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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兰微有怜意的瞥了眼王氏,她忽的有一种预感:这位嫂嫂不省油。
给父母行过礼后,便是三个妹妹两个弟弟给兄嫂见礼,海氏早准备好了五个精致的刻丝厚锦荷包,两个葫芦形的,石青和靛蓝;三个荷花形的,银红,藕荷,以及玫紫;按着齿序明兰是倒数第二个下拜的,便没什么好挑的。
没过几天,明兰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海氏闺训十分成功,恭恭敬敬的服侍王氏的晨昏定省不说,从早上睁开眼睛到晚上盛紘长柏回府,一直跟在王氏身边伺候,王氏吃饭她就站着布菜,王氏喝茶她就先试冷热,王氏洗手净脸她就端盆绞帕,且始终面带微笑,丝毫没有劳苦疲累之意,非但没有半句抱怨,反而言笑晏晏,仿佛伺候王氏是件多么愉快开心的事儿。
墨兰很想挑刺几句,寻头寻脑找不出来,如兰想摆摆小姑子的架子,被三下两下哄了回来,明兰看的心惊胆战:“做人儿媳妇的,都要这样吗?大姐姐在婆家也这样么?”
如兰墨兰立刻想到了自己,不由得惴惴的唏嘘了下。
便是一开始存心要给媳妇下马威的王氏,也都全然挑不出一丝毛病来,有时候没事找茬说两句,海氏就诚心诚意的受下,还一脸感激的谢过王氏指点,表情之真诚,态度之柔顺,要么就是全然发自内心,要么就是影后呀影后。
“傻孩子,哪有人喜欢吃苦受罪的?不过她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也是可以了。”盛老太太搂着小孙女窝在炕上笑呵呵的说话。
其实王氏很快知道厉害了,几天福气受下来,盛紘便忍不住酸了几句,虽没直说,但意思是,当年你伺候我老娘是如何如何的,如今自己当婆婆受媳妇伺候倒心安理得之类的,不止盛紘如此,连府里上了年纪的妈妈婆子瞧了也都在赞叹大少奶奶之余,忍不住暗暗讥了王氏两句,风言风语多了,王氏如何不知道。
其实王氏也很心虚,她在叔叔婶婶处长到十几岁,然后没在亲娘身边待两年就嫁人了,叔婶自己没女儿,当心肝肉般待她;亲娘对她心有愧疚,也不曾严厉约束她;待她嫁进盛家之后,老太太也没怎么摆婆婆架子,她便这么横冲直撞的活到现在。
如今有个活生生的对照典范在身边,她着实浑身难受,终于在大年三十那晚,盛家人齐聚吃年夜饭,老太太瞧着轱辘般忙碌的海氏,对着王氏微笑了,缓缓道了一句:“你比我有福气,是个有儿媳妇命的。”
这话深意厉害,王氏立刻冷汗就下来了。
一过了年,王氏就暗示海氏不要再随身服侍了,海氏先装不明白;王氏又挨了几天,变暗示为明示,海氏抵死不从,说这样不合规矩,她不敢不孝;王氏几乎吐血,加之林姨娘推波助澜,盛紘最近来王氏处也几乎拿婆媳对比做序言了,还越比越愉快。
最后王氏发了狠,执意不许海氏老陪着她,叫她去寿安堂服侍,海氏便分了一半孝顺力度给老太太,王氏才总算松了口气。
老太太自然不会苛刻孙媳,常叫海氏自去歇息,或者陪着明兰下棋读书,或者凑上房妈妈或如兰四人抹牌,连赢了海氏好几贯钱之后,明兰立刻觉得新嫂嫂又和气又大方,海氏虽然自小饱读诗书,却没有半点酸气儿,待小叔子小姑子都随和豁达,明理友爱。
长栋还偷偷告诉明兰,说自打海氏接手了些许家务后,香姨娘和他的日子好过了许多,月例再没拖延,衣裳点心也都挑上乘的来。
“嫂嫂,你刚来时那么孝顺,难道不累的慌吗?还是新媳妇都得这样。”明兰装着小孩子不懂事的样子,试探着问海氏。
“是你大哥哥叫我那么做的。”海氏低声道,与明兰处了快两个月,知她温顺可爱,不是个搬弄的人,且又不是王氏肚皮里出来的,说话便比如兰墨兰都随意些,姑嫂颇为和睦。
“他说呀,累不了半个月,我就能过关了。”海氏淘气的眨眨眼。
第五十六回 女子不易
刚过了年,庄子上便递了话给寿安堂,说翠微的老子眼瞅着不行了,指着女儿能尽早成亲,好冲冲喜,求老太太给个恩典;翠微是家中的老来女,兄姐俱已成家,父母只是放心下她,老太太便点了头,吩咐房妈妈给拨了三十两银子给她家置办嫁妆。
明兰得了信,立刻从自己房中翻出二十两银子给翠微添妆,翠微推手不要:“好姑娘,这可使不得,你前儿已经给了两幅金银头面首饰并五匹缎子,这已够厚了,想着当初太太房里彩簪出嫁时,太太也过给了二十两银子,因我算是老太太房里,这才又厚了些,姑娘你若再给,一来太太那边不好看,二来回头院里的姊妹再出嫁的,你如何置办?”
明兰十分感动,知道她在替自己着想,有些讪讪的:“我知道姐姐的好意,可……若不是你放心不下我,去年便要嫁了的。”
翠微瞧着左右无人,便轻悄悄掩上了门窗,放下梢间的门帘,才道:“有句我早想问姑娘了,这回我去了,姑娘便得提拔一个上来,小的们早眼睁睁的看着了,姑娘心里可有主意?”明兰早想过这个问题了,先问:“你怎么看?”
翠微不假思索道:“若论资历,当是燕草,若论爽利能干,当是九儿,若论……模样性情,当是若眉。”陪嫁丫头大都是要给姑爷做通房的,翠微想起若眉便犹豫了下。
明兰沉吟片刻,沉声道:“我想提绿枝。”
翠微吃惊道:“绿枝嘴皮子不饶人,姑娘怎会想她?”
明兰微笑不语,反问:“若提了一个,下头便要再进一个小丫头,尤妈妈这阵子可没少跟我荐她家闺女,你怎么瞧?”
翠微想了想,摇头道:“尤妈妈不是个省心的,全靠姑娘压制着,如今弄个她家的来,岂不又生是非,还不如直向老太太或大奶奶要人,一来显得您敬重长辈,二来,有过年的事儿,想她们也不会送来些不着调的。”
明兰点点头,正色道:“好姐姐,你说的句句在理。”说着把桌上二十两银子的盒子还推了过去,沉声道:“这几年姐姐为了我,劳累不说,还得罪了不少人,这银子你非得收不可,若怕招眼,便不要声张,压在箱子底拿去吧。”
翠微些哽咽,自来主子赏赐下人,为博个好名声,都恨不能四处说的,这六姑娘心地厚道,也不枉自己一番尽力,忽想到房妈妈那日的暗示,说将来六姑娘嫁了,便让她家做陪房过去,翠微心里很是一动。
翠微是房妈妈嫡系培养的,消息传递的快,第二天老太太就找了明兰去,似笑非笑的问道:“你要提绿枝那丫头?怎么想的。”
明兰老实坦白:“九儿不会长久跟我,刘妈妈定要留下女儿的,便提了也没用;燕草和丹橘都是一副性子,威势不足;若眉太傲气了些,便是如今她还瞧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若真提了大丫头,恐会生事;最后,孙女觉得还是绿枝好,虽嘴皮子利了些,但少了几分傲气,颇有些嫉恶如仇,好好调教,未尝不可用;……起初我是这么想的。”
老太太兴味道:“起初?那如今呢?”
明兰一副大人的模样摇头晃脑:“后来想了想,没的白叫她们姊妹生了怨怼,还是论资历提燕草吧,她周全厚道,留她在身边安稳”——效益不是重点,稳定压倒一切呀。
老太太听了,微微点头道:“我本也觉得不妥,如今你这么想很好,哎…有些事还是无为而治好,……到底大了。”语气颇有些感慨,看着明兰白皙秀丽的面庞,想起当年娇嫩小胖娃娃,如今也能拿主意管事儿细细思度了,母鸡心情油然而生。
堪堪过了正月,海氏的父亲海大人便要离京了,临走前海夫人特意来了趟盛府,拉着女儿嘱咐了许多,又与王氏说了好一会子话,语气间尽是谦和温文,而明兰几个出去拜见后便回房了,三个兰照例在明兰屋里聚会吃茶。
“海夫人可真和气,说话这般有礼得体。”墨兰十分羡慕那清贵的气度,“听说海大人这回任的是从三品的布政使司参政呢。”
如兰笑道:“那自然,亲家嘛。”
墨兰瞥了如兰一眼,吹着茶碗,道:“那可不见得,上回咱们去忠勤伯府,大姐姐的婆婆可没这般好说话,坐了半天才上点心茶水。”
如兰又要瞪眼发作。
丫的,你们一天不斗嘴会死呀!明兰叹着气岔开话题,故作好奇状:“诶,嫂嫂家里真的不许纳妾吗?那嫂嫂的嫂嫂们岂不十分舒心。”
如兰被绕开去了,得意道:“人家可是世代书香,家里不知出了多少个进士举人,规矩严着呢;不过也因如此,想嫁进海家的有权有势多了去了,人家挑儿媳妇比圣上点状元还仔细,要人品,才貌,家世样样俱全,还非嫡出不论婚嫁~~~!”
最后一句拖的长长的,故意说给另两个兰听,明兰脸皮厚,倒没什么,心知自己不过是个半吊子的山寨嫡女,只哦了一声;墨兰却一股气涌上来,冷笑道:“什么了不起的家规?是!是不能纳妾,可通房也不劳少呀,哦,还有在外头置办了宅子的,哼,不过是沽名钓誉,阳奉阴违罢了。”
“真的?!”明兰后知后觉,深感自己的情报系统落后了。
如兰强辩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那些海门的旁支人口繁杂,怎么管的过来?”
明兰心惊胆战的看着墨兰把自己心爱的杯子在桌上重重一顿,好险,没碎。
只听墨兰讥笑道:“我也没说什么呀,不过是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既守不住,又摆那么大名头作甚呢?”
如兰气的半死,明兰倒觉得没什么,在古代官宦人家寻找一夫一妻制,便如在种马文里寻找纯情男一样艰难,既然做了古代女人,就得看开些,不要为难自己。
又过了几日,翠微辞别老太太和明兰,叫家人接回去了,燕草受了提拔,姊妹们一同道贺,又从寿安堂来了个叫翠袖的小丫头补缺,才十一二岁,聪明伶俐,很快与暮苍斋女孩们混熟了,明兰见大家高兴,索性叫丹橘拿铜剪子绞了二三两银子送给厨房的妈妈们,让简单的置办两桌,然后早些给院门上了栓,让女孩子们稍微喝两杯,也高兴高兴。
“姑娘也忒好心了,纵的这帮小蹄子乐的,一个个都醉的七倒八歪,亏得尤妈妈不在,不然不定说什么闲呢;如今都撵上了炕,我才放下心。”丹橘只敬了一杯酒,便出来看着屋子,“燕草也罢了,可气的是小桃那没心眼的,也不来守着炉火;还是若眉有眼色,没喝几杯,现提着灯笼查屋子呢。”
明兰适才也喝了几杯,头晕乎乎的,看着忙忙碌碌给自己铺床叠被的丹橘,悠悠道:“这回过年这般忙,她们也没好好乐乐,都是贪玩的年纪,怪可怜的,便当做喝了翠微的喜酒罢。唉,也不知翠微怎么样了?新郎官对她可好?有没有欺负她?”
丹橘回头笑道:“那亲事是房妈妈看过的,不会差。”说着有些伤感,“做丫头能如翠微姐姐般体面,已是造化了,咱们能摊上姑娘这个主子已是福气,若是那些不理不顾的,还不定怎么被人糟践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