一眼吧,我真的好怕这是一场梦。我好不容易才收回的光明,再也不想失去了。梅姨你告诉我,这不是泡影,这是真真正正存在的,我真的能看见东西了……”
“是真的是真的。”梅姨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素啊,这一切全是真的,你不是在做梦。”
我笑了,眼角依然挂着晶莹的泪水。举目望向远方,虽然只是单一的白色,我却觉得永远也看不够,生怕遗漏任何一个角落。
梅姨尚还温热的手掌抚上我的脸,轻轻摩挲着,她说:“瞧你这张小脸冻得,快回屋吧。”
“嗯。”我点点头。
不舍地再回望一眼这无尽的白色,我才迈开步子。
一夕小敷山下梦
这场雪接连下了两天两夜,好几次我打开房门,凛冽的寒风中夹杂着雪花的碎屑直往我脸上扑来,我不得不在第一时间掩上门板。南方的天气向来温暖,如此大的雪是十分罕见的。
由于雪太大的缘故,梅姨也一直没有出门,整天围在炉子旁边嗑瓜子,有时候我刚扫干净的地一会儿就被她吐满了瓜子壳。她有个习惯,就是每次嗑瓜子的时候总会找一些话题津津有味地钻牛角尖。前几次拿我和言默的事情开刷,后来言默走了,她又跟我拉扯东家长李家短的,不亦乐乎。
等到雪停了,太阳也出来了。我复明后第一次见到阳光,心情也像这阳光一般明媚。我不会忘记打开房门的刹那,温和的金黄色洒入我眼中的那种感觉,似乎在那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以前经历的那么多苦难也是值得的,它们或许就是我换回光明的代价。
雪化云开,转眼,我到这里已将近一年了。
我站在门前凝视着半空中的太阳,它将周围的天空全染成了金黄色,地上的积雪也渐渐消融。迈出门槛时,瓦楞上化开的雪水沿着屋檐往下滴落,滴在我的额头上,刺骨地冰凉。我顿时眉头一拧,随即马上舒展开来。我转身,仰头接住下一滴雪水,那晶莹的小水珠子在我的手心滚动,恍如最纯洁的心灵。此时此刻在我的眼中,所有的一切都是美的。
隔壁传来唰唰唰的扫地声,一个五十开外的妇人正侧对着我,弓着身子吃力地扫着门前的积雪。即便是在这寒冬腊月,她的额头上依然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刘妈?”我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她转身看我,笑着应道:“哦,是挽素啊。”
刘妈长得和我想象中差不多,朴实无华的一个乡村妇人,看上去本本分分的,鬓边的青丝染上了些许霜华。她应了我之后又回过身去扫雪,一边说着:“外面冷,雪厚着呢,你还是先回屋吧。”
看来她并没有发现我的异常,这两天我和梅姨都呆在屋子里没有出去,刘妈并不知道我眼睛已经能看见的事。
我笑了笑,走过去接过刘妈手中的扫把,说:“刘妈我帮你吧。”
“这哪成啊,”刘妈连忙抢回了扫把,“你快回屋去,听话。”
“不碍事的,就让我帮你吧,瞧你,都出汗了。”
刘妈这才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她眯着眼从头到脚看了我一遍,然后张开手掌在我眼前晃了几晃,我扑哧笑了,说:“您别晃了,我看得见呢。”
“啪——”她手上的扫把掉了。
刘妈眼睛瞪得老大老大的:“哎哟我的姑娘,你可别拿我老婆子开玩笑啊,这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