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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竟芜自然知道凯瑟琳便是许良辰。他很生气,小辰一定不是自愿来的,定是段奕桀以权势威逼,她一个女子来枪林弹雨的战场干什么?
没想到素称燕州三公子之一、温文尔雅的江竟芜会动手,段奕桀一怔,接着黑眸一眯,极其迅速地扫了两旁一眼,握紧拳头抬起手……
这是微陌湖边上一个废旧的道观,南方军住进来后,相对不那么残破的这个院子就成了段奕桀的临时居处。江竟芜进来,说的当然是军事机密,院子里的人,早被罗宏义清了出去,所以没人看到军工署的年轻署长拳打了军政府的少帅。唯一的目击者,是窗户后面的许良辰。
两个人的对话,她只字不漏全部听在耳中,江竟芜的关切,段奕桀的怪异,她也看在了眼里,许良辰既为竟芜的关切感动,也为段奕桀的古怪有些莫名的不自在和别扭,他们的话和其中深含的东西她已经始料未及,更没想到温和的江竟芜抬手一拳打出去,她的一颗心也猛然提了起来。
段奕桀的高傲自尊,谁都看得见,现在挨了竟芜这一拳,他会怎么报复?是打回去还是拔枪?
眼见段奕桀的拳头抬起,许良辰的心也跟着高高吊起来,竟芜虽然身材高大,却是个书生,段奕桀不同,从前几天挥刀带领敢死队和土匪近身肉搏可见,他就不算练家子,起码身子也比竟芜强壮的多……
许良辰心中着急,眼睁睁看着段奕桀拳头抬起,却又慢慢放了下来,正心里迷惑又欣喜,却蓦然想到了那只拳头眼下所在的位置,她的呼吸又一次一顿,武装带上是手枪……眼也不敢眨地看着那只拳头,想着自己该不该冲出去。
却见那只拳头滑过枪匣,缓缓放开垂到身侧,心放下来的同时,许良辰又有些不解,段奕桀竟然没有报复回来,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一拳打出去,拳头撞上段奕桀的左胸附近,一阵钝痛,江竟芜猛然回神,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冲动地动了手。他慢慢抬头,对上段奕桀眯起的黑眸,那里如暗沉中隐隐聚集着风暴的海洋。
江竟芜的身子站得更加笔直,直面着段奕桀,男人不会默默吃下别人的拳头,何况是这位少帅?
段奕桀沉默着,双眸深沉如海,他盯着江竟芜,拳头握紧又放开,却没有再抬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沉声道:“国家战乱匹夫有责,何分男女。你我可以,许良辰为何不能来?”
段奕桀没有出手,却说了这样两句话,不仅江竟芜一怔,窗户后面的许良辰更是愕然,院子内外一时寂静无声,唯有雨继续飘落,打在树上啪啪作响。
正在这时,半闭的院门被推开,罗宏文领着一个身穿雨衣的人走进来,来人显然看到了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她睁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握拳的江竟芜,和军装尽湿的段奕桀,喊了一声:“大哥……”
第四十三章 段府小姐
这是被人称作冷面大少的段少帅?他也有打不还手的时候?!来人睁着黑亮的大眼睛惊奇不已,唇角一抹笑影象极了段奕桀,却添了柔美和疏朗,腮边两个梨涡比许良辰的要深许多,大气中别有一种温婉。
她的目光半是调侃半是好奇,直直注视着,直看的段奕桀有些不自在地皱了眉:“你怎么来了?”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语气却不刚硬,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温柔。
“宏文打电话过来,我能不第一个跑来支持吗?”女子嘻嘻笑道,转了脸兴味地看着江竟芜,不知道这位是什么人,居然有胆对老大动手?刚才听两人提到“小辰”,这“小辰”又是谁?听着象女孩的名字,难不成这俩人竟是为了一个女子争风吃醋?
这是冷面老大干得出来的事?!真是稀奇呢……女子蓦然想起前些日子报纸上的绯闻,自己还特地打电话回来求证过,绯闻的那位许家小姐似乎唤作良辰,难道就是为了她?
“这么大的雨你们怎么在院子里?看看衣服都湿透了,快去换了吧,小心感冒。”女子没有多问,只是笑看着段奕桀和江竟芜,想了一下,大方地走到江竟芜面前,拉下雨衣的帽子一笑颌首:“你好,我是段祺萍。”
传闻中和段大帅闹翻、被赶出大帅府的那位段大小姐?想不到在这里见到段祺萍,江竟芜淡淡一笑:“在下江川,你好。”
军政府礼请回来的军备奇才?段祺萍闻言笑看了他两眼,又劝两人进屋,段奕桀与江竟芜相视一望,各怀心思没有搭话。怪异的气氛让段祺萍心里暗暗惊诧,便寻机告辞先走进了屋子。
看着段祺萍踏进屋门,段奕桀斜了江竟芜一眼,没有说话,沉默一会转身跟进去。江竟芜看着他们的背影,对一旁的罗宏文点了点头:“我先回去了,麻烦转告军团长,不管如何请尽早让我见到人,否则……”他看了看罗宏文,没再多说,走出了小院。
罗宏文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追出去的念头。
听到那句“你我可以,许良辰为何不能来?”窗户后面的人愕然半晌,才慢慢回神,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
中国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女性的身影几乎是透明的。在三从四德的礼教束缚之下,女性没有行动自由,没有受教育的权利,没有选择职业的机会。这种状况在西风东渐、西方思想观念大量传入国内后,社会风气方慢慢有了变化。
女性走出闺阁,进学校读书,逐渐走进社会的各行各业。但是,沉重的旧传统道德规范,依旧在很多人特别是男人们心中占据着重要位置。女性在社会上求职自立,所承受的压力实在是外人所难以想象的。
譬如自己所接触的新闻行业,在记者前面加个“女”字突出其性别,本身就是男权社会的一个象征。燕州女记者常被安排采访妇女新闻,却又被人诟病一天到晚只在东家太太衙门里进,西家夫人公馆里出,打听些开会、慰劳、保育之类的消息,跳不出太太、小姐、孩子的圈子。
要不被说成玻璃装备,一天到晚,这边钻进,那边穿出,到了一个机关,坐不到几分钟,拿起皮包又走,显得很忙,精劲很大,忍性儿太少,妩媚有余,活泼不足。难得有朝气蓬勃者,合作,大方,敢于和男记者们竞争。
回来这段时间,所听到为大众赞扬、在新闻界打开局面,小有盛名的,也不过北平《时报》的主笔邵祺萍等几人,可见女子在一个行业中作出成绩有多么不容易。
连竟芜这留过洋接受过新思想的青年,都觉得自己来微陌湖不妥,何况他人?所以许良辰做梦也没想到,冷面大少却没有这种陈腐观念,他心里真没有这种男尊女卑?若是,则不得不佩服其人心胸宽宏。
正浮想联翩,院子里段祺萍进来,分散了两只斗鸡的注意力,许良辰彻底放下心,不管怎样,这两人应该不会动手了。精神放松,头晕接着袭来,她没有再看窗外,扶着墙慢慢躺回床上。
段祺萍走进屋子,脱下雨衣,扫了眼房子的布局。自己站的地方是外间,东西各有一间内室,西边的门开着,东边却半掩,隐隐透出一丝淡淡的暗香。她心里一动,老大真的带了那位许家小姐随军?心里不由十分好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让对女人素来不假辞色的冷面大少为她争风吃醋……
段祺萍性格爽朗,想到做到,走过去便轻轻将门推开来,一抬眼,与斜倚枕上的许良辰视线撞了个正着,两人不由微怔。
床上的女子披着一件普通的戎装,左臂包着厚厚的白色纱布,脸色有些苍白,却有着难掩的美丽,特别是一双大眼睛如暗夜中的星辰,纯澈动人,墨染的长发垂在肩上,衬得肌肤似雪眉目如画。
大哥身边竟果真藏着美人!段祺萍眨眨眼睛,颊上酒窝慢慢映出兴味的笑容:“对不起,打扰你了,我是段祺萍,段奕桀的妹妹,你是……许小姐?”
冷面大少的妹妹?许良辰淡淡微笑,有礼地点点头:“我是许良辰。”她见过大帅府那对双胞胎祺方、祺玉,回想起那日隐约听到卢夫人和段政勋提到“祺萍”,说的可是这位小姐?段政勋似乎不许她回家,为什么?
正想着,段祺萍已经大方地笑着走进来,看了看许良辰的伤口,关切地问道:“你受伤了?现在好些了吗?”她细细看着许良辰的脸色:“老大也真是的,打仗何必要拉了你来受苦,又也不尽到责任护你周全。”
段祺萍话语里自然流露的关心,让许良辰迅速对这位段小姐有了好感;但同时她的自来熟又让许良辰有些微的不自在听她的口气,似乎把自己纳在了段奕桀羽翼之下,自己受伤是冷面大少失了责任,于是微微一笑:“已经好多了……枪弹无眼,战场上受伤是很寻常的事,段小姐不必介意。”
她对自己受伤淡然的态度,让段祺萍不由微怔,只觉眼中女子脸上淡淡一抹笑影瞬间明亮妩媚起来,让她同是女人也不由心动。正想多说两句,房门轻响,彭秘书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小姐饿坏了吧?哦,大小姐您也在?大少已经安排了厨房,您的饭菜就摆在外面……”
段祺萍一笑点头,看着彭秘书细心地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彭明霞是段奕桀的机要秘书,身份特别,寻常人物冷面老大绝不会派她上阵,看来他对这位许小姐果真很不一般。
“许小姐您先用饭,我们一会再聊……”彭秘书已经那小桌子放到了床边,段祺萍很有眼色地起身。话没说完,便听到段奕桀在外间说道:“小萍,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段祺萍答应一声,对许良辰颌首微笑,走出房门。许良辰接过彭秘书手里的筷子正要吃饭,便听到段奕桀沉声道:“和我说实话,在里面是不是吃苦了?怎么不早点通知我?你也真是大胆,一个女子竟然几次三番惹这些人……”
段祺萍含笑的声音温婉有力:“谢谢大哥。现今军阀混战,各派为了自身利益争斗不已,运用武力的同时,还要借助舆论和宣传力量。军阀政客们除了自己直接控制报纸,还用津贴等手段间接掌控报纸的导向。现今北平大小七十多间报纸,三分之二以上有一定的政治背景。它们随政局沉浮,没有一贯的政见和主张。甚至完全没有“报格”。我既然做了,就要坚守自己的抱负和使命,不为金钱势力弯腰,代表民意,关注国运民生。”
说着,她忽然一笑,语气轻松地道:“大哥不必担心,被抓也不是一次了,人说主笔不坐牢,不是好主笔,算起来我可是好的啦,没给大哥丢脸……哦,大哥有没有看我在《申报》的北平特别通讯专栏?感觉怎么样?”
段奕桀有些心疼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文章写的很好……这次报纸又被查封了吧?”
“嗯。”段祺萍低声答应了,接着爽朗地笑道:“上次查封报纸,我这个主笔不是被逼着去日本法政大学读书?这次大哥救我出来,说不定祸福相依还有什么好事呢……”
听到这里,许良辰手里的筷子不由停顿了下来,《时报》和北平特别通讯专栏,都是她每日必读的,主持专栏的正是国内有名的女记者邵祺萍,难道这位段小姐就是她?!
第四十四章 随我回去
据传著名报人邵祺萍出身南方世家,从女子协和大学毕业后,因为追求进步思想,与家庭决裂,而进入《京华日报》做记者,并同时任《申报》、《京报》主笔,采访撰写特别通讯,之后成立了北平第一家国人新闻编译社。
因为国内报纸几乎都是各军阀党派的私喉,不多的民间独立报纸影响几乎等于无。于是一年后联合几个朋友办起了《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