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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3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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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开铺门。

老笔斋外是几名长安府的衙役,面容冷峻甚至有些凶恶,手里的铁链在寒风中叮叮作响,应该不是被风吹动,而是被手摇动的。

领头的那名中年官员穿着青色官服,双眉微白,脸上大有沧桑之意,正是长安府衙最厉害的捕头铁英大人。

铁英看着眼前这名黑瘦的小侍女,微微一怔,问道:“你就是桑桑?”

桑桑微怔,点了点头。

铁英看着她皱眉问道:“前些时日,是不是有个老人在你这里呆过?”

桑桑抬头看着他。

铁英取出一张画像,递到她面前。

桑桑看了看,确认他们要找的果然是老师,说道:“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铁英说道:“这个老人是朝廷通缉的犯人,你收留他这么长时间,却没有向官府报告,有容凶之嫌,所以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桑桑思考了一会儿,仰头看着他认真问道:“要走多长时间?”

铁英和身后的那些长安府衙役都愣住了。

他们今日奉命前来缉拿犯人,根本没有想到是个如此年幼的黑瘦小侍女,而这名黑瘦小侍女竟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害怕,这更令他们感到有些难以理解。

桑桑接着问道:“要带被褥吗?”

……

……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一百三十六章 桑桑眼中无血

被长安府衙役围住家门,还能如此冷静问要不要带被褥,这种人要莫是和官府打了无数次交道的地痞流氓,要莫是毅然赴死不惜己命的狠匪,桑桑很明显和这两类人没有任何关系,所以铁英捕头愣了半天才点了点头。

任何故事总要有些波折,当桑桑抱着捆成一团的被褥跟着衙役们走出老笔斋,被一群青衣青裤青鞋的青头汉子们挡住了去路。

衙役们的神情骤然紧张起来,如果是寻常江湖汉子,哪里敢和朝廷正面作对,然而他们清楚这些青衣汉子都是鱼龙帮众,而鱼龙帮则是过了明路的朝廷打手。

这些日子,老笔斋一直是鱼龙帮重点看守的目标,长安府衙役们执索拿人早就惊动了他们,尤其是看到铁英进入老笔斋,负责监视此地的帮众更是丝毫不敢怠慢,用最快的速度通知了帮主齐四爷。

桑桑与齐四爷见礼,小小的身子抱着大大的被褥半蹲行礼,显得有些滑稽。

齐四爷点点头,然后看着铁英似笑非笑说道:“铁捕头,你应该很清楚临四十七巷是谁家的产业,你也应该很清楚老笔斋老板和我鱼龙帮之间的关系,你更应该清楚前年春天因为这铺子闹出来的那些事,所以我不清楚您这是想做嘛呢?”

铁英心想春风亭一夜血案谁不知晓,便说前些日子府里的衙役也在注意看顾这间老笔斋的安全,然而今日却是迫不得已,微涩说道:“四爷,我劝你今天最好不要插手这件事情,我只提醒你一句,我家府尹大人从昨夜开始便发高烧,一直昏迷不醒,连他老人家都被迫动用了装病这招,更何况是你。”

长安府尹发烧到昏迷不醒?齐四从铁捕头这句刻意漏出来的话语间,顿时察觉到了极大的凶险,然而沉默思忖片刻后他依然没有让开道路,挥手示意属下的青衣汉子把临四十七巷两头堵了起来,说道:“这是朝二哥的交待。”

春风亭朝小树早已不是鱼龙帮的帮主,离开长安城已近一年,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否还会重新踏入这座雄城,然而对于齐四以及鱼龙帮中兄弟而言,那个男人永远是他们的大哥他们的帮主,朝二哥的话比圣旨更有力量。

铁捕头看了他一眼,凑近压低声音说道:“你来时在巷口有没有看见一个人?”

齐四爷望向巷口,只见巷外一间铺前坐着个年轻的男子,那男子穿着一身简单的棉袄,脸颊瘦削有些黑沉脱皮,看来前些时日晒过很多毒辣的日头,就那般寻寻常常坐着,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铁血肃杀味道。

“那个人是谁?”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铁捕头说道:“王景略。”

齐四神情骤凛,沉默半晌后重复道:“知命以下无敌王景略?”

对于市井街坊里的普通百姓们来说,修行者的世界是一个奇妙而遥远的地方,他们对那个世界的了解很少,然而王景略这个修行者却不同,因为他的名气太大,大到连普通百姓都知道他是帝国年轻修行一代的希望。

铁捕头看着齐四脸上神情,低声说道:“我不知道是谁向长安府举报这小姑娘窝藏逃犯,我只知道压力来自军部,而王景略就是代表军部来盯着我们。”

齐四爷微微皱眉说道:“王景略……不是亲王的人吗?”

铁捕头说道:“就是前年那场血案之后,宫里一道旨意把他发配到了南疆战场,现如今他已经是军部红人,是许世大将军的亲信。”

听到许世大将军的名字,齐四的神情变得愈发凝重,现如今他是长安城黑暗世界的领袖,暗中还有着侍卫处的背景,然而又哪里能硬抗大唐帝国军方第一人?

铁捕头摇了摇头,示意下属衙役带着桑桑离开。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齐四明明已经警惧畏怯,却依然强悍地不肯让开道路,他盯着铁英的眼睛,说道:“我已经派人往宫里传信,你再等等。”

铁捕头微微蹙眉,说道:“不过是个小侍女难道还要闹到宫里去?”

齐四没有解释,衙役们听到宫里二字,就像鱼龙帮众听到军方二字一样,警惧万分,既然鱼龙帮没有翻脸动手的意思,只是让他们等等,所以他们决定等等。

长安城里高官贵人无数,皇亲国戚满街,随便一个茶艺师就有可能是名修行者,所以在长安府做事的人,最擅长的便是装病,最多的便是等待的耐心。

但铁英和衙役们有耐心,不代表所有人都有耐心。

比如王景略。

离开长安城,奉陛下旨意前往南疆投军赎罪,两年间在沙场上浴血厮杀,这位曾经的大唐第一青年高手,微胖的脸颊瘦了些,晒黑了些,如藕般的手指渐渐如竹般苍劲,他的性情也更多地带上了军队特有的铁血肃杀气息以及果断。

看着那些鱼龙帮众把长安府衙役堵在巷中,王景略捺着性子等了会儿时间,待发现似乎那些人准备继续等下去时,他决定不再等了。

掏出两块铜板轻轻搁在茶碗旁,他轻掀前襟长身而起,走进临四十七巷,随着他的脚步踩过巷间的残雪,巷侧墙外的树枝簌簌作响,树枝上的残雪纷纷落下,就像是下雪一般,却没有沾到他身上那件布袄丝毫。

鱼龙帮众警惕看着他。

齐四爷警惕地看着他。

王景略缓步走到老笔斋前,静静看着齐四爷。

齐四感觉对方的两道目光仿佛像锤子一般狠狠击打在自己的心上,身体骤然感觉乏力虚弱,双腿一软险些坐到地上,赶紧狠狠一咬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

“前年在春风亭,我曾经想杀朝小树,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我确实有些过于妄自尊大,不知市井黑夜之间隐藏着怎样的强者。”

王景略说道:“但你不是朝二,不是刘五费六,不是陈七,你只是最没有用的齐四,所以朝廷才会让你来执掌鱼龙帮,然而没有朝小树的鱼龙帮,就不再是以前那个鱼龙帮,现在的鱼龙帮,根本没有资格参与到这件事情里。”

说完这句话,他回身极感兴趣看了一眼藏在那堆被褥后的微黑小脸,认真看了片刻后忽然笑了起来,淡淡说道:“走吧。”

桑桑抱着厚厚的被褥,偏着小脸看了一眼前面的地面,便跟着他向巷外走去。

噗的一声齐四没能压抑住体内的伤势,痛苦地喷出口鲜血。

他抹掉脸上的血水,看着王景略的后背狠狠说:“朝二哥同样是修行者,但他平日里对帮中兄弟和街坊就像寻常人一样平静淡然,从不会像你这样以修行为骄傲,我虽然不懂修行但我懂看人,我敢打赌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追上他。”

王景略脚步微顿,转身看着他微笑说道:“我以前一直想成为世间第一,但后来才发现这种想法太不现实,不过那又如何?能比世间绝大多数人强就很好了。”

齐四爷知道面对这般强大的修行者,帮中的兄弟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因为鱼龙帮毕竟不是军队,然而他实在没有办法任由王景略就这样把桑桑带走。

他无法想像以后某一天朝二哥回到长安城,问他桑桑被带走时你在做什么,而自己只能回答当时我在吐血实在没有任何办法,而且我真的怕了。

齐四看着王景略忽然怪异地笑了笑,然后从腰畔抽出一把小刀,毫不犹豫向自己心窝狠狠扎了下去

刀锋之下便是死亡,然而齐四爷却是毫无惧色,看都没有看刀一眼,只是狠狠盯着王景略的眼睛,眼睫毛都没有眨一下。

事实上,当齐四爷做出抽刀自杀这个决定时,心情非但不灰暗反而有些快活,因为他终于找到了一个阻止对方的方法,那就是自己的死亡。

王景略说的很对,他这个鱼龙帮帮主没有办法和朝二哥相提并论,更不可能正面对抗帝国军方和一位知命以下无敌的修行者。

但鱼龙帮毕竟是陛下的东西,他毕竟是鱼龙帮的帮主,他的死亡就算不能改变太多事情,至少可以拖延下时间,拖到宫里来人,拖到死讯传入宫中让陛下动怒。

至于死亡本身,身为江湖儿郎的他真的不在乎,他自幼便在长安城的污水沟和夜色里厮混,杀的人不多,见过的死人太多,对生命早已淡漠到了令人心悸的程度。

看着这道刀芒,王景略眼瞳骤缩,便是他也被这刀里所隐藏的冷漠狠辣所震撼,在修行者看来这些世俗凡人都是蝼蚁一般的存在,然而他自问自己做不到对自己的生命如此冷漠,这种狠厉的态度实在是难以想像。

血性这种事物总是容易让男人们兴奋然后尊敬,无论是高高在上的修行者,还是在社会底层煎熬的流氓,他们的人生中总有某个片刻会写着血性二字。

王景略也是男人,所以他很欣赏齐四爷的果断狠辣,因为这种欣赏,他决定不管事后会有什么麻烦而不去拦阻对方——慷慨赴死者都值得尊敬,不容打扰。

桑桑不是男人。

桑桑是女人。

被实用主义者宁缺教育长大的桑桑,真的很难想明白血性是什么东西。

所以那把锋利的短刀没能插进齐四爷的心窝,而是插进了一团棉软的被褥。

桑桑收回手,看着被捅破的被褥,有些心疼。

……

……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小手中握着的将来

齐四爷很愕然很糊涂,他不明白为什么在刀锋及体前的那瞬间,自己握着刀的右手腕处忽然生出一阵剧痛,那种痛是一种烧灼般的痛楚,清晰明确到无法控制,所以他才没能捅穿自己的心窝。他更加想不明白明明那把刀和自己的胸口之间只隔着那么窄的一道缝隙,桑桑那小丫头怀里抱着的棉褥怎么能塞得进来?

因为震惊惘然于这些问题,他竟是忘了阻止长安府衙役把桑桑带走,直到那些人走出临四十七巷他才清醒过来,有些恼火地摸了摸剃成青皮的光头,咕哝着骂了几句脏话,一屁股坐到了老笔斋门前的石阶上。

“麻烦四爷帮忙盯着床下的东西还有天井里那两个瓮,可不能弄丢了。”

桑桑临走前留下了一句话。所以他决定在桑桑回来之前,自己就一直坐在石阶上,吃喝拉撒睡皆如此,反正不能离开一步。

……

……

天启十五年的第一天,长安城下起了小雪。

雪花缓落而稀疏地向地面降落,在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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