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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8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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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缺站起身来,看着阶下被雨水冲刷到渐渐淡的血迹,想着当年冒着风雨来到雁鸣湖畔的她,道:“如果你不愿意回桃山,那么至少请帮我带封口信给她。”
程立雪问道:“什么口信?”
“让她赶紧逃。”
宁缺道:“不管她留在桃山是想帮叶苏,还是想做别的什么事情,不要尝试,不要布置,甚至不要想,赶紧离开,逃的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程立雪沉默半晌后道:“你或者……有些低估裁决神座。”
宁缺道:“从认识她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从来没有低估过她,我知道她肯定有她的想法,她的计划,她的沉默必然代表着某种事情即将发生,我知道她不会高估自己,但我很担心她会低估一个人。”
“谁?”
“观主……哪怕如今是个废人的观主。”
宁缺道:“以她现在的境界实力,想要和观主战斗没有丝毫胜算,她的谋划在观主的眼里连破鞋都不如,所以她必须赶紧逃。”
程立雪并不赞同他的看法,道:“难道你认为裁决神座这种人会低估自己的对,而且还是观主这样层级的对?”
“我知道她不会低估自己的对,但她没有与观主战斗的经验,她不知道观主是一个怎样高估都不为过的真正强者。”
宁缺道:“我最担心她现在在算计……观主是不会落于算计之中的人。”
程立雪道:“当年长安一战,观主不就是落于书院的算计之中?”
宁缺道:“不一样,因为我的算计是天算。”
其实他想的是,自己的灵魂并不归属于这个世界,所以观主无法算到自己,但在程立雪听来,这句话未免对昊天有些不敬的意味。
他沉默片刻后道:“书院终究不是道门的对,唐国必然会覆灭,就算裁决神座离开桃山,与你联,这种挣扎又有何意义?”
“觉得是徒死的挣扎,所以你和天谕神殿的旧人不愿意加入?”宁缺道:“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道门必然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从柳亦青一剑杀了南晋皇帝的那一刻开始,这个世界便已经变了,战争的胜负变成了少数人可以决定的事情。”
程立雪道:“判断局势,从而也变成了一件简单的算术题,你想要策反我和天谕神殿,自然也就会变得困难很多。”
宁缺沉默了会儿,然后道:“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算的。”
……
……
、第二十三章 策反(下)

有能力影响整个人间的走势,这种人很少,程立雪才会说这道算术题很简单,宁缺却有不同的想法,所以想看看那个简单的答案。
程立雪看着站在雨帘前的他,说道:“大先生只留在宫中,守在唐帝身边,直到你从悬空寺回来,他才能离开长安,但依然要跟着酒徒,不得自由。”
“二先生用一柄剑拖住整个佛宗,令修行界震撼敬畏,但他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里离开西荒悬空寺,他毕竟不是夫子。”
他继续说道:“三先生行踪飘渺,看似无人知晓,但其实我们都清楚,她一直在草原上,和唐一道带着荒人部落的强者,在暗中狙杀东帐王庭的人。”
宁缺说道:“东荒离燕不远,离长安也不远。”
程立雪说道:“但她不会南归……当代魔宗宗主,怎么可能把时间耗在东帐王庭那些人的身上?她看的是贺兰山缺,书院想让荒人部落直入西荒,和镇北军夹击金帐王庭,这不可能瞒过观主。”
宁缺说道:“这种事情本就极难瞒人,关键在于能不能成功,你不能否认至少看上去,书院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程立雪微微一笑,说道:“你曾经在渭城从军,应该很清楚金帐王庭如何强大,何必自欺欺人?哪怕她是二十三年蝉,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战胜金帐,想要完成书院的战略,她哪有余力顾及中原之事?”
宁缺说道:“我可不想让三师姐太累。”
程立雪说道:“三位先生都不在,那么书院还剩下谁?陈皮皮雪山气海皆废。唐小棠随他四处逃亡,徐迟在勒布大将和数位大祭司的压力下只能苦苦支撑,就凭你和后山那几位先生怎么对抗道门源源不绝的强者?”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些都不是问题。”
程立雪看着他神情平静的面容,微嘲说道:“观主。掌教,赵南海,隆庆,横木。无论谁,你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居然说都不是问题?”
宁缺说道:“对阵不是棋枰之上对弈,这些道门的强者,在我看来都是能解决的问题,所以不是问题,其实你还漏了一个人……推着观主轮椅的那位中年道人,在我看来要远比赵南海、隆庆之流麻烦的多。”
程立雪说道:“为何你会这样认为。”
“神秘兮兮的人,看上去总是更可怕些。当然。我只是认为他比较麻烦。不会害怕,因为我依然认为,这是可以解决的问题。”
宁缺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只要能解决酒徒和屠夫。西陵神殿对我来说就是一间破屋,这便是我想给你的信心。”
从开始到现在。书院对人间局势的判断始终清晰——助新教传播,长安备战,余帘入荒原,君陌剑撼悬空寺——无论有意还是无意,这些举措都是为了撼动道门的根基,从而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灭掉道门,唯如此,才能断绝昊天力量的来源,才能帮助老师战胜昊天。
想要在昊天的世界里毁灭昊天道门,必然要打很多恶仗苦仗——观主现在是废人,哪怕智慧依然无双,但已没有当年单身入长安时近神般的力量,春天那场雨哪怕让道门生出再多的年轻强者,也不可能是书院三位先生的对手。
遗憾的是,昊天在离开人间回归神国之前,替自己的信徒找到了两位最强大的庇护者,为道门套牢了两条最恐怖的看家狗。
“我说过,这是一道简单的算术题,只要在塾师那里上过两天学的孩童,都能算的清楚,谁会不知道书院想杀谁呢?”
程立雪说道:“问题是,这是两个杀不死的人。”
宁缺说道:“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杀不死。”
程立雪说道:“那两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不能算是人。”
宁缺说道:“观主当年神威如海,亦非凡人,一样被书院重伤将死。”
程立雪说道:“酒徒屠夫和观主最大的区别,便在于他们更擅长活着,他们能在昊天的眼光下存活这么多年,能够熬过漫长的永夜,似乎时间都拿他们没有办法,便是夫子都没有出手,你们怎么能杀得死他们?”
宁缺不再多言,说道:“杀死他们的那天,你和天谕神殿来归?”
程立雪神情微凛,说道:“书院的信心……究竟来自何处?”
宁缺转身,望秋雨如瀑,沉默不语。
……
……
南晋偏南,已是深秋,临康城外山上的树叶依然不是太黄,被晨时开始落下的这场雨洗过,青意渐泛,竟似重新回到了春天。
酒徒与大师兄在山道上随意行走,没有并肩,用肉眼也很难分出先后,自然不会携手,但终究是旅途上临时做了个伴。
观主现在坐在轮椅上,他们便是世界上走的最快的两个人,此时走在雨中山道上却很缓慢,显得极为潇洒淡然。
“其实我很清楚,书院一直很想杀我,最想杀我,比杀屠夫更想,因为我比屠夫快,所以我对你们的威胁最大。”
雨珠落在酒徒的长衫上,纷纷滚落,就像荷叶上的露珠,他的声音也像这些水珠般,再没有平时的沧桑和腐朽意味。
大师兄看着他长衫前襟上那抹血,说道:“也曾经是最想携手的人。”
酒徒微笑说道:“为何?”
大师兄说道:“我们想助老师战胜昊天,便要灭道门。”
酒徒说道:“那岂不是更应该杀我?”
大师兄说道:“前辈和道门本就没有任何关系,若与书院携手,灭道门,只是一念之间,人间想来会少流很多血。”
酒徒说道:“那是以前……从她出现在我身前那刻起,我与道门便有了关系。”
大师兄说道:“她已经离开了人间。”
酒徒微微一笑,意味深长说道:“都说你是世间至仁至善至信之人,没想到今日却来劝我做背信之事,何解?”
“信乃人言,她不是人,故难称信……”
大师兄忽然沉默。
隔了很久,他指着酒徒的长衫说道:“那些都是假话,背信就是背信,只是你若能背信,我便连太守的血都能视而不见,何况别的?”






、第二十四章 当逍遥游

说这话时,大师兄很平静,眉还是那么直,眸还是那么正,但其实能感觉到,这平静的背后,隐藏着的是极深的痛苦,带着冷意的痛苦。
酒徒听到这句话后,表现的也很平静,而他的平静是凝重,因为这份来自书院的邀请与背信相关,但出自对方,却不得不信。
——千年来,他和屠夫与书院、或者说与夫子之间,并没有太多嫌隙,直至后来,直至太守昨夜死,若真能把那些抛却,双方携起手来,或者真的可以灭了桃山,焚了神殿,毁了道门,真正撼动昊天世界的基础!
临康城外的青山一片安静,他望着秋雨里的天地,沉默不语,腰间系着的酒壶在风雨里轻轻摆荡,就如滔天浪里的小舟。
雨丝渐疏,山野上方的云层由厚变薄,光线透出渐渐偏移,时间逐渐流逝,他始终沉默,没有回复书院发出的邀请,山道上弥漫着紧张的气息,令人窒息。
这个答案,从某种程度上将会决定人间的走向,想再久也理所当然,直到日头渐西,天色渐暗,暮光把云层染红,然后把它烧成灰烬,黑夜终于来临,那轮皎洁的明月出现在眼前,他终于打破沉默,做出了回答。
酒徒的答案很简洁,只有两个字:“不行。”
月光洒在大师兄的脸颊上,显得有些苍白:“为什么?”
“因为昊天无所不能。”
酒徒看着他脸上的月光,平静说道:“那场春雨,横木以及北方那个蛮族少年,还有曾经的观主,都是证明……无数年来,我与屠夫隐匿在人间,冷眼看着道门统治着这个世界。我看到了太多类似的画面,虽然道门从来没有出现一个像你老师那般强大的人类,但昊天已经证明了太多。”
听着这番话,大师兄摇了摇头,指着夜穹说道:“老师也曾经说过,而且说过过不止一遍昊天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但他老人家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所以他才会登天与天战,人间才会多出一轮明月。”
他的手指所向,正是夜穹里那轮美丽的月亮。
酒徒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说道:“但你看……月亮的脸一直偷偷的在改变,普通人看不到它在变暗,你我怎么能看不到呢?”
万古长夜。唯夫子为月,月亮变暗,说明夫子正在逐渐变弱。
酒徒这种层级的强者,自然不会看错天象,事实上书院也很清楚这是事实。包括大师兄在内的弟子们,一直处于某种焦虑的状态里。
“但既然还亮着,就有希望。”大师兄说道。
酒徒摇头说道:“即便能再亮数万年,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我要的是永恒,除了昊天,谁能赐我以永恒?你老师自己都做不到。又如何帮助我?既然书院无法给予我想要的东西,又如何能够说服我?”
大师兄沉默了很长时间,问道:“这些……真的这么重要吗?”
酒徒看着他说道:“生存的意义。就在于生存。”
大师兄说道:“难道不应该是体会?”
酒徒嘲讽道:“只有无法永恒的人,才会漠视永恒的意义,只有吃不到葡萄的人,才会说是酸的,才会说出这样酸而无用的废话。”
大师兄感慨说道:“那么在您看来。所谓爱这种字眼必然也是酸而无用的了。”
“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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