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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房里大发脾气,连奈尔斯先生也劝不动他。”
“他发脾气?”她蓦地掷下笔,匆匆起身便往房门外走,一面问着紧紧随在后头的夏绿蒂,“怎么回事?”
“他……说要喝酒,奈尔斯先生不肯给他,说这屋里的酒全都丢了,他就发了好大的脾气,不停摔东西,好、好可怕……”
夏绿蒂微微颤抖的叙述薛羽纯更加快了步履,如风般地卷过楼梯,奔过长廊,来到尽头任傲天的主卧室。
还未进门,里头传来的一阵猛烈咆哮已得她忍不住一颤,脚步一凝。
“我说给我酒!该死的你听不懂吗?给、我、酒!”咆哮声响彻整间屋子,伴随着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以及一阵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里头,一个狂怒的男人正掀起狂风暴雨。她,要冒雨前进吗?
想着,薛羽纯轻轻摇头,微微苦笑。
重新迈开步履,她终于还是选择进入暴风中心。
门内,一片遭狂风暴雨凌过的紊乱不堪,各式各样的物品东倒西歪,摔碎一地。
而那个造成这一切乱象的男人正坐在轮椅上,桀骜不驯的脸孔直直对着停立一旁、面色苍白的管家。
接着,仿佛是感受到她的侵入,那对野兽般的眸子朝她凌厉瞥来。
薛羽纯呼吸一颤,费了一番力气镇定心神,“这里就交给我吧,杰生,你先出去。”她朝管家微微一笑,遣走仿佛还心有余悸的他。
一直到房门悄声掩上,窈窕的身子才转向那面色阴郁的男人,两道翠眉不赞同地颦起。“你究竟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她冷凝的嗓音平淡静定,却清楚流露出责备意味。
他没说话,发红的眼眸瞪视她,灼烧着熊熊火焰。
“我不是告诉过你从此后不许再无端酗酒吗?”
“我也说过不需要你这个女人来干涉我的一切。”他终于开口了,冷冷地、涩涩地。
“我偏要。”她冷静地,无视他的愤怒。“我既然来到这里,就不可能无功而返,无论如何非要替你进行复健不可。”
“天杀的!”他蓦地高声诅咒,轮椅扶手上发白的手指显示他情绪早已濒临爆发状态。“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究竟在做什么?这里是我家、是我任傲天的地方!你以为你能在我的地盘逼我做不愿意做的事吗?”
“我说过我不是来逼迫你,是来帮助你。”
“我不需要你该死的帮助!”狂暴怒焰朝她席卷而来,逼得她身子微微一颤。
她强自稳定心韵,星眸静静凝定他,不愠不火,澄澈而透明。
他似乎被她看得有些心慌意乱,眉峰微微一聚。“为什么这样看我?”
“我瞧不起你。”
“什么?”他一愣,没料到自那端丽唇间吐出的会是如此平静又如此刺伤人的言语。
“我说我瞧不起你,任傲天。”她再重复一次,依然是那样平静淡定的语调。
他气得浑身发颤,“你……你凭什么这样说?”
“因为你不振作,因为你只因为双腿受了伤就打算让自己一辈子借酒浇愁,一辈子沉沦在地狱里。”她冷冷地,一字一句皆精确而残酷地划过他内心的伤口。“你站不起来,不是因为你没办法站起来,而是因为你自暴自弃,不愿让自己站起来。因为你太懦弱,承受不起复健的痛苦,你甚至连一点点腿疼都受不了,得借着酒精来麻痹自己——”
“别说了!住口!”
狂烈的吼号拔峰而起,薛羽纯却丝毫不为所动。“你不肯让我替你进行复健,因为你怕,怕自己的丑态全部落入我眼底,怕自己的懦弱无能全让我看透,你怕我嘲笑你——”
“够了!薛羽纯,”他再也忍不住,承受不了她一再以言语侮辱他。“我警告你,别再说了!”
“我偏要说,你这个胆小鬼,懦夫!你连——”
那银色的金属猛兽,只差一寸便要激烈撞上她的双腿。
她一颤,想起两天膝盖曾经承受的剧烈疼痛,心跳不觉奔腾起来,但苍白若雪的容颜仍是倔强地微微昂起,星眸睥睨着他。
任傲天握紧双拳,“你滚!滚出我的家。”他恨恨地,“否则我会让人把你丢出去。”
“我不走。”她冷冷瞧着他。“有种亲自动手将我丢出去。”
“你!”他气怔。
“你办不到吧?”她嘲讽地,唇角甚至拉起一丝浅笑。“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你哪里有办法动手把我丢出门去呢?”
“薛羽纯,你……”
“来啊,动手啊,把我丢出门去啊。”她挑衅着,明眸毫不畏惧地凝定他。“如果你有办法坐在轮椅上把我丢出去,我就认了!”
“薛、羽、纯!”他蓦地怒吼,双臂一展揪住她衣襟,忽地将她整个身子拔起往后一摔。
窈窕纤细的身躯被他摔落床榻,而他也因为重心不稳,轮椅一个旋转整个人跌落在地。
他挣扎爬起,利用双臂的肌力让自己攀上床,趁她还未回神前利用下半身的重量压住她,上半身则用双臂撑起,锐眸居高临下地瞪视她。
她细细喘着气,微微惊慌地凝视同样喘着气的他。
他满意她终于微动摇的神情。“怎么样?怕了吧?”
她深深吐气,“我为什么要怕?”嗓音,是微微发颤的,泄漏她内心的不平静。
他冷笑,忽地伸出左手,锁住她咽喉。“只要我想,还是有办法伤害你。”歪斜的嘴唇吐出的是威胁的言语。
她瞪他,瞧着他狰狞而扭曲的面部表情,心律,却逐渐平稳下来,呼吸亦逐渐恢复正常。
“如果你真想伤害我,就做吧。”
“什么?”他愕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平静的回应。
“你想做就做吧。”她微微苦笑,语音冷涩。“我知道你一向讨厌我,如果这样能稍稍宣泄你的怒气,你就做吧。”
“你……”他一窒,无法置信地瞪她。“薛羽纯,你什么意思?”
“你刚才不也用柔道技巧把我摔上床吧?”她低低地,嗓音细微。“就算瘸了腿,只要你想,确实还是有能力伤我。”
“我——”
“随便你要怎么样都行,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都不在乎。”
他瞪视她,无语。
“但我绝对不会就这样离开的。”她继续,语音坚定。“绝对不会。”
“你!”他怔然瞪她,无法了解她为何如此坚定。
为什么她宁愿他打她、骂她也要留下来为他复健?
为什么她要这样看着他,如此坚定、如此毅然,却又隐隐蕴着一股淡淡哀愁?
为什么她说得如此平静淡定,他却感受到其间一点点莫名的心酸与惆怅?
为什么一颗方才还气她、恨她的心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软化了……
“你打我吧,傲天,打我啊。”
清脆的嗓音拂过他耳畔,他一颤,忽地放开她,身子一滚,离开她柔软的身躯。“我为什么要打你?”他冷涩地。
“你不是恨我吗?”
“就算那样我也不会动手打一个女人!”他恼怒地瞪她,“你当我是什么样的男人了?”
她同样侧转过清秀容颜,明灿而微微闪着璀光的眸子凝定他,“我不知道。”
任傲天瞪视她,片刻,蓦地偏转过头,不愿再与她眼神相接。“我不是那种人!”他慢怒地,心跳却莫明其妙地加速。
“傲天。”她突如其来地轻唤,温柔而低婉地。
她莫名心悸,这一刻,清楚地意识到躺在身旁的是个散发着淡淡幽香的女体。
“做什么?”他应道,嗓音有意地粗鲁。
“你答应我吧,答应我留下来替你复健。”
他沉默不语。
“怎么样?”
“你真的如此坚持?”
“是的。”她低低地,悠然叹息。
“那好吧,随便你。”他闷闷地。
“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随便你!”他粗鲁地拉高语调,“你高兴留下来便留下来,高兴替我复健就替我复健,我认了!”
“你答应了!”她蓦地直起上半身,惊喜难抑,“真的?”
他同样用双臂撑起上半身,线条分明的脸庞阴沉地直对她。“可是我要你答应我,一等我双腿能站立行走,就立刻离开这里,永远在我生活里消失!”
他终于答应复健,但复健后却永远不想再见到她了。
她凝望他,说不清流过心底那阵像是欣慰又像苦涩的感觉是什么,嘴角,终究还是扬起一抹浅浅微笑,“我答应你。”
他冷哼一声,“不会太久的,羽纯。”
“我相信。”她微微颔首,虽然心脏微微抽疼,嘴角依旧浅浅笑着。“只要你下定决心,凭你的毅力一定很快便能重新站起来的,很快。”
他会很快站起来的,很快便能恢复行走能力。
到那一天她便会自动离开这里,在他生活里彻底消失。
那一天……很快就会来临吧?
☆ ☆ ☆
任傲天终于开始进行复健了。
自从那场登山意外以后,他已将近三个月没有真正的运动过腿部的肌肉。
那场意外,是他与朋友在攀爬德奥边境的阿尔卑斯山时发生的,因为他的绳索松脱了,为了不拖累朋友,他主动割断了与他们的联系,选择独自落下山崖。
他没有想过还能苟活的,没料到却有一个经过山谷的当地村人救了他,亲自背负他上医院。
院方要他告诉他们亲人朋友的联络方式,他却无论如何不肯说,不肯让在台湾的家人以及在英国的未婚妻知道这一切。
与其让他们知道他瘸了腿、成了个废人,不如他就此不见踪影消失得干干净净。
于是他一个人躲来这偏僻的德国小镇,除了杰生与新聘的女佣夏绿蒂,不与任何人接触。
更别说与亲人朋友联络了。
没想到他的弟弟无情还是透过侦探社帮忙找到了他,接着羽纯还专程从台湾飞来,坚持要替他进行复健。
替一个已经三个月不曾运动过肌肉的人复健是相当困难的,肌肉这么久不曾真正动过其实已呈现萎缩状态,再加上他的坐骨神经又受损,要动起来便加倍困难。
但她却极有耐心,亲自为他拟定复健计划,从帮助他戒酒开始,一步一步推展物理治疗疗程,热疗、按摩,待他中肌肉恢复大部分知觉后,才进行简单的复健运动。
当他终于能开始配合一些最简单的复健运动,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
这一个月,她日日替他热疗,轻柔而仔细地为他按摩,而他,总是默默看她,默默看她低垂着螓首为他按摩,从大腿开始,沿着静脉一路蜿蜒至脚踝。
每回按摩,总是超过两个小时。
但她从不喊累,按摩完毕后,还常常替他双腿覆上毛毯,亲自推他出门沿着风景优美的小镇散步。
石园的景致的确是相当优美的,青翠叠峦的山披,点缀着毛色灰白的牛羊,道路两旁的屋舍精巧,装饰可爱的庭园显露出小镇人民纯真善良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