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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色虽已暗沉,但月色甚好。白堤之上,早不复白日的人潮如织而显得清冷异常。一眼望去,除了二人外,竟瞧不见别人。这倒也正合了二人的意思。荼蘼走了几步,便在一株桃树下停了步子,回头静静看着林垣驰。林垣驰在她身边立定,二人谁也没有言语。
过了好半晌,便在荼蘼有些不耐之时,林垣驰的目光忽而在她发上一凝,旋即舒臂抬手,似欲抚摸甚么。荼蘼一惊,下意识的躲了一躲。林垣驰见了她这个动作,唇角不觉微微往上挑了一挑,收回手来的时候,荼蘼才发现,他的食中二指之间夹了一片粉色桃瓣。
她怔了一下,便觉面上有些火辣辣的。林垣驰清淡的扬了下眉,将指尖的花瓣送到她的面前,荼蘼默不作声的伸了手,他便轻轻一放,花瓣应声飘落在荼蘼掌心。
“你不必这么提防我的!”她听到林垣驰的声音,低沉而平缓的响起。
她沉默的注视着掌心那片粉色桃瓣,许久才淡淡回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离开京城之后,她也曾问过自己为何竟会选择逃避这一条路。
在当年的那种情况下,她都敢毫不在乎的挑衅他的权威,在后宫之中为所欲为,甚至满不在乎的再三抗旨……为何时至今日,她却再没了从前的勇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累了,怕了,考虑的东西太多了,所以行事起来,也就愈发的畏首畏尾,不能决断。想要两全,却又无法两全林垣驰怔了一下,忽而一拂衣襟,席地坐在了草地上,并神情自如的拍了拍身边的草地:“坐罢!荼蘼,我想同你好好谈一谈!”荼蘼并未多加犹豫,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草地很是松软,清新的青草气息夹杂着轻微却馥郁的桃花香气,令人不觉沉醉其间。
“荼蘼,你真喜欢王叔么?”过了许久,林垣驰才忽而问道。
荼蘼正自静静的看着眼前喧闹的西湖。西湖之上,游船如织,丝竹之音中隐隐夹杂着男子略带yin秽的笑声与女子矫揉造作的轻嗔薄怒。这样的西湖,与她的想象是截然不同的。她以为,她能在幽静安谧的西湖中,乘一只小舟,操一枝长篙,在月色光影中,划破平静的波纹慢慢前行。舟中载三五好友,一壶淡酒,几碟小菜,持一枝长箫,缓缓的吹上一曲。
林垣驰的话将她从思绪中惊醒,回过头,她望向林垣驰:“你想问甚么?”她太了解他,所以才明白,他要问的,并不真是她是否喜欢林培之。
正文 27 坦诚(2)
“你真喜欢王叔么?”顿了片刻后,他竟重复的又问了一句。见她抿了唇儿只是不答,他才又补了一句:“或者说……你,只是想要离开京城……”
荼蘼默然片刻,却忽然问道:“你这话的意思可是想说,只要不是林培之,就可以?”
墨也似的长眉很明显一拧,林垣驰没有言语。荼蘼慢慢的抚弄着掌心的粉色桃瓣,花瓣冰凉细腻又极为莹润柔软,如少女的肌肤,难怪古人常以花喻美人。她五指一合,轻轻一揉,再展开时,花瓣之上已布满了条条血色痕迹,如残损的美人朱颜,其痕触目惊心。
“这几年,我过的很是开心……”她轻轻道:“我跟着陆家的商队游走天下,看到了许多从前想也想不到的风景。我甚至亲身翻越雪山,并在那座雪山之巅亲手摘下了一朵朱红色的雪莲……”轻薄如纱的月色透过桃花那稀疏的枝杈落在她的面容上,半明半晦的隐去了面容,却愈发衬出她清灵明澈的双眸:“他们说,能在雪上看到雪莲的人,都是有福之人……”
她的声音轻柔纯净,伴和着堤上春风拂过树桠,桃瓣飘然滑落的声音,竟是无比和谐。林垣驰移开视线,伸指轻轻夹住又一片悠悠飘落的桃瓣:“那朵雪莲如今在哪儿?”他问。
“下山之后,我拿它合了药,制了一瓶‘雪莲养容丸’,”荼蘼答:“来怡园之时,我将它送了给娘!”当时段夫人正沉浸在与女儿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中,接过那瓶药,也并没太在意,只令绿儿好好收了,每日定时取来给她服用。
“你没告诉她,那瓶药里头有朵花,是你亲自在雪山上摘的?”他问。
她为之晒然一笑:“没有!因为我若告诉她,她定然会因担心我的安危而问上许多。将来我若再出门,她也必然会放心不下。甚至那瓶药,我想她怕也是不舍得服用的!”
林垣驰指尖轻轻一动,将那瓣桃花弹入西湖水中,看着它顺着水流的方向缓缓流去。
“荼蘼,你变了许多!”他平静的说道:“若是从前,你一定会告诉她。而且,你也一定不会将那花拿来合药……”她应该会把那朵花小心的收好,然后想尽办法使它娇妍鲜嫩的一如刚刚采下的模样,再得意洋洋的四处炫耀给人看。
幽晦难明的月色下,她似乎轻轻笑了一声:“是呀,我变了许多,而你,又何尝不是!”有一句潜在暗里的话,她没有说明,既然我们早都已经变了,你又何苦这般不肯放手。只是她虽不曾明说,却很清楚的知道,他能猜出她的意思来。
“去年春末,垣掣忽染重病,足足休养了三月有余……”他似乎没听出来,只一迳的说着。荼蘼闻而一怔:堰王林垣掣竟会染上重病?她不由神色古怪的看了林垣驰一眼。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面色随之一冷,而后冷淡道:“在这染病的三个月里头,他悄悄去了南渊岛!”荼蘼惊闻南渊岛三字,不由轻轻颤了一下。他很明显的也注意到了她的这一个小小动作:“放心,王叔将南渊岛经营得很好,朕费了几年工夫,也没能插得进手去……”他冷笑,语气之中有着说不出的嘲讽:“真是朕的好王叔呀!”
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在她的面前自称为朕,她也由此可以猜知他的心中是何等恼怒。但是这话,她却并不深信。南渊岛很大,以林垣驰的手段想要安插几个人并不困难。他之所以恼怒,一来为自己,而来只怕是因他费了一番心力,也没能安插进几个有用的棋子罢!
“先帝亡故之时,令严婕妤、玉贵妃等殉葬。或者他……”她刻意绕过林培之,慢慢的说着,表面听着有些像是为林垣掣开解,内里却因这一个消息而心神大乱。
林垣驰冷冷道:“那是先帝之意,非是朕矫诏而为!”
荼蘼无语,她也明白,林垣驰根本不屑于做这种事情。只因当时的他,已掌控了京城内十之七八的力量,便是承平帝平安健在,只怕他也有能力颠倒乾坤,又何须作那等小人之事。更何况,便在从前,严婕妤也没能逃得过一个殉死的下场。
疲惫的将身子靠在身后那棵桃树上,她道:“这些事儿,我并不想知道?”月色悄悄西斜,穿过花与花的隙缝,恰恰将一片清光洒落在她的面容上,无遮无掩,无挡无绊。
林垣驰定定看她:“你是真不想知道,抑或只是单纯的不愿我在你面前提及王叔?”他的语声平和淡定,目光却清冷如尖锥,刺得她如坐针毡。
有些心虚的别开眼去,她低声而软弱的说道:“皇室之事,本非我所能过问!”今儿的月光真是亮,亮得有些刺眼,她稍稍移动了一下身子,将自己的面容隐藏了起来。
“荼蘼,”林垣驰忽然开口叫了她一声。荼蘼下意识的应了一声,惘然的看着他。
“我不知你可否知晓,先帝亡故前,曾亲笔留下三道旨意……”他顿了一下,方才缓缓道:“其中有两道,是与你有关的!”
荼蘼一怔,隐约猜知他想说些甚么,隐于阴影之中的双眸便不由的轻轻闪烁了一下。
“其中一道,在王叔手中,另一道,却在朕手中!这几年,朕费了不少力气,却始终无法从王叔手中得到那份先帝御笔亲书的赐婚密旨!”他将“赐婚密旨”这四字咬的格外清晰。
荼蘼默然片刻,才淡淡道:“先帝还曾下过一道赐死的旨意,你有那个,难道还不够?”人既已不在人世,再去讨论所谓的赐婚密旨,岂非是天下最为可笑的一件事。
“先帝从无圣旨说要赐死你!”林垣驰道:“那只是吴源奉先帝口谕行事!”
荼蘼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早知承平帝是不会留下赐死圣旨的。毕竟,她在入宫之前,便是他名义上的儿媳了。公公临终之前,却要赐死未来的儿媳,这种事儿传了出去,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光彩的。承平帝,自然也不想落人口实,遗臭青史。
“京中人人皆知,季氏水柔,已死在昭德殿的一场大火之中!人已不在,又何必空谈其他!”她立起身来,有意结束这一场已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的对话。
林垣驰没有动弹,只抬眼看她。她默然了片刻,轻声道:“你该明白,我并不想见皖平,也不想见清秋!垣驰,你若真还顾念往日之情,又有意弥补,那么,我求你别试图将我二哥再与皖平拉到一块去!”这,才是她今日前来西湖的真正目的。
10点以后还有一章。
正文 28 荼蘼
荼蘼离开白堤之后。发现林垣驰并未跟随,这倒是让她很松了口气。走出数百步外,她方才伸手截了一条小舟,离了西湖,匆匆赶回玉狮胡同的陆宅。由于大乾承平已久,况杭州也非要塞城市,故而并无宵禁,非但西湖之中灯火通明,便是集市之上亦是一片热闹景象。她也懒得去寻自家马车,便在集市之上雇了一顶小轿,径自回家。
门房见她独自一人回来,心中虽自诧异,面上却忙忙的迎了出来,又殷勤的要送她进去,荼蘼挥手制止,令他取了一盏气死风灯来,自行提了灯笼,一路回了后院。
房内,灯火犹自通明。里头传来紫儿不无诧异的声音:“这个,我却是不甚明了!”
荼蘼微诧的停下脚步,心中正想着紫儿这是与谁说话。却听房中传来安姐柔糯的声音:“我早先便寻思着这位林公子很有些古怪之处,如今愈想却是愈觉得不安了!”
紫儿讶然道:“怎么又与林公子扯上关系了?”
屋内传来窸窣之声,似是安姐动了一动,随后的声音便自模糊不清,若非荼蘼耳力远超旁人,怕是一个字也听不清楚:“紫儿,你可知那位住在凤山门的公主是当朝的哪一位公主?”
紫儿显然为她的举动所惊,忙追问道:“是谁?”
“那便是今上同父异母的妹妹,皖平公主!”
“啊?”
“我……我还听人说起过,说……”安姐似也有些惊惧,因颤声道:“今上,正是排行第四……”房内传来“咕咚”一声,似是紫儿一时不曾坐稳,跌在了地上。
荼蘼暗叹了一声,没再听下去,只放轻了脚步,缓缓离了小院。
她倒也没有怪责安姐的意思,无论是谁,忽而发现了这么个秘密,怕都会如安姐一般,坐卧难安的罢!在院外徘徊片刻,再走进小院的时候,她便有意识的放重了步子,甚至装作因月色昏暗,而不慎踢着了一颗石子,且发出一声惊咦。
房内骤然一静,旋即又是“咕咚”一声。再过片刻,安姐与紫儿方才急急迎了出来。二人面上均有张皇之色。紫儿嗫嚅了一刻,方唤了一声:“小姐!”
荼蘼对她点一点头,又若无其事道:“安姐也在?”
安姐有些局促不安的笑了一笑:“是!”说完了这个“是”后,她便又看了紫儿一眼道:“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休息了,妩儿你也早些歇息!”
荼蘼也不留她,只微微颔首。紫儿忙唤了个小丫头子,提了灯一路送安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