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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培之带笑侧头看了她一眼:“想不到你也听过浣花溪之名!”他说着,便自抬手往溪水流去的方向一指:“那便是浣花亭了!”荼蘼被他提醒,方始顺势看去。却见小溪中游处,一亭翼然,清澈的溪流带着片片落花潺潺流过亭底,发出极有韵致的水声,闻之令人心醉,果不愧浣花聆音之名。
二人漫步入亭,林培之看似随意的在亭内那张大理石桌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那石桌发出一声轻响,居然缓缓裂开,露出其内早已放置着的数只红泥密封的小小酒坛。
林培之提起一坛,放在荼蘼面前,朝她微微一笑:“若有兴致,不妨尝尝这酒!”
荼蘼轻轻挑了下眉,也不犹豫,便举手拍开泥封,泥封开处,一股清淡幽微的酒香便自飘逸而出,很是熟悉的味道,她不由的深深吸了一口,旋即有些诧异的抬眸看了林培之一眼。
林培之另取一坛,也自*开泥封,揭开红绸,提起酒坛,仰头便喝了一大口。一口酒下肚,他的态度也便随意了许多,不复先前的拘谨。凝目瞧向荼蘼,他道:“此酒名为‘荼蘼’!”
荼蘼轻轻“啊”了一声,她适才打开封泥之时,便已嗅出那伴随着酒香而来的幽淡香味正是荼蘼花的味道,因此才会觉得诧异,却没料到这酒的名字正是荼蘼。默默的看了林培之一眼,她亦学着他的模样,提起酒坛,仰首喝了一大口。只是她实在不惯这等饮法,这一口酒,倒有大半都顺着下颚滑落至颈部,入了口的小半酒液,却又呛着了她,直咳得她天昏地暗。
林培之在一边看了,不觉哈哈大笑起来。荼蘼咳得面红耳赤,方才缓过气来,因抬眸狠狠的白了他一眼。林培之见状,忙摆手笑道:“这事儿,似乎不能怪我的!”
荼蘼轻哼了一声,也不理他,只小心的捧起酒坛,凑到口边,喝了一小口。那酒滋味甚是温润绵长,入喉之后,隐带一股幽幽甜香,令人有种醺醺然之感。她不由的叹了口气,微微的眯了下眼。
经了呛酒一事,二人再言谈起来,便也少了先前的小心拘谨,颇有些回到了四年前的意思。
“竣灏对我提出想让你暂时住在府内之时,我曾觉得你未必肯来!”林培之喝了几口酒后,忽而开口说了一句。事实上,直到荼蘼当真随季竣灏来时,他尚有犹在梦中之感。
江南一会,时间极短,却极大的伤害了他的自尊。他一生平顺如意,自出生之日起,便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他父皇是爱屋及乌,而那个所谓的皇兄,却是抱着一种歉疚的心理,对他可谓有求必应,他便一无所求,那二人也都会为他想得妥妥帖帖,使他从未尝过为人拒绝的滋味。
而这整个天下,第一个使他尝到闭门羹滋味的人,正是荼蘼。初时相遇,他对她,只是好奇。他忍不住的想要接近她,想要知道这个女子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于是,他愈来愈多的发现了她的聪慧、灵黠与淡定。到了最后,连她那种在他眼中看来极是可笑的别扭与倔强也成了别样的风景。
其他的女人,从此成了过眼云烟。他总不由自主的拿她与旁人相比,愈比,他便愈是感觉到她的特殊。于是,波*折折、纠纠缠缠,到如今,居然已有十年余了。
江南一会,她的再一次拒绝,曾使他恼怒莫名,甚至决定再不回头。但在听到她返回京城的消息后,他的决心却又不自觉的又一次发生了动摇了。他对自己说,或者,他该再退一线。
于是,在季竣灏提出让荼蘼暂住宝亲王府时,他慨然应允。
并暗下决心,若是她再一次拒绝这个提议,那自己也就该适可而止了。
十年,无论对谁而言,都是一段决不能称之为短的时间了。
十年,真的已够长了。
正文 13 恍然大悟
荼蘼并不回话,只是默默饮酒。这些年她虽是随着陆家商队行走天下,但她毕竟是女儿身,为防遭人暗算,故而从来都是滴酒不沾。因此几口酒下去,便已有了醺然之感。
“你与堰王爷是否有甚么默契?”她挑眉看他,不答反问。
林培之微怔了一下,旋即注目看她:“这件事儿,对你真有那么重要?”上次苏州一会,她亦曾问及此事,只是当时他气恼于她对林垣驰的惧怕与隐隐的回护,所以也并没给她明确答复。
荼蘼轻轻点了下头,若在平日,她绝不会如此毫无顾忌的提出这个问题,可是今夜她却还是问了,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吧!她默默想着,其实,有时候,酒真是个好东西!
林培之没再喝酒,只以一种非常古怪的眼神看她,半日,他才别开视线,淡淡道:“他来寻我诉苦,且问我,是否有意重返京城?若有,他愿全力助我!”水声泠泠,自二人足底缓缓流去,明明是夏日,荼蘼却觉出了一种寒意。重返京城?只怕不是重返京城,而是夺回皇位罢!
“他对我说,垣驰登基不久,便使人重修凤仪宫,移梧桐而遍植荼蘼……”林培之轻轻敲击着大理石桌面,发出极有节奏的笃笃声。他的声音也因此而更显冷淡,却自始至终没有去看荼蘼一眼。
荼蘼微僵了一下,轻轻咬了下唇瓣,她终究还是解释道:“这事,我也是直到回了京城之后才听我大哥提及的!”若不是季竣邺对她提起,她可能至今也还一无所知。
只是解释的话才一出口,她不免又觉有些懊恼,似乎自己解释的太刻意了些。
“荼蘼,”林培之平和的唤了她一声,目光沉静的落在他自己面前的酒坛上:“旁人说的话,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我只问你,在你心中,究竟是如何看待我与垣驰的?”
荼蘼听得一梗,她与林培之、林垣驰三人的关系,一直是她最不愿别人提起的事儿。
因为答案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以至于让她根本无从解释。
若是如实说出,只怕天下大多数人都要怀疑她是因得了臆疾而胡言乱,这之中甚至会包括爱她如珠如宝的父母兄长。但若设词推脱,她却又不愿。
退一万步说,若林培之果真相信了她,那么,他能接受么?只怕也是不能的罢!
夜凉如水,带走了她最后的一丝酒意。
叹口气,她道:“你若信我,根本不会问;反之,你若不信,我说的再多也是无用!”轻轻推开面前的酒坛,她站起身来:“今夜月色很好,酒……也很好!”
林培之微怔,在她转身欲走之时,他忽然起身,脱口叫了一声:“荼蘼……”
她足下一顿,却没有回头,只生疏问道:“王爷还有甚么话要说么?”
林培之一僵,“王爷”二字从她口中说出,显得分外的生冷见外,让他心中很不好受。但他依然将话说了出来:“我并没有答应垣掣!”顿了一顿后,他又道:“你也知道,我从来就没想过要那个位置。我之所以重回京城,一来……是因为你,二来,我亦不愿让垣驰太过得意了!”
这话一传入荼蘼耳中,顿然便让她生出一阵心安之感。没甚么理由的,她知道林培之没有说谎。
“你说,不愿让他太过得意?”她细细咀嚼着他适才所说的话,忍不住回头看他。
“是!”林培之俊逸的面上隐约泛起些许戾气,他冷冷道:“你也知道,当年我不得以离京之时,曾暗中留下了向玖以接应你。事实上,我也并没当真离开。我悄悄藏身德州,打算静观后续。却不料皇兄刚刚去世,便有人将小玖押到了我面前,除此之外,还有一封给我的信……”
“信?”荼蘼诧异的轻呼了一声。
“不错!信里只有四个字——四年之后!”
荼蘼轻轻蹙起了眉,四年之后,这似乎是一个关于她的约定。但林垣驰凭什么这么做,而林培之又为何竟会同意这一约定。她疑惑的看向林培之,等着他的答复。
林培之淡淡道:“其时我并未给他任何回复,但却就此打消了找你的念头。我想知道,若是我不去找你,你会不会依照先前你我的约定,到南渊岛找我!”他没再说下去,只静静的看着荼蘼。
荼蘼不由的抿了下唇,心中忽然便明白过来。林垣驰果真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她的人。
不错,认识至今,除了四年前的那一封由季竣灏寄往南渊岛的书信,她似乎从未真正的去找过林培之。而事实上,即便是那一封信,也依然不是她的意思,她只是默许而已。而他,却不然。他总在她意想不到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出现,一径的微笑,似乎全不在意她的冷脸。
如此一想,她不由心生歉疚,轻轻侧了下脸,她躲开他几乎算得上咄咄逼人的视线:“我……我并不知道此事!”她嗫嚅的说道,心中却很明白,即便自己知道此事,只怕也不会赶去南渊岛。
蓦然回首往事,她不无怅然的发现,其实一直以来,她都在给自己找寻借口。
事实上,她确实从未想过要与林垣驰重归于好。但在她心中,其实也一直没有做好另嫁他人的准备。所以,她总在不断的寻找着借口,试图解释自己的行为,让自己可以心安理得而事实上,家人与家族的确都是她的顾忌之一,但她其实一直也都明白,因着从前的缘故,林垣驰很难再一次辣手无情的对待季家。而事实上,如今的清平侯府也早不是从前那个尾大不掉的外戚之家了。他也实在没有必要再如从前一般对待一直以来都对他忠心耿耿的季家。
林培之就那么看着她,看她的面色从平淡一变而为犹疑,再从犹疑而变得惨白。
终是不忍过分逼她,叹了口气,他道:“我明白你并不知情!这事,从此也不必再提了!此间事了,我便打算返回南渊岛,今后,怕也不会这般频繁的来往于南渊岛与大乾之间。我的心意,从未隐瞒过你分毫,你的心思,我也无意再去多加揣测。一切,都由着你自己罢!”说完了这番话,他匆匆转身,深恐自己后悔一般大踏步的离去了,不曾回过一次头。
荼蘼默默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一阵恍惚,几次张口想要唤住他,却还是忍住了。她颓然的坐回石凳之上,静静的发了好一会愣,只觉心中愈加的烦躁难言,目光不经意的落在桌上那两坛荼蘼酒上,一种说不出的冲动猛然涌上心头。她提起酒坛,一个仰头,猛灌起来。
酒液自坛口疾涌而出,尽数冲在了她的面上,顺着她的下颌淌得她前襟尽湿,真正喝到口中的却是寥寥无几。装酒的小坛本来不大,一坛也只二斤左右,被她这般一折腾,很快便已罄尽。
荼蘼晃了晃手中酒坛,确定坛内已然无酒,不禁苦笑一声,因信手一抛,酒坛噗通一声落进了浣花溪内,溅起好大的水花后,竟然未碎,而是载浮载沉的往下游飘去。
荼蘼瞪着那只随水而去的坚固酒坛,不由的失笑起来,旋风般转身,她举袖一拂,将桌上仅剩的那只酒坛打落在地,那酒坛发出一声“砰”响,立时碎成了千百片。
荼蘼这才觉得郁闷稍纾,夜风轻柔,拂在她面上,却带来一股飕飕的、沁心的寒意。她胡乱举起袖子,抹了抹面上犹自未干的酒水,不再停留,而是快步往翠竹轩方向行去。
她人才刚消失在浣花亭,不远处的一座假山后头,便已无声的闪出了一条人影。
月色如水,朦胧的照在那人俊逸的面容上,隐约可以看到他脸上泛起的那丝无奈而宠溺的表情。
此后的日子,荼蘼极少走出翠竹轩,多数时候,她只是懒懒的靠在房内的贵妃榻上,漫不经心的翻看一些闲书。偶尔冼清秋过来,她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