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猊貘总说我冷情,不论是对于女人还是兄弟。我不是个喜欢言笑的人,因为所经历的人生没有值得我放肆大笑的东西。殇说,我只是一件兵器,冲锋陷阵时不要顾及自己的血肉之躯,立下战功前,我一直记着他的话,那时的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兵卒,而殇不过是在祭司中担当无足轻重的官职,可我和他都知道自己的来历,越过那高高的宫墙,我们的王在漫漫长夜中孤寂地打发时光,梦回时,他是否会记得我?记得有一个女人曾在在午夜为他抚萧轻唱?然而仅仅因为一双眼睛,一切都颠覆了。
我握紧双拳,殇说,我是天生的王,血液中高贵的血统不容抹杀,那披荆斩敌的力量经过常年的封印,终于在血光中苏醒,举着叛贼的头颅我仰天长啸,在风沙中立下誓言,这一世定要站在高处,哪怕背天逆地,也要索回属于我的东西!
时光流转,堪堪已数年,战场上功名赫赫的我不得不用鬼面遮起自己的容颜,而深宫里垂垂老矣的王始终没有提及我,他早已忘了他曾有个眼瞳似魔的孩子,就像我已忘了自己还拥有一副血肉之躯一样。殇待我如子,我知道他希望我能成为这个国家的王,可我侍奉的是太子,一个真心待我如兄弟的人,尽管他平庸,但他真诚的心始终鞭笞着我即将入魔的灵魂,在我晦涩的生涯开启一道裂缝,洒进点点阳光。我随他游历北里每一个角落,随他涉足西泽广袤的泽地,一路上他总是欢歌笑语,说着我从没有听过的故事,从那时起我才明白,原来人活着还有这样一层意义。
于是我开始用心去看经过的每一处风景,看赤水边守着两条破船满面沧桑的船夫,看老宅被青苔污浊成斑驳的围墙,看将军府高大的果树,树下的朽木散了一地,婢女扫了一遭又一遭……
有一天,我看到了那个女孩,伙房里满身伤痕的她像一只被弃的猫,抖索成风中颤动的树叶。我问她是谁,她抬起头瞪我,那一瞬我仿佛寻得了梦中的眼睛,借着细微的月光,我蹲在墙头,兴奋地连身体都在不住的颤抖,难道我梦中的不是幻景?难道这世上真的有我宿命中的人?
然后我救了她,西泽大将薛乾的女儿,贱婢的孩子,因为出生那天,将军独子溺水而死,被正室认定为煞星,连同母亲一齐赶出府外,可不久薛乾战死,作为独子的她被叔叔薛坤接回府中却受尽正室的虐待,甚至不允许她出府看望病重的母亲。
在街尾破旧的小屋内我又一次见到了她,那时的她终于收起浑身锋芒的刺,感激地跪在我的脚下,我问她要不要跟我走,她惊异地抬头,一霎那,原本沸腾的心都渐渐凉了下来,我看着她的眼睛,明亮如水的淡青色,却不是我要的,我梦中的那个人,瞳孔灿烂如金,仿佛最耀眼的阳光,能一瞬间暖了心扉。
我有些扫兴,见她不语,转身出了小屋,那日傍晚,将军府白帐挽联,原来,是夫人殁了,一片哭声中我漠然地走过,身后如血的夕阳将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我问殇为何自己易于常人,殇不语,只用手指点着星空,黑幕上群星暗淡,唯有赤星亮的灼目。
“你的答案就在那颗星里,前世宿命,今日轮回,天都地宫的神罚录记载一切,你若想知道,便要自己去取!”
我低首喃喃,殇嶙峋的手按在我的肩头,郑重告诫:“不过不可动情,遇事当狠,不要相信,不要原谅……”
不要相信,不要原谅!我不懂殇的话,但我明白自己不可动情,一个遭弃的灵魂,没有爱,又怎能和他人分享?更何况我还背负着北里的兴亡!
苍木蔽天,枝柯横斜,其间天光隐现,苔藓湿重,乳白色的雾气弥漫在林间,终日亦是不散。我行在其间,看着身边的美景,这里有北里没有的清新,北里的天终年浑浊,或沙尘,或飞雪,哪比上南阳似人间仙境?脚下积了厚厚一层的腐枝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似古老林子的窃语,前方一抹亮色让我停了步伐。
我想她一定不会知道,那才是我第一次见她,树荫覆盖下,她倚干而立,头面微仰,闭目似有所思,一种冰水玲珑之意自周身散发开来,使人神清思澈。我跃上枝干转到正面看她,竟是不出所料的姣花容颜,那眉间的丝丝的愁绪让我心神一扯,缓缓下坠。
我竟然就那样傻傻地看了许久,对着一个还未长开的女孩,可笑的是她吸引我的竟不是柔软的身体与貌美的容颜,我只是觉得熟悉,仿佛已在记忆里重温了千遍。
远处的脚步声惊醒了我,我屏息藏身,来的竟是南阳的太子,他恭敬的态度让我对那个女孩充满着好奇,那一刻,我甚至忘了仔细去看她的眼睛,直到她离去我才懊恼的想起。于是我四处打探她的背景,可结果却让我惊心,原来她就是那颗星,我前世的宿命。
深夜,我在皇宫的屋脊上坐了许久,幻想着她妖异的金瞳,难道这就是我梦中的人?那前世的我们是恋人还是敌人?心很乱,从没有将女人放在头脑里这么久,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让我有些迷惑与不安,我想见她,但又怕见她,我怕她就是我找寻已久的那个人,因为彼此的身份早已注定了无望的结局。
然而我还是去见了她,在涓涓的小溪边,仔细看了她的眼睛,那一刻我说不出是悲是喜,心底里只有种尘埃落定的落寞,因为知道已为人妇的她不会和我有任何交集,那么殇的嘱托我一定不会违背了吧,不要爱,不要相信,不要原谅!溪水鳞波间我抬头笑望,眼神交汇时,我告别了心底念了十七年的那双眼睛……
我来南阳是为了一场交易,用蛟族的定海皮鼓换取南阳圣物的讯息,易怀沙是个果敢的女子,我不知她为何要为蛟族奔走,但从她与我的交易中,我看出了南阳君臣之间的嫌隙。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是谁,但金发可以染黑,眼睛却无处可藏,猊貘曾教我大隐于市,于是我敛起性格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市井小人。
贫嘴、无赖这都不是我,但我却做的很像,甚至聪慧如她也没有怀疑。那一夜月光如水,她在我怀中沉睡,鼻息扰乱了我的思绪,我甚至开始感激宝库里圈养的魅猫,如果没有它们,不会有我与她这一次的邂逅,更不会有如此贴近的距离。反复回想她看我眼睛时的神情,嘴角不自禁的上扬,她说很美的时候,心花次第开放……
但我知道不该放纵自己的感情,于是一路走来都小心翼翼,她是我碰不得的女人,就像池中的白莲,高洁风骨,惟可远观,她爱的,应该是墨蛟那种温润的谦谦君子,绝不会是风雪里淘沥出的我。我只是一个弃婴、一个奴隶,一个凶残的连神也会抛弃的怪物……
我不知道自己还在流连着什么,圣物到手,早该启程回北里,但南阳即将来临的腥风血雨让我踯躅,我开始痛恨自己,鄙视自己,为了一段虚幻的感情,竟然违背对殇的承诺。我是动情了吗?我不知道,但我舍不下那个美丽的女子,一日重于一日的思念让我发狂,在探得她被囚禁的消息后,终于把持不住,闯进了南阳深宫。
也许正是从那一天起,她成为我的劫难,成为我万劫不复的深渊,数十日的相处,让我对她的朦胧情感变为深深的爱恋,每天只想听她的声音,看她的笑。深夜,我常常躲进深山长啸,难道这真的是宿命?如何都逃不掉!
我觉得我变了,慢慢变成我所伪装的那个人,抑或是说我也渐渐有了开朗的心境,只因为和她在一起时的快乐,让我丢失了许多晦暗的记忆,可我还是我,一把利刃,一个屠戮机器。
手指间都是鲜红的血,看着一个接一个到来的杀手,我明白,幸福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我从不怀疑她的敏锐,但我没料到她竟将我看得这么深,山中的雨夜,我将她搂在怀中,听她诉说埋藏在心底的爱情,于是我开始痛恨她故事里的另一个人,我想这大概就是嫉妒,我嫉妒连惑,嫉妒他拥有着她全部的少女时光和情怀,但却不懂得珍惜。一阵强过一阵的心痛让我心慌,我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她,可北里皑皑的白雪也掩不住她伤心的面容,脑中一直回想着她的话,这场交易我该索求些什么呢?其实我什么也要不起,只是贪心的妄想,在她心底留下一丝丝痕迹……
我会再见她是因为圣物,四件中唯有东隐没有任何下落,入夜潜伏后我还是忍不住去看她,夜是那么的安静,每一颗星星都是如此的耀眼,都是如此的美丽,它们闪闪发亮,照不亮我的心,却照亮了她的泪滴,于是我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那一刻我真的只想做一个能让她单纯快乐的人。
对于她,对于五陆,起初的我只当成林荫道上的过客,连荒唐的梦也不曾做过。我那时只是简单的想看猊貘登基,想找回前世的记忆,真的如此而已,可我还是被推上风浪的顶端,从南阳到西泽,一路坎坷,和她一起看尽事态的悲凉。
如果没有人爱你,那么我来爱你;
如果没有人来怜惜你,就让我来怜惜你。
西泽的深宫,我终于放纵了自己的感情,我想爱她,想呵护那颗看似坚强实则脆弱的心。那夜的吻让我的躯壳和灵魂都升上了天堂,她问我为何会爱,我笑而不语,其实爱与恨都没有缘由,遇见了,便是心灵最美最真实的颤动,只是看她陶醉在我的怀中,我仍不敢去问:丫头,你也爱我吗?
落红初夜,她那句不后悔,使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其实我怕啊,怕一个转身,所有过往都已烟消云散。如晨起的雾,在朦胧中消失殆尽。于是我不停的确认,不停地想要听她的回答,这一生,从没有如此渴望的东西,而如今那就是她,当金戈铁马攻陷花城宫阙时,我发誓,一辈子,都要和她在一起……
也许我骗过她,但我更多的是欺骗自己,缠绵过后,我相信她是爱我的,不论经历什么她都是爱我的。可许多年后,当我终于站在桃花溪边,看汩汩流水时,我却再也看不到河水中她的倒影,甚至不能想象她的容颜。所有的记忆随着一场又一场的烽烟,泯灭得无声无息,尤如是放了一夜的烟火,那时,她对我说:因为我不爱你……
我不爱你!
不爱你!
那些欢笑,那些忧伤,那些幸福,仿佛在一瞬间,就已度过了一个轮回的时光。看着她和猊貘离开,看着她成为宠妃,看着她怀孕生子,我想我是真的绝望了,打破了多年的骗局,其实她不爱我,真的不爱我,西泽的出卖,桃花坞的背叛,北里的另寻新欢,难道都不能让我相信这一个事实?
离开北里的那夜我喝了许多酒,我要走了,离开有她气息的地方,男人应该志在四方,为何我要执拗于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那夜过后我重新审视着前方的路,我……要权利。
战争是残酷的,数千人倒下去,又有数千人围上来,血海中我已经麻木,看着马上黑色的身影,我举起覆海全力砍去。如果她有过真情,那么一定是对这个男人,连惑!搏斗中我发泄了所有的怨恨,却不得不承认他的强大,可是既然她爱你,为何要伤害她?让她周旋在一个又一个男人的身旁?
我伤了他,然后在下一次战役中他又伤了我,不是身体,是心,是自尊,鬼军的覆灭让我忘了所有的爱恨缠绵,现实是残酷的,容不下半点风花雪月,可我不明白他为何要放了我,这个疑惑一直被我埋藏在心底,甚至死前的那场比剑,我也没有机会去问,直到我看到那孩子的眼睛,我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