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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话带点口音,只是我听不出是哪个地方的。
年轻男子躺在地上要死不活地咳了几声,一丝乌血从嘴角溢了出来。他虽然穿着上等的绸缎衣服,可是破了好几个口子,露出白皙的胳膊,我看到他皮肤上有一块一块的红斑,拇指般大。
我记得我好像在张秋阳的书上看到过这症状。
“千秋红?”
众人都望了过来,我忙捂上嘴。大叔两眼放光,又是戒备又是兴奋地说:“你认识这毒?”
我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大叔的身影像蒙太奇片段一样一闪而至,抓住我的手:“姑娘可会医治?”
我缺心眼地又点了点头。
大叔一把将我拉过去:“快请给我家公子看看。”
我给他拽着扑通一声跪在那个年轻人身旁,倒像是来哭丧的客人。他们人多势众,又有武器,我赶紧给这位公子把脉。
检查完了,说:“确实是千秋红,还有点内伤。”
千秋红是热性毒,中毒者外热内冷,有点类似油炸冰淇淋,只是不甜美,反而极其痛苦。那年轻男子容貌普通,眉头紧锁,冷汗潺潺,显然被折磨得厉害。
我说:“解药好配,只是要施针。”
大叔一脸剽悍,哼哼:“你可得确定能救得了!”
我翻白眼:“那好,我回一边呆着去好了。”
“慢着!”大叔妥协,“且信你一回。”
我开了药方子,然后取出随身带的银针,给那个公子施针。
男子身材修长匀称,肌理分明,想是经常锻炼的人。胸口一个小小的十子伤口,红肿糜烂,正是中毒之处。
我一边努力回忆书上写的方法,一边给他扎针引血,灌下保脉的药。针法共有六套,我一一行完,男子已经吐了很多乌黑腥臭的血出来。胸口的伤也变得乌紫。
我收了针,然后俯下身去。
大叔突然一把抓住我:“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众目睽睽之下,还会非礼他少主不成。
我没好气:“给他吸毒啊。”
大叔一听,又犯了疑心病,“不劳姑娘了,让在下来吧。”
我好笑。我又不是男人,你家公子更不是花姑娘。你家公子若醒着,想也更乐意由姑娘来为他做这事。你一大老爷们趴在人家小伙子身上,那画面才诡异死呢!
我说道:“你来也可以,不过万一你也中了,我可没力气再救一次了。”
千秋红的毒不算难解,只是最关键的是要给伤者吸毒。千秋红毒性霸道,吸毒者若是没有预先准备,自己也会中上。人人都知道珍惜生命,远离毒品。人家程灵素为胡斐吸毒,那是因为爱情。我为这无名氏吸毒,那是本着国际人道主义精神。如此伟大高尚,你居然还不识货。
旁边一个男人也劝道:“大哥,还是让这位姑娘来吧。我看她并没有坏心。”
大叔双眼简直可以透视我,我坦诚地微笑。
大叔威胁我:“你若暗中动手脚,就休想活着走出去。”
我心想,我若真是刺客,你们早给我毒死化成一滩水了。
外面大雨一点歇息的意思都没有,狂风掀去了屋顶几片瓦。我俯身一口一口为那男子吸毒。毒血腥臭,居然有股芥末味,冲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不知情的人肯定会被我这泪流面的模样感动,以为我舍身救情郎。
这样辛苦了大半个钟头,我脖子都酸了,男子胸口的伤终于不再发黑,体温也褪了下来。我摸了摸他的脉,说:“命是保住了。以后用药调理,休息个十来天就没事了。”
大叔激动道:“公子果真是祥瑞之人。”
我正漱口,听到这话,噗地一口喷了出来。满口血水,像周星星电影,又像中了内伤。
大叔继续感动着,他的属下只好出面谢我。忽听大叔喊:“公子你醒了?”
我抹了抹嘴巴,转过头去,正见那男子幽幽张开眼。他五官平凡,眼眉却生得很俊,双目深邃,眼眸漆黑如墨,注视着我。
我伸手摸摸他额头:“醒来就好。多喝些水吧。”
他还很虚弱,说不了话,只用眼神谢我。
我对他笑了笑。他闭上眼,又昏睡了过去。
守在门口的人忽然道:“有人过来了!”
大叔正色:“是老葛吗?”
“不是。”那人听了听,“好多人,都不会武。”
我侧着耳朵听了半天,什么都没听到,倒是发现雨快停了。正想着不知道云香在哪里,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到:“快快!就在前面的庙子里!”
王管家?
我错愕。天地这么大,他都还会找过来,不知是天赋异秉,还是瞎猫撞到死耗子?
我顾不得那么多,前门走不了,那就往里面跑。可是庙子虽破,但是围墙不倒。那么高,我没生翅膀根本就翻不过去。
大叔问:“那些人是来找姑娘的吗?”
我忙道:“是来抓我的。大叔帮我,翻过墙就行!”
大叔却问:“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我气急败坏,外面脚步声逼近。这么一耽搁,王管家已经带着家丁走进了庙子。
“哎呀!四小姐!你可叫我们好找!”王管家满腔凄苦地一声喊,唱戏一样,“老爷可气得不轻啊。我们找遍了城里都没找到你,后来就想到来这里看看。”
我盯着他,他自觉得理由不通,又说:“下了这么大的雨,我们想你或许在这里躲雨。唉,总之,小姐请跟我回去吧!老爷和夫人都急了!”
“我不回去!”我坚定一如红军战士,“我是绝对不会嫁给那个人的。这亲事一日不取消,我就一日不回去。”
王管家苦口婆心劝我:“四小姐,你这不是为难老爷和夫人吗?你这样在外面流浪,也是坏自己名声啊。”
我乐道:“那不更好?”
王管家急得汗如雨下。他身体本就肥胖,那汗水就像是身体融化出来的油。他大概是得了谢太傅的授意,必要时候动用武力,于是一声令下,几个健壮的老妈子一拥而上,将我抓住。
我挣扎不开,气得浑身发抖,回头冲着大叔喊:“大叔救我!”
大叔算是有几份良心,站出来道:“不知道阁下抓这位姑娘是为何?”
王管家不耐烦道:“这是我们家四小姐,逃婚出来,我奉我家老爷之命来带小姐回去的。”
大叔一听是家事,犹豫了。左右看看,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是外地人,是要走的,事当然是少惹为妙。
我暗骂,使劲一咬舌头,眼泪流了下来:“王管家,可是我刚才为那位公子以身解毒,有了肌肤之亲。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什么!!”大叔和王管家都大叫。王管家更是一副即将中风的样子。
大叔显然不甘心我就这样占了他家公子的便宜,可是我的话合情合理,他也想不出该怎么办法。
王管家只觉得我这芋头太烫手,他招架不住,唯一办法就是押我回去让谢太傅处置。于是不管我大吵大闹,叫人抓了我塞进轿子里。
我哀号:“郎君——”
王管家忍着鸡皮疙瘩拉上帘子,催促轿夫赶紧走。
我就这样被押送回了家。
到了家,谢太傅对着我唉声叹气好久,满腹经纶的他这时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同我交谈。我自知一时也逃不出去,来日方长,也不急了,坐他对面嗑瓜子,嗑完一盘,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不久云香也被找了回来,王管家训斥了她几句,还是放她回来伺候我。
我安慰她:“这次太仓促,下次不会了。”
云香却献宝似的从包裹里拿出一个油纸包,说:“小姐,咱们村有名的马家烧鹅。”
我大乐。云香这丫头是越来越机灵识趣了!
吃完了烧鹅,我洗了澡,然后上床睡觉。
半夜起风,吹得窗户哐哐作响。云香睡得很死,我只好自己起来关窗户。
风很大,一粒灰尘吹进我眼睛里,我急忙抬手去揉。还没关好的窗户又哗地吹开了。黑暗中,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帮我关上。
我反手挥过去,被他一把抓住。
我忙叫:“松手!”
谢昭瑛送开,问:“怎么了?”
我摊开手掌,里面一颗白色小丸子。“痒痒药,差点就浪费在你身上。”
谢昭瑛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起随身是药了?”
我冷笑:“在我知道身边人不可信的时候。”
谢昭瑛没说话。他走过去点亮了灯。
我揭开桌上的纱罩:“还留了半只烤鹅,知道你回来会饿。”
谢昭瑛笑:“还是你贴心。”
我冷眼看他啃着鹅腿,漫不经心地问:“你要回西遥城了吗?”
谢昭瑛停下来,抬头看我。他眼神澄明,一片疑惑,神情坦然又专注,任谁看了都会当他是君子。只有我知他老底,那就像谢家书阁下的那间老窖,除了珠宝,还有一大堆的咸鱼泡菜蛛丝灰尘。
我虽面不若桃李,却冷若冰霜。
“还装吗?二哥,还是燕王殿下?”
歌尽桃花 第一卷 深庭篇 第17章 三分往事,七分未来
谢昭瑛放下鹅腿,擦了擦嘴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笑道:“皇上如此小心谨慎,虎符又是那么关键的信物,若不是燕王亲自来取,他会给吗?”其实早在第一次见赵皇后时就怀疑上了,一直没说,是因为时间没到。
谢昭瑛不语。我还很不习惯他严肃的表情,就像看到喜剧演员一本正经地演文艺爱情大戏。老实说,谢昭瑛非常英俊,严肃起来有种军人的沉着稳重的气质。只是我总觉得这里面却有一种凌厉,稍不留神,就会被刺伤。
我问:“爹知道吗?”
谢昭瑛说:“爹知道,但是娘和其他人都不知道。”
我说:“不知道的好。”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又问:“我以前知道吗?”
谢昭瑛弯了弯嘴,“你只知道,我常半夜翻墙,有时候会见一些陌生人。”
“于是同我约定,要我不要说出去。”
谢昭瑛点头微笑:“真聪明。”
我在他身边坐下,斟酌了很久,还是问出口:“二哥……那,我真的二哥呢?”
谢昭瑛没有看我,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复杂的表情,像是云雾罩着远山。只是他的眼睛里,清楚地写着一种疼痛,似乎我的话,翻起了他什么痛苦的回忆。
我局促地坐在他身边,烛火忽然轻爆了一个火花,我听谢昭瑛幽幽开口。
“我排行老六,上面三个姐姐,五个兄长。我母亲是谢夫人的庶妹,比我大哥都要小几岁,性情活泼,聪明灵巧,一直很得先帝的宠爱。我四岁那年,母亲难产去世。第二年,先帝也辞世了。大哥即位。”他停了停,继续说,“大哥对其他兄弟多有压制,而对我,大概因为年纪小,却十分疼爱。”
“皇上原配刘皇后,为人和善,只是多年无出。而赵氏却生有皇长子。赵氏那时在人前乖巧伶俐,上下逢缘,位子渐渐升了上去。赵氏一家就此发迹。刘皇后病逝,赵氏理所当然地坐上了后位,皇长子也封了太子。我同太子同岁,却高他一辈,从小一起长大。太子不像皇上沉稳智慧,也不像赵氏奸猾机敏,是个老实温暾的人。永平五年秋,上林苑狩猎,太子不忍心射杀野兔,被皇上一通训斥。鲜明对比的,是我设计活擒了一头豹子。皇上当场对我百般嘉奖,我眼看赵氏变了脸色。”
我听出端倪:“她怕你威胁到太子的地位?”
谢昭瑛点了点头。
“赵家是没落士族,赵氏原先只是一个侍妾,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