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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缺不解问道。
歧山大师问道:“你可知道当年悬空寺在世间修的第一座大寺在哪里?”
宁缺摇了摇头。
歧山大师指着栏下的重重殿檐,说道:“便是此间。”
宁缺微感吃惊,心想这是什么道理?
歧山大师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解释道:“因为这里离悬空寺最近。”
宁缺心想悬空寺远在极西荒原深处,而烂柯寺则是地处东南,瓦山顶峰上便能看到海岸线,两地之间的距离,明明是世间最远的距离,为什么大师却要说最近?
歧山大师微笑说道:“传闻当年佛祖到东南一游,弟子在山间行棋之时,他忽有感应,在峰上遥指山下,便定了烂柯寺的位置,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现在我们所处的烂柯寺,与悬空寺有某种隐隐相通之处。”
隐隐相通之处,这六个字隐含深意,宁缺却还是不明白。歧山大师回身指向后殿,说道:“据说无数年前,佛祖悟得空间通行无碍的至高法门,便在那处砌了一座简易的石塔,可以让僧人直抵极西净土。”
宁缺震惊说道:“我只听说过大唐军方和西陵神殿有些特殊强大的符阵,可以传递简单的信息,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阵法可以把人传到远方,这岂不是传说中无距的境界?”
歧山大师说道:“佛门里没有天启,自然也没有无距的说法,不过以佛祖通天彻地之能,弄出这样一样物事,也不是太过难以想象。”
宁缺想着那日自己和桑桑在佛祖棋盘上的奇遇,又想着这些天没有离身的那本佛祖笔记心里也多了几分相信,紧张问道:“现在那法阵呢?”
歧山大师微涩一笑,说道:“再如何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佛祖再如何强大,数千数万年过去,他留下的法力也早已消散无踪,传说中的那座简易石塔,只怕早就化成了飞灰寺中僧人后来在传闻里石塔的位置上,修建了一座佛殿,便是后殿,别说旧年踪迹,便是一丝佛迹都已经寻查不到。”
听着这话,宁缺亦不免有些感慨。
在时间面前,能够永恒的果然只有死亡。
整座瓦山都属烂柯寺所有佛门虽然没有把寺院扩展到把瓦山括进寺院墙内,但寺院的面积已极为开阔。要从寺门前的广龘场一路上行至后寺佛殿,至少要花一柱香的时间,便可以想像这座寺庙的规模。
古寺分三重,前寺中寺后寺,前寺除了巍峨庄严的正门以及寺前广龘场之外还有两座极为气派的佛殿,中寺面积相对较小,散落了近十座佛殿,后寺面积最小,也是最为幽静,只有一座后殿。
秋雨依然在持续,寺中僧人忙着准备盂兰节大会各国使团依然在热烈或激烈的讨论修行者们依然在互相切磋,前寺一片严肃紧张,中寺剑影活泼。
唯有后寺依然安静,学习佛法的闲暇宁缺偶尔会带着桑桑到中寺诸殿散步,他们撑着大黑伞行走在淅淅沥沥的秋雨里,听着各座殿内的声音微笑不语,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只要他不想让人注意到。
他们还去了前寺,站在秋树亭间看住在寺外别院里的红袖招排舞,只见那些青春美丽的姑娘们,香汗淋漓,衣鬓摇动,觉得极为悦目。
远远看着舞台上的小草,用清脆的声音不停指挥着,训斥着,俨然已经有了几分简大家的作派,桑桑忍不住笑了起来。
红袖招此次献祭的舞蹈,虽然不如霓裳那般华美惊世,但却多了几分佛宗天女吉祥之感,想来应该会非常成功。
宁缺和桑桑只是站在亭中远远看着,并没有去与红袖招舞团相会的意思。他也没有去唐国使团——镇西大将军冼植朗通过寺中僧人表达了想要会面的请求,但他现在实在不想被世俗之事扰了难得宁静的心境。
歧山大师讲述佛经时,曾经说过一句话,佛法是一种看待世界的方法,又是学习的方法,但最重要的是一种生活态度。
那种生活态度被夫子取笑为闭嘴,被莲生嘲笑为装乌龟,被二师兄讥讽为装死,但是佛门特有的平静沉默自持,自有其动人之处。
如今桑桑大病渐愈,宁缺学佛亦有收获,心境自然平和,他日后回忆起来,天启十六年秋天在烂柯寺里的短短数日,竟是他这一生最平静喜乐的一段时光,然而那时候他才明白,这种平静喜乐原来只是令人心酸的安慰。
盂兰节正日。
来自世间诸国的游客,纷沓而至,瓦山前的小镇热闹无比,烂柯寺前的广龘场上更是人头攒动,不知被踩落踩烂了多少双鞋,如果不是僧人与当地官府派出的军士一道维持秩序,广龘场上根本没有办法表演,仪式也无法进行。
中原诸国都派出了观礼团和表演的嘉宾,游龘行的一辆辆彩车,引发了一阵阵地喝彩,来自长安城的红袖招舞团,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最大的喝彩与叫好。
其后是由烂柯寺住持率领众僧为世间祈福的仪式,再然后又有神殿某位神官主持的祭天环节,无数信徒跪拜于地,场面极为严肃庄重。
宁缺和桑桑没有去凑热闹,站在后寺殿栏上,居高临下远远看着山下的热闹。看着这幕画面,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这也能混搭吗?”
一应仪式结束后,红袖招的姑娘们开始起舞。
寺前的掌声与喝彩,顿时冲破天穹。
烂柯寺中几位辈份极高的老僧,看着舞台上翩然起舞,容颜娇美而庄肃的少女们,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故事,竟是湿了眼眶。
宁缺看着寺前,感慨说道:“相隔数十年,古刹旧庙终于再次看到散花天女之舞,好在莲生已死,想来这一次烂柯寺能够平静度过。”
第三卷多事之秋 第八十四章 一场盛会
对于普通百姓和游客们来说,孟兰节是盛大的节日,是这个秋天的主题,而对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们来说,盂兰节只是他们相会的理由和借口,他们只是需要借助这个名义相聚,然后讨论一些真正的大事。
在盂兰节之前,各国使团的会议便已经得出了最后的方略,只等回国后交由诸国朝堂审核,再由皇帝或国王盖上御玺,便会正式生效。
在这项方略中,中原诸国全体同意明年继续对荒原发兵,并且会大幅度地提升兵员数量和加强后勤供给,大唐帝国更是被要求,不能再像前年那样沉默旁观,而是必须拿出真正的实力。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如今荒原上的局势已经变得愈发混乱,荒人在站稳脚根之后,只经过一年时间的休养生息,便已经有了重新强大起来的势头,而在上次战争里被中原诸国玩弄了一把的蛮人左帐王庭,在付出很多鲜血的代价后,终于幡然醒悟,开始在中原与荒人的夹缝里游走趋避,并且试图报复
荒人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太久,蛮人才是这一千年来荒原的主人,左帐王庭虽然实力损耗严重,但对于荒原极为熟悉,真要和中原诸国纠缠起来,即便不敌便往茫茫岷山里一躲,中原诸国拿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中原诸国最警惕的,是左帐王庭的骑兵,在损失惨重的情况下,真的有可能放弃王庭的尊严,直接投靠金帐王庭。
金帐王庭数十年来非常安静,以至于很多中原百姓,都忘记了这头凶兽的存在,而各国的达官贵人们则是非常清楚,都说南晋国力世间第二,实际上这个世界上第二强大的势力,依然是金帐王庭。
金帐王庭拥有最优龚的骑兵,最多的骏马,也拥有最多的大祭司,如果不是被岷山阻挡,王庭前后数任英武强悍的单于,只怕早就统一了整片荒集。
而如果不是大唐帝国在南方强硬的顶了数百年,寸步不让,金帐王庭的骑兵甚至可能更早就横扫中原,甚至有可能杀到西陵桃山之下。
面对着各国使团的愤怒或者哀求,唐国使团最终同意在这份方略上签字,一方面是因为西陵神殿的压力,更主要的还是从大唐自身的战略考虑出发。
天弃山脉与岷山其实都是同一道山脉,连绵上万里,贯穿大陆北方,把荒原生生切割成两半,只是中间被一道极为狭窄的峡谷分成了南北两麓,中原人依惯称为南岷山北岷山,草原蛮子则习惯称北麓为天弃山。 左帐王庭如果想和金帐王庭联系上,甚至携手作战,那么他们的骑兵便必须穿过那道峡谷,而在那道峡谷的西向,则是大唐帝国耗费无数人力物力修成的城池。
那是距离大唐本土最遥远,也是最重要的一座城。
长安绝对不会允许那座城受到任何威胁。
前寺的使团,已经结束了自己的使命,或者去镇上与民同乐,或者提前离开,急着回到各自都城,汇报此次商议的情况。
各宗派的修行者,还在中寺里停留,如果是平日里,这些修行宗派的掌门,肯定会随着各国大人物们一道离开,因为西陵神殿在上,他们必须听众各国皇室的命令,但今年的情况不一样,他们必须等着后寺里的大人物发话。
后寺里的大人物才是真正的大人物,无论是知命境强者如剑阁程先生,又或是曲妮玛娣姑姑和花痴陆晨迦,都可以不用理会各自国家的事情,更何况今年还有悬空寺戒律院首座和书院及西陵神殿的代表。
书院的代表自然是宁缺,西陵神殿的代表,本来桑桑很有资格做,不过她只有神殿封号,暂时还没有具体职司,最关键的是,神殿也很清楚光明之女肯定不会理会这些事务,所以派出了一位神官前来襄助。
那位神官是宁缺的熟人,那位须眉皆银的天谕神殿司座,程立雪。
宁缺看着程立雪,无奈说道:“襄助这种词语,神殿居然也想得出来,如果桑桑真说些什么,难道你就会听她的?这谁能信?”
程立雪微微一笑说道:“如果光明之女真愿意发表意见,我当然会尊重她的意见,而且我相信神殿里,也没有谁会反对她的意见。”
“这种表达亲善的车轱辘话以后还是少说一些,没有意义。”
宁缺看着他说道:“你应该听说过关手我身世的传言。”
程立雪神情平静,说道:“有所闻。”
宁缺问道:“你相信吗?”
程立雪微笑说道:“我不知道。”
宇缺问道:“那天谕大神官知不知道?”
程立雪摇了摇头,说道:“神座大人说他也不知道。”
宁缺说道:“那如果以后道门里还有人说我是冥王之子,不要怪我不客气。”
程立雪无奈说道:“如果你自己不提,谁敢当着你的面说那个传闻?”
宁缺笑着说道:“造谣一时爽,****光,只是提醒你们一下。”
程立雪实在不想与他再进行这种无意义的对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到宁缺手里,说道:“这是裁决神座传回的一封信,要我亲自交到你的手中。”
宁缺微微一怔,接过那封信拆开一看,果然是叶红鱼的笔迹。
叶红鱼在信中简单讲述了一下在燕北塞外追杀隆庆皇子的过程,并没有详细叙述碧湖畔的雷霆,只是告诉他隆庆没有死而且带着数十名强大的堕落骑士与左帐王庭的人会合,已经逃进了荒原深处。
隆庆居然能从叶红鱼的剑下逃出生天,这和宁缺的推算有极大的偏差,他猜到其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叶红鱼既然不肯说,他也没办法。
想着那朵黑色的桃花,寂灭的气息,宁缺心生不安警惕。
他很清楚现在的隆庆有多么强大,多么可怕,尤其是他身上那个诡异的吞噬功法,会让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