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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因茨慢慢走到她身后,强迫她握住瓦尔特手枪,再握住她冰冷细嫩的右手,抬起枪,指向口中念念有词的希尔盖。
他颀长笔挺的身体就在她背后,国防军制服摩擦着她的很灰色呢子大衣,银色袖标贴紧她的沉香木手钏,宽阔的手掌盖住她的,也替她稳住千金重的半自动手枪。
保险已经打开,她不能控制地颤抖着,握不住手枪,扣扳机更没有可能。
“我的家乡有一句谚语,WiederGruss;soderDank,意思是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就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跟着我,扣动扳机,杀了他。”他歪嘴笑,托起她的手,把枪口对准希尔盖长着一层浅金色绒毛的额头。
绝望聚集在希尔盖浑浊的双眼,向上帝祈祷的声音越来越大,从默念到怒吼,紧紧跟随海因茨扣动扳机的食指,“天上的君王,护慰者,真理之灵,无所不在,充盈万有者,圣善的宝藏,赋予生命者:求你降临并居住在我们体内,洗净我们的一切污秽,圣善者啊,拯救我们的灵魂!”
“不……请不要这样……”
“什么?”
“先生,长官先生请放下枪,这原本是小事,没有必要因此枪决一个青年。”
“你确定?”
“是的,我确定。”她点头承认,眼泪随着身体的动作往下坠,划过她雪白细腻的皮肤,令她显出病态的苍白。
“好吧,既然你愿意原谅一个企图侮辱女士的斯拉夫杂种。”他收起抢,低头在手里摆弄一会儿,看了看握把上的帝国之鹰,随即兴趣缺缺地塞进枪套。
再抬头看见素素双手环住自己,哭得满脸泪。
多么软弱且善心泛滥的生物,愚蠢、不自量力。海因茨再一次感到巨大的失望,是他在改变,还是她?亦或是那根本是一场梦,一场虚幻的海市蜃楼?
这一瞬间,愤怒如同地中海涨潮时的浪涛,狠狠拍向阿斯凯特得莱斯绝壁。他得找个地方发泄,极其紧迫,极其渴望。他的目光转向希尔盖,几乎不带任何犹豫,他扔掉了香烟,抓起希尔盖的领口将他甩向墙壁,开始了狂风骤雨一般的击打。
少校先生的收尾方式尤为特别,他拖起奄奄一息的希尔盖,扔垃圾一样把他塞进侧开的窗户里,乒乒乓乓,楼下的垃圾与烂菜叶子迎接了党卫军先生。
海因茨站在原地调整呼吸,慢慢令自己冷静。再给自己点一支烟,深吸一口,可惜尼古丁没能让他冷静。他烦躁地摘下军帽,梳理自己略长的头发,再把军帽戴好扶正。从犹太人的花瓶里抽出一朵紫罗兰塑料花献给女士,“第三帝国的领土上请尽量远离犹太猪。再见,东方小姐。”
素素没有说再见,在她二十一年的生命中,头一次亲眼目睹杀人、暴力,海因茨把这些肮脏血腥的情景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痛恨他,这个披着人皮的纳粹魔鬼。
海因茨下楼时微微弓着背,沮丧的情绪侵扰着他,令他无法绷直背。
奥托跟他说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清。非那斯是他的救命灵药,他甚至想去找军医要点吗啡,让他再在大白天里做一次梦。
该死的,他的莉莉玛莲就像肥皂泡沫一样粉碎。
“嘿,海因茨,你打算去哪儿?”奥托好不容易追上他。
“哪儿也不去,我得回雅克街。”
“又回那?”
“是的,不然你以为我还有哪里可以去?找邓尼茨汇报吗?”
“可是那几个党卫军怎么办?”奥托最希望天下太平,不不不,军中太平。
海因茨随手在垃圾桶上掐灭了香烟,吐出最后一口烟气,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放心吧,德洛斯奇只会感激我,选择把那个该死的斯拉夫杂种扔出窗外,而不是押送到他面前,让他颜面尽失。”
他冲奥托摆摆手,转眼消失在繁华如梦的巴黎街头。
他独自开车回第五区。
鳞次栉比的商铺、高大壮美的教堂、黄昏时提早点亮的街灯、绅士们的黑色公文包与淑女的鲜红高跟鞋所有所有属于巴黎的一切都跟随汽车马达迅速后退,他眼前是熟悉得令人厌倦的雅克街,以及更加令人厌倦的邦尼特家。
天知道他才住进来几天,简直像个迟迟不肯回家的浪子。
推开门,火焰在壁炉里跳着悲伤的圆舞曲。看来汉斯的效率不错,兼职女佣已经走马上任。
对面的窗户一片漆黑,比邻而居的莉莉玛莲没能回来。
她在干什么?一定是抱着犹太裁缝哭泣。
哦,可恨的女人,放荡是她们的本性。连低贱的犹太猪都愿意献身,他碰了她哪里?是她藏在墨绿色丝绸下的乳房,还是纤细的腰肢?
他展开右手,作出在钢琴琴键上跨键的动作。莉莉玛莲的腰有多细?刚才他偷偷目测过,好像只比他的手指跨度多一点点。
这个可恶的、放荡的……那两个字他及时收住,可恨,是愤怒让他失去风度。
他厌弃着自己,厌弃着巴黎的一切,气恼地重重躺在床上,摊开身体,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没多久他再次坐起来,想到了要紧事,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在房间里乱转,转了三圈,终于想起来要去开衣柜,拉开柜门,被鲜血浸染过的丝袜如往常一样挂在原处,而柜门反面的穿衣镜倒映出一位落寞狼狈的少校先生——浅金色的头发凌乱,有一缕还搭在额前,一天之间他仿佛长出了满脸胡渣,如同街头乞讨的流浪汉。
他不再等待,一把抓住丝袜,进攻冲锋一般冲下楼跑到壁炉旁,却看着燃烧的火焰发愣,就像个被抛弃的可怜虫。
火光映红了他的脸,他抬高手作势要把丝袜扔进火堆——
然而没能得逞。
他选择懊丧地随便找了个抽屉把丝袜塞进去,眼不见为净。
他得离开巴黎,离开雅克街,越快越好。
Chapter05
为了证明即便待在纸醉金迷的巴黎,少校先生也一样具有强大的执行力,海因茨在第二天就向邓尼茨提出申请,当天下午驱车离开巴黎。
他是个孤独的旅行家,带着他的笔记本、机器人牌相机,还有一双忧郁的蓝眼睛,骏马一般穿梭在深夜的丛林里。
无人的乡村道路与装满秘密的梧桐树在夜风中快速后退,远方传来泥土的芬芳,噢,这一切,淳朴的干净的一切原来是真实存在。他由衷地迷恋着这种感觉,做一个孤独的、纯粹的、为理想而生的艺术家。
赫尔曼在兰斯城堡酒店接待了他,两位先生享用着全法国最好的香槟,在战争间隙互诉衷肠。
“我说海因茨,你在巴黎待得好好地,突然来兰斯干什么?”
“来看望我的好伙计赫尔曼·沃尔里希以及我的亲密战友103装甲营。”
“这理由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那么……换一个,我来参观路易十三的加冕之地,也需明天你该带我去圣母大教堂见识见识。”
“别说笑话海因茨,我带你去酒馆打扑克还差不多。”
两个人都喝到微醺,领口散开,双腿交叠着搭在大理石茶几上,赫尔曼作为第六集团军中最年轻的营长,出了名的英俊多情,但他酒后脸红,双眼发直,这就显得有点儿傻了。
赫尔曼打了个酒嗝,“可恶,103上下都在嫉妒你,为什么101能驻扎在巴黎市郊,我们就得窝在兰斯这种乡下地方。”
“知足吧赫尔曼,想想戈尔在南部吃香肠,至少兰斯有享用不尽的香槟酒。”
“真想去巴黎……”赫尔曼仰头看着金碧辉煌的天花板,在沙发上软成了一滩烂泥。
“巴黎?”海因茨发出嘲讽的笑,右手伸进左侧内袋里掏上好半天,好不容易掏出一张折叠的地图,扔给对面的赫尔曼。
“这是什么?”
“第六集团军军部统一印发的巴黎地图,标记出了巴黎最好的酒馆和宽容所。”
赫尔曼举着地图大笑,“噢,上帝啊,多美美妙的巴黎。”
海因茨却皱着眉,充满了愤怒,“可恶的巴黎。”
“咱们得好好干一杯,海因茨,为巴黎天堂。”赫尔曼高举酒杯,乐不可支。
“为巴黎地狱。”
“哦,海因茨,别像个幽怨的小妇人。”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让巴黎见鬼去吧!
临近圣诞,大雪遮盖了整个城市的繁华——报告,这是还没来得及去见鬼的巴黎。
隔壁小邦尼特卧室的灯很长时间没有亮过,素素也很久没再听见留声机里性感妖媚的莉莉玛莲。
也许他被军部调走,也许是换防,也许准备下一次侵略,恶魔去了哪儿,或许只有上帝知道。
素素非常庆幸,今后都不必担心在雅克街撞上心怀不轨的纳粹军官。
圣诞前夕,素素依约到达罗森伯格裁缝店,去找艾伯特取礼服。说真的,如果不是维奥拉盛情邀约,素素宁可窝在二楼卧室,听布朗热太太抱怨天上地下的一切,也绝不去参加学校举办的庆祝舞会。
她并非交际动物,这一点她非常明确。
丁零当啷,裁缝铺门前的风铃在寒风中唱着清脆的歌,无意中成为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声欢笑。
“下午好,伊莎贝拉。”
“下午好,安娜。”期末的建筑学论文让她精疲力竭,她时常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选错专业,她应该凭着那么点可怜的天分去学语言,或许能做个翻译官跟随顾先生环游世界。
安娜端来热烫的红茶,但这一次没能再有香草蛋糕,骨瓷碟上替换成薄片面包华丽登场。粮食供给不足,整个法国北部都在受苦,巴黎也不能例外。
“你看起来可不大好,伊莎贝拉,出了什么事吗?”
“到了该写论文的时候,难免会这样,我已经在图书馆待了一整个星期,要不是维奥拉提醒,我早忘记要来取礼服。”
听见学校的事,安娜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落寞,虽然巴黎当局并没有像波兰政府一样颁布一系列限制和仇视犹太人的法令,但大家都知道,街道上风声鹤唳,ss党卫军迟早要动手。
与魔鬼为邻,终将被魔鬼吞噬。
在艾伯特躲藏在阁楼收拾自己的空档期,素素轻轻揉着太阳穴问安娜,“签证怎么样了?有回应了吗?”
安娜看一眼柜台边低头忙碌的罗森伯格先生,对素素摇了摇头。
“我想我们不必走了,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糟糕。”罗森伯格先生抬起头,摘下眼镜,抖了抖半成品连衣裙,“也许我们可以坚持下去,毕竟巴黎不像华沙,巴黎非常宽容。”
安娜拍了拍素素的手背,“前几天警察队长来向我们道歉,保证那天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伊莎贝拉,也许我们不用去美国,我舍不得你们,舍不得巴黎,未来会更好的,德国人不敢在巴黎乱来,这里不是华沙。”
素素对罗森伯格一家人的盲目自信感到非常无奈,直到安娜说:“要拿到美国人的签证非常难,你知道的,我们算不上富豪,前面还有无数有钱人在排队,希望渺茫…………”
毕竟罗森伯格一家在巴黎已经生活了三十年,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背井离乡。素素点点头,安慰安娜,“我希望圣诞过后你能再回学校,没有你,我实在孤独。”
“好的,不过我相信建筑系的绅士们绝不会让东方小姐感到孤独。”
“如果需要帮助,安娜,请一定告知我。”
“好的,热心肠的小姐,我一定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