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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心中先时有些不安,待到听了这话方才暗暗的松了口气。一行人又走了好一会子,方才到了漱玉院,漱玉院紧依怜星殿,地方虽不小,建的却是出奇精致。里头初温泉外,另有一处喷簿而出的清泉,泉从石上过,发出清冽冽的声音,显然这便是漱玉的来由。
他们才来,院内便有人迎了上来,却是漱玉院的一应宫女太监。
当前领头的女官约莫三旬左右,生了一张圆团团的脸,看着甚是和气。迎了众人进门,便为他们各自安排了住所。季家在京中虽也是一等一的人家,但毕竟也还是皇上的臣子,对于这些宫女太监又怎敢胡乱支派,各自给的赏银都极丰厚。好在这些宫女太监也知长公主对季家颇为看重,却也不敢怠慢了,不多一刻,该准备的便都准备好了。
外头的雨仍在淅淅沥沥的下着,且比先前下的更大了些。因慧芝的身子还未全好,荼蘼这次出来,身边带的依旧是明秀。荼蘼懒懒的靠在窗前发呆,她这间屋子视野甚好。从这里望了出去,一眼便能见到大半个院子的景致。她正发着愣,却见外头有人进来。
因下着雨,那人便穿了一身精致轻巧的蓑衣,头上带的却是一顶竹笠,只露出半张脸来,乍一看倒活似个渔夫。荼蘼一眼瞧见他,不觉微怔了一下,那人——是林明轩。
木屐的齿敲击着青石的地板,林明轩踩着明脆的步履大步进来,大叫道:“竣灏……”他口中叫着,目光却有意无意的轻轻扫过荼蘼这边半启的窗扉。荼蘼微微惊了一下,下意识的便想阖上窗户,手指刚一伸出,却还是缩了回来。她不想表现的太明白,太伤人。
好在他这一声语音未落,右边房里却已有人一把拉开大门,快步的走了出来,哈哈笑道:“明轩,这还下着雨,你怎么就来了?”却是季竣灏。
林明轩收回视线,一面上了朱廊,一面漫不经心道:“今儿下雨。甚么踏青也谈不上,我只得来寻你说说话,也好解解闷儿!”福威伯林家怎么说也是高祖皇帝的义子,算是沾着些儿皇家的边,因此林明轩在这行宫之中,却比季家更要自在许多。
季竣灏与他正说着话,那边房间却又开了,季竣邺与季竣廷兄弟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季竣邺便唤林明轩到屋里坐,林明轩笑着答应了,便跟了他进去。
这刻儿,外头的雨却是愈下愈大。整个漱玉院都被濛濛水雾笼罩期间,愈发显得清丽无伦。荼蘼不觉挑了下眉,觉得今上的这次踏青还真是没挑对日子。当晚,宫内果真发下话来,言说雨势太大,各家各自安置,晚上夜宴也一并取消了。
这个消息于荼蘼来说自是极好,随意的用了些宫中送来的菜肴点心,她便拉了韩璀一并往温泉处好生泡了一回。及至泡完了,她才回屋休息。虽说这次景山之行阴影重重,但泡了温泉之后,她却只觉身体乏力,因此才一倒在床上便很快的睡着了。
临睡前,她忽然想,若是明儿仍有这般大的雨,那便好了。
次日,她睁开双眼时,却觉眼前一片金光晃的人眼晕,窗外鸟鸣声声婉转,她不禁好笑的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是过于奢望了。匆匆打点好了自己,走出门时,却见厅中已有一名三旬左右的宫女在等着。那宫女见她出来,便即上前行了一礼,笑道:“季大小姐!”
荼蘼一眼瞧见她的衣饰便是一怔,她从前曾为六宫之首,怎能看不出眼前宫女的服饰品级。这名宫女乃是宫中的四品女官,这样的女官便在宫中亦不过十多人而已。忙忙的退后几步,还了一礼:“姑姑可折杀我了,敢问姑姑此来何事?”
那女官见她这般有眼色,不觉一怔,面上便也有了几分欣赏喜爱之色,旋即笑道:“奴婢燕秋,奉长公主之命来请小姐过去怜星殿用早膳!”
荼蘼听是长公主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因笑道:“烦劳姑姑跑这一趟了,请姑姑带路!”她口中说着。便给兄嫂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必担心。这才随了燕秋往怜星殿去。
漱玉院本就是附属于怜星殿的,因此从这边过去,倒也没有几步路。荼蘼一面走,心中却难免有些打鼓。长公主若要唤自己过去,只随意找个人便是,怎么却特意寻个品阶如是之高的女官来唤,且这位女官态度又极亲切,亲切到让她实在有些不踏实。
燕秋一直在微笑的打量着她,此时见她神色虽颇平静,眸中却隐有疑惑之色,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因解释道:“奴婢从前乃是钟萃宫的!”荼蘼微怔,旋即释然,钟萃宫,可不正是林培之的母亲妙妃所住的宫殿,难怪她会亲自过来请自己,原来她却是林培之的人。
燕秋在旁又道:“娘娘去了南渊岛后,奴婢便自请来了景川行宫!”
荼蘼抿唇一笑:“多谢姑姑释疑,这几日还请姑姑多多照应了!”四品女官,便在宫中亦是不多,何况她又自请来此,如此一来,这位燕秋姑姑在这景川行宫必也是个主管之人。
燕秋轻笑:“小姐客气了!”她一面说着,却已将荼蘼引入了怜星殿中。
怜星殿内,长公主正笑吟吟的坐在上首位置看着荼蘼,冼清秋神色淡然的坐在一边,面上无喜无怒,只在瞧见荼蘼的一刻,眸中泛起了一丝微微的笑意。
正文 36 妙人儿
等到荼蘼坐下了。长公主才微笑道:“这几日不必太过拘束,皇兄已说了,请你们来,原就是玩儿的,那些规矩也无需太过在意,只玩的开心也就是了!”
荼蘼抿嘴一笑,答应了一声。长公主回头看看自己的女儿,又道:“清秋这孩子,你想必也知道一些,她自小儿便是当男孩子一般长大的,也不喜与一般女子往来,如今难得与你投契,你便多陪陪她。想来日后你们也是要时常在一块的!”
这次轮到冼清秋笑了一笑。长公主显然也并不想太过唠叨,说了几句后,便笑道:“罢了,先用饭罢,等用完了饭,你们二人便结伴出去走走。景川行宫的景色还是颇值一看的!”
用了早饭后,长公主便打发二人出门。荼蘼一路缓缓而行,注视着这景川行宫这个既熟悉又稍稍有些陌生的地方。这个地方,她曾经住过一段时间。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了。
那个时候,她因构陷堰王而流产,身子极端虚弱,心情也极为茫然怅惘。林垣驰心疼她,毕竟亲自入宫,求了旨意,让她在景川行宫休养。于是,她便在景川行宫居住了近半年的时间,直到他顺利登基,并接了她回京。她想着这些事儿,忍不住有些讥嘲的勾起了唇角,景川行宫,恍如隔世的过去……不,或者她该说,那本就是前生的事儿了她安静的沉浸在当年的往事中,浑然不觉身边的冼清秋正以一种极为奇怪的目光看她。迟疑片刻,这位特立独行的郡主终于有些受不了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疏离冷淡而又有些遗世独立的气息,伸手轻轻拍了一拍荼蘼的肩。荼蘼微颤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
挤出一个有些发涩的笑容,她道:“我近日心情不好,冼姐姐莫怪!”
冼清秋沉默了一下,轻轻问道:“是因为小舅舅?”荼蘼一怔,好一会,才胡乱的点了点头。她没法告诉冼清秋自己为何心情不好,因此也只有默认了她为自己找出的理由。
“你放心,小舅舅的心思我最是明白不过……”冼清秋慢慢的说道,稍稍犹豫了片刻。她才又道:“前几日,南渊岛曾有消息来,说小舅舅出海已有数月了!”
荼蘼骤然的惊了一下,脸色也微微的泛了白:“出海已有数月?”海上的事儿她虽不非常清楚,但也听卢修文说过大海无情,风浪噬天之类的话语。
冼清秋别过头去,似是不忍去看她的脸色,只道:“你放心,我想小舅舅是不会出事的!”她口中说着宽慰的话,语气却有些迷惘,显然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的话。
荼蘼用力的抿了抿唇,有些神不守舍的问了一句:“这事,只有你一人知道么?”
冼清秋默默的看着远方,眼神淡漠而遥远:“这消息是四天前送来的,我还没敢同母亲说!最近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荼蘼惘然的点了下头,明白她的意思,因为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所以……她根本不敢将这事对长公主说。长公主大病初愈,外表看着虽已好了很多,但内里应该还很虚弱。
“荼蘼。”冼清秋低声道:“南边来的信上有提了一句,让我告知你们家,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的意思,应该便是让自己莫要着急,再等一等罢!荼蘼淡淡的想着,心中却是莫名的泛起一丝酸涩疼痛的感觉。林培之略带慵懒、稍觉轻佻的笑颜却又不自觉的浮现在眼前。这个男人,该怎么说呢,应该说,他曾在一定程度上挑动了她的心,但那还远远不够……远远不够让她下定决心,离开父母兄长嫁到南渊岛去。
真正让她决心嫁给他的理由应该还是林垣驰。
她想要躲开林垣驰,为此,他成了她的选择,她于是日复一日的想着他,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让季家、也让自己躲开从前曾有过的命运。
于是,在这几个月不显山不露水的想念后,他渐渐的便在她的心底生了根。她会不时的想念他调侃的言语,带笑的戏谑的神情,还有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腕上的那串珠链,然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我跟你们去南渊岛!”她听到自己坚决的声音,却又觉得那声音似乎并不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冼清秋今儿之所会同她说这个,其实是担心,她的心里,其实很担心林培之。她自幼在海边长大,对于海的了解,想必要比她深很多很多,所以,她想必也更担心。
果然,冼清秋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荼蘼,不要怀疑小舅舅,他是真的喜欢你!”
荼蘼微微勾了下嘴角,真的喜欢?!对于这个词,她没甚么可怀疑的,她甚至也并不怀疑,当年的林垣驰对她也并非虚情假意。不过有些东西,总是经不起外界太多的考验。
她想起那天雪中季竣灏对她提及过的关于林培之的野心,不禁有些怅然:“冼姐姐,你知道他的心么?”冼清秋被这句话问的怔了一下,茫然的闪动了一下双眸,显然没能弄明白荼蘼的意思。荼蘼笑了一笑,补充了一句:“我是说……野心?”
冼清秋瞳孔骤然放大,旋又紧缩起来,却只是闭口不语。荼蘼笑了一下,没再多问。事实上,她也没法子再问了,因为二人的正前方,正有群侍从簇拥着一名锦衣少年,含笑的走了过来。玉冠束顶,轻黄的锦衣,袖口衣角精绣着江水海牙纹,一派的风流俊雅之气。
荼蘼目光微凝。有些意外,却也并不算太意外。冼清秋面上也现出几分诧异的神情来,但她却很快的淡淡一礼:“清秋见过堰表兄!”荼蘼也跟着行了一礼。
堰王林垣掣呵呵一笑道:“原来是玉妹妹,今儿倒巧,才出来,便遇着你了!”
冼清秋封号为玉,堰王林垣掣封号为堰,二人以封号相称,却是无论如何谈不上亲密。
冼清秋的嘴角有些勉强的扬了扬。好在堰王爷也没打算与她说的太多,便又转向荼蘼笑道:“这位姑娘我上回倒有幸在云定侯府见过一回,是清平侯家的小姐罢!”他笑的极其温尔。看着纯良无比,让人一见便不由的生出许多亟欲亲近的好感来。
荼蘼淡淡笑着,便又行了一礼:“殿下好记性!”
林垣掣一双眸子闪闪发亮,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