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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举面色立刻凝重起来,当下连点心也不吃了,就和傅秋宁急急出门,只是刚到了院子里,就见金明小跑着进来,脸上全是兴奋之色,看见金凤举和傅秋宁,他便忙打了个千儿,然后站起身笑着嚷道:“爷,大喜事啊,城南的百姓们今儿早上遇见了一个倭寇,那带着倭刀的家伙竟然生生被几十个百姓用搞头铁锹木棒给砸死了,如今那些老百姓把人拖来了衙门前,奴才刚刚去看过,死的不能再死,哎呀身上血迹淋漓那叫一个惨啊……”
金明往下又说了些什么,金凤举都没怎么听清楚,他心里的震惊根本就没办法用言语形容:穷凶极恶的倭寇,那是沿海百姓最大的噩梦。甚至就连抗倭卫所的官兵,在最初提到倭寇上岸的时候,也都是恐惧大于愤怒战意。屡遭倭寇屠杀的老百姓就更不用提。毫不夸张的说,在这泉州城,百姓们那是谈倭色变的,“倭寇”两个字,甚至可以止小儿夜啼。
而如今,就是这样一座屡被倭寇骚扰侵犯,甚至五年前惨被屠戮抢掠的泉州城,靠着几十个百姓,用镐头铁锹木棒这些最原始的工具,竟然活活打死了一个身佩倭刀的凶狠倭寇,这听起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样。
“爷……爷……”
金明的呼唤声拉回了金凤举的神智,他咳了一声,才急急道:“那倭寇尸体在哪里?快领我去看看。是了,你可打听清楚了?真的是百姓们将这倭寇打死的?有没有伤亡?”
金凤举的话音刚落,便听远处竟然响起了一串鞭炮声,不知道是哪一家人实在高兴,忍不住放鞭炮庆祝,这也的确是值得庆祝的事情。因金明笑呵呵的听那鞭炮声结束,才对脚步匆匆的金凤举道:“爷,千真万确是百姓们打死的。奴才开始也不信呢,想着是不是有什么高人?后来那些百姓把经过都说出来了,并不差一个字儿,不容奴才不信。是了,这事儿起因还要着落在二奶奶和姑娘少爷们身上。前儿死在咱们手里的倭寇被曝尸大街后,整个泉州城都震动了,听说有两个倭寇是让一只狸猫生生咬死的,老百姓们都说,一只猫就能咬死倭寇,可见这些也不是什么天降神兵,既然连猫都能咬死,难道人还比不上一只猫?因此那些百姓在见到这个倭寇后,才没有四散奔逃,而是呼朋引伴一拥而上,这倭寇空拿着倭刀,在那小巷里也施展不开,虽然砍伤了几个人,自己却最终被不知多少把搞头铁锹砸中,到底把命都送在这里了。”
“原来竟是如此。”金凤举放慢了脚步,感叹道:“俗语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可见倭寇可怕吗?非也,一样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们还比我中原大地的子民矮小许多,我们凭什么怕他?只是百姓如羊,只听说倭寇凶残,便先自怯了,每逢相遇,不思抵抗,只顾逃亡,如此可不是只有任打任杀的份儿?才能令倭寇那区区一二万人,竟在这沿海一带壮大发展,成为我大宁朝的心腹大患。如今百姓们去了畏惧之心,一拥而上,如何?便是手拿倭刀凶残横行,不照样是死的通透?”
金明笑道:“可不是?说起来奶奶也真是有先见之明,竟能料到将倭寇曝尸大街,便可去了百姓们的畏惧之心,这一招真是高明,就是奴才也未曾想过真能收到如此成效。”
金凤举微笑道:“你们奶奶的聪明,何止于此?从真正识得她以来,她所做的许多事,哪一件不是看上去不可思议的?若非是这样的奇女子,又怎可能在晚风轩安静沉稳的生活了六年,一分钱不能得的情况下,也能活得自在?”
金明笑道:“让爷这一说,奶奶的确是个不凡的。只奴才却总记着,奶奶刚进门时还不是这样,那时也会来找爷,只不过爷都……嘿嘿……谁知从她那一次说是寻死后活过来,竟然就定了性子,再也没来找过爷,以至于后来府里人都忘了她们娘儿几个的存在,若不是爷那日偶然出了园子,看见晚风轩,只怕奶奶如今还在那里生活呢。”
金凤举点头道:“俗语说死而后生凤凰涅槃。我也觉着秋宁便是从那次寻死后,整个人方都转变了,或许这便是人死之际,将万事看开红尘看透,因而就变得耳聪目明,加上她原本就是个聪慧的女子,所以才能有这番蜕变吧,想来,上天待我总算不薄,没让我空守着这绝世明珠而不自知,今生还能得这一个知心人……”
主仆两个很是感慨了一番,此时已经出了府衙,只见偌大一条街上,此时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衙门里几个官员见金凤举出来,忙上前向他禀报事情的具体经过,与金明所说一般无二。此时又有几个百姓拿了大红鞭过来,在衙门前点燃放了,一时间群情汹涌欢呼雷动。
金凤举也就趁此时机,着实说了一番鼓励的话,只说倭寇并不可怕,现在街上躺着的尸体便是例证。百姓齐心其利断金。如今城中仍有两三名倭寇残余,大家除了依靠官府衙差的力量之外,自己也该团结自保,夜间左领右舍聚集在一起,以防倭寇狗急跳墙破门而入等等。他本身便是文采斐然,这番话自是说的慷慨激昂鼓舞人心,获得了潮水般的掌声。又因为此时人人都知道这位新任知府,圣上面前的大红人,以侯爷之尊,在沿海战场上亲身上阵,追击倭寇,那份崇敬感激之情就更是溢于言表,直在衙门前聚了大半个时辰,将金凤举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又喊了无数遍的倭寇必亡之类的口号,方渐渐散去了。
这里府衙中的几个官员便请金凤举进衙门,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当日跟随金凤举出城抗倭的,只有几个小官留守。如今金凤举回来,自然要交接一番,金凤举翻了翻案卷,听了几个小官吏详细报告了这半个多月的情形,发现这些人官职虽小,办的事却十分妥帖,便着实鼓励了几句。
眼看着太阳下去,金凤举便对堂上众人笑道:“转眼又要到傍晚,大家也要各自归家用饭。如今倭寇虽然遭受迎头重击,却并未根除,庆功饮宴为时尚早。待彻底绝了倭寇之患,我请大家饮酒。”
堂下十几个官员连忙起身答应。金凤举摆摆手令他们仍坐下,又继续道:“从我上任之后,事情便是一桩接着一桩,一直到倭寇来袭,如今才有时间坐下好好和你们说说话。先前令你们搬出去的那几个混账东西,都让我狠狠教训了一遍……”
不等说完,一个姓白的府丞便站起身来,他恰恰就是那白张氏的丈夫,因陪笑道:“大人说哪里话?其实徐大人梁大人等说的没错,大人乃是天潢贵胄,来到此处……”
不等说完,便见金凤举一摆手,正色道:“此话差矣,我虽然得圣上封了一个侯爷的爵位,然而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难道泉州城需要一个养尊处优的侯爷吗?非也,我是来这里做一任知府,给一方百姓太平的。既如此,莫要说我自己不能仍将自己当做侯爷看待,列位同僚也不该将我当做侯爷看待。前些日子你们搬出去,回来时听内子阐述各家情形,令我十分震惊愤怒,所以那几个混账东西已被我教训处罚。这种大敌当前之机,他们自觉着是替我着想,实际上却是令我与大家离心离德,不能同舟共济,这和害我何异?”
众人一听他这样说,又忙都站起身连称不敢。金凤举便叹了口气,站起身慢慢踱下台阶,沉声道:“愤怒之后,我亦为各位感到骄傲辛酸。从我在御前行走那日起,得圣上青眼,这几年也算是南北西东尽皆踏遍,然而像列位这样的官员,一个地方能有二三个,已足可泽被一方,在我们泉州一个府衙里,除了我这个新来的知府,其余上至府丞,下至小吏,竟有绝大部分都是这样宅心仁厚的官员,也难怪这泉州城五年前遭遇倭祸,又时时面临倭寇侵袭,仍是繁华如斯,这都是列位的心血所筑。因此我钦佩各位,也由衷因为自己能够跻身你们之中而感到骄傲。”
第二百七十一章:推断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这泉州府的官员们,倒大多数都是好样的,虽然不善钻营,在地方上却是能吏。只是多少年来,他们便是在这里默默耕耘着,也从未有人在他们面前褒奖一句,即使有,也不过是敷衍罢了,所有的政绩都在知府头上,他们这些下属官员的名字,连出现在奏章上的资格都没有。
因此此时听见金凤举竟是如此衷心的称赞他们,怎不令这些官员小吏热血沸腾?顿时就将金凤举引为知己,只觉着这位小侯爷果然是有过人之处,难怪能得皇帝青眼。不说别的,只说他这份待人以诚,以他侯爷之尊,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先前那些知府巡抚指挥司,爵位还没有一个,官位也未必比金凤举的御前钦差就高,一个个却是官腔打的十足,哪里有小侯爷这样的平易近人?竟说出“自己不能把自己当做侯爷,你们也不能把我当做侯爷”这样谦逊的话来。
因一个个正感慨间,却听金凤举又叹道:“骄傲之余,我却又为各位感到心酸。这泉州城的官不好当啊。听内子说,自从搬出府衙后,你们中这几个还算是上官的,竟是都找不到一处好房子落脚。内子也曾问询过,方知素日里你们的薪俸倒是都用在了周济百姓身上。这是你们廉明仁厚,可惜泉州城就在海边,倭寇每次登陆,又是以此处为主,以至于这城里百姓竟成了一个无底洞。只不过如今圣上和太子已经决心荡平倭寇,今次咱们已经获得了一场胜利,他日倭寇再来进犯,正该一鼓作气扫平倭寇,雪我民恨兵耻,扬我国威。到那时,泉州城得了太平,想来百姓们就再不用几位大人倒贴腰包,只有如此,各位和百姓们才都能过上好日子,你们说是不是?”
“大人说的没错。咱们不缺扫平倭寇的决心和热血,怕的便是朝廷没有下定这个决心,做好这个准备。如今借大人神威,倭寇受到前所未有的重挫,正是还我沿海太平的好时机,下官愿做大人的马前卒,为大人搭桥开路。”
“没错没错,咱们虽是文官,却也不怕倭寇……”
“大人,下次再打倭寇,且带上我吧,这沿海所有的山林海岛,就没有我不熟悉的……”
金凤举一番话,点燃了所有官员的热血和情绪。他心中也是感动,点点头,慢慢道:“大家不用急,一月之内,倭寇必定卷土重来,到时还要借重诸位。当今圣上宏图伟略。早已定下开海之策,只要倭寇之患荡平,泉州便可作为港口,建立市舶司,到那时,和海外诸国的贸易必定空前繁荣,之所以告诉你们这些,便是要你们珍重自己,战场上对敌固然要无所畏惧,却也不能热血上头横冲直撞,若枉送了性命,可就看不到未来那如锦繁华了。”
一句话说的众人双眼放光,开海禁之事在官员中一直有流传,只是从未曾有过准信儿,此时听到金凤举明明白白这样说,哪里能不让众人心动?待听到他最后一句话,众人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从前堂回来,傅秋宁便问起那被杀死的倭寇的情况,听金凤举一说,她也是目瞪口呆,遂笑道:“当日我虽是有这念头,才命人将那几个倭寇曝尸,却没料到成效竟如此显著,如此一来倒是好,这城里再不是那两三个倭寇可以躲藏的地方儿了。”
金凤举笑道:“是,人人皆兵,这岂不是最可怕的?只怕那两个倭寇这会儿是要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出城去。不过如今城墙下都是五步一个岗哨,他们再想故技重施,怕是不那么容易了。”
想到这里,便坐在榻上,挥手命几个丫鬟出去,他才看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