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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非心中微惊,面上却毫不动色。她轻轻放下手中的箸,凤目瞥向他,问:“我是谁?”
栖夙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他问此话的意思。
墨非又问了一句:“栖夙,我,是谁?”
“你……你自然是浮图。”
“是,吾名浮图,乃炤国上卿,享誉士林的贤才墨君。”墨非一字一句道,“你却认为这样的人是女子?”
栖夙怔然。
“莫以为浮图穿上女装便失了锐气,栖夙,浮图永远都是浮图,即便因为身处逆境而不得不暂时委曲求全,可是吾心藏锦绣,矢志不改!莫要被表象所迷惑,你的轻言便是对浮图的侮辱!”说到后面,墨非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不得不承认,栖夙有那么一瞬间被眼前之人的气势所折服,他直视的目光,似乎能透入他的心底,令他屏息。
栖夙沉默了半晌,忽然施礼道:“是在下冒犯了。”
墨非见此,也不再咄咄逼人,她将目光移向桌案上的饭菜,询问道:“今晚那人便是中都上将狄轲?”
栖夙点头。
墨非又道:“你与他相交甚笃?”
“尚可。”栖夙笑道,“除去其他因素,此人倒是个值得相交之人。”
墨非看了他一眼,心中嘀咕:与阁下相交还真不是件好事。
“那,他是否会对我起疑?”墨非又问。
栖夙顿了一下,回道:“应该不会,此人行事磊落,用人不疑,若说缺点的话,大概便是好酒好美人。他或许不会疑心于你,却有可能倾心于你。”
墨非闻言,捏了捏耳边的头发,沉默不语。
栖夙继续道:“浮图且放心,狄轲风评极佳,不会做出强人所难之事。”
是吗?浮图眼睫微垂,掩去眼中的一抹狡色。栖夙,但愿你不会后悔……显然,狄轲对浮图那匆匆一瞥印象极深,回府之后便和几名至交夸赞起栖夙家中的美人,称其“姿色天然,绝世脱俗,涟涟弄月如神女”,言语间带着无比的倾慕。
所谓言者无心听着有意,尽管狄轲未曾到处宣扬,但口口相传,不过数日,中都的中上层都知道了美人“浮儿”的存在,以至于其后但凡见到栖夙的人,说不上几句话便会问起“浮儿”,弄得栖夙笑脸都快维持不下去了。
幽国美人天下闻名,稍有权势的人都喜欢谈论美人,甚至经常斗美,即是相互攀比自己收藏的美人,赢家可以与输家的美人共度良宵。若是主子为人宽厚还好,美人输了也不会被惩罚,但若遇到心气大的主子,输了的美人其命运便极为悲惨了。
近来幽国大敌临前,又连遭败绩,故斗美之风稍敛,士族间也许久未曾再有新的美人出现。而今好不容易胜上一局,中都之人在松口气的同时,又开始有了娱乐之心。
作为中都上将,狄轲的威信极高,再加上他亦好美人,其眼光是出名的高,连他也夸赞的美人,怎能不让众人好奇?于是没过几日,栖夙收到了来自各方的请帖,希望他带美人参加宴会。
看着桌案上大堆请帖,墨非好奇道:“如今炤国的兵马就在数十里之外,他们怎么还有这样的闲心?”
栖夙讽笑道:“这些人哪会担心战况?中都破不破与他们关系并不大,不过就是换个领主、损失点钱财而已。除非遇到喜欢屠城的敌将,否则他们还真无性命之忧。”
墨非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每次攻占一城,大多都是以劝降为主,灭杀为辅,对敌方谋士与将领尚且如此,更不用说那些并未直接参战的士族了。
“那么,这些宴会,你打算全部推了?”墨非问。
栖夙沉默了一会,道:“其中多数可以推掉,可是有几个还真不好推。”
“哪几个?”
“一是太守何愈,一是世子邬晟。”
“世子?”
栖夙点头:“即是幽王幼弟之子,此次被派往中都作督军。”
墨非恍然地点点头。
栖夙犹豫了会,道:“在下没想到狄轲一言会引起这许多麻烦,浮图你可能不得不出席了。”
墨非道:“只要行事谨慎些,应该不会遇到太大问题吧?”
栖夙苦笑:“看来浮图不太了解幽国的风俗,士族间经常拿美人来比试,输者要……”
“要什么?”
“要陪赢方宾主欢愉一宿。”
墨非默然。
栖夙细细看了看墨非的表情,可惜什么也没看出来,他只能继续道:“所以此事并不好办。”
“若是不出席会如何?”
“若不出席,这些人将会更加好奇,手段也会变得狂放,兴致来了甚至会派高手来偷人。”
“偷人?”墨非有些理解无能。
栖夙点头:“他们称之为‘窃玉’,成功窃到者不但能享用美人,还能蔚为美谈,只要事后将人送还并且添上厚礼便可。”
“这,这简直是……”墨非一时想不出适当的词语,只能问,“这样做不会得罪美人的家主吗?”
“所以这种事,只会由上而下,上层拥有绝对的豁免权。”栖夙徐旭道。
“也即是说,避无可避?”
“是。”栖夙无奈地摆摆手,“而且美人比试你还不能输。”
墨非有种被噎住的感觉,她问:“比些什么?”
“才与貌。”
墨非吸了一口气,道:“栖夙认为,我如何才能比得过那些美人?”
“不知。”栖夙突然笑了几声。
“为何浮图会觉得栖夙你在幸灾乐祸呢?”墨非不善地瞥了他一眼。
“没有,没有。”栖夙忙摇手道,“在下只是认为,以浮图之才,对付几名女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要谈经论文,浮图自然不惧,可是要浮图与女子比歌舞琴色,这哪有赢的可能?”
栖夙脑中突然浮现出浮图身着女装翩翩起舞的模样,不知不觉竟然有些呆滞。
“栖夙!”墨非出声打断他的遐想,道,“此事由你开始,便该由你结束,以你之智,必然想到了对策。”
“咳。”栖夙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道,“浮图不必太担心,只要顺其自然便可。”
顺其自然?怎么个自然法?
墨非皱了皱眉,虽然她有意借此逼得栖夙在中都无法立足,可是若将自己陷于不利之地就危险了,她可没想过要娱乐那些奢靡荒唐的士族们。
问题是,她能相信栖夙吗?他真的保得住她吗?
同时,她也想深入了解中都的上层,以便获得更多的情报。中都确实是座难以攻破的城池,若能找到其内部的矛盾并且适当的利用,说不定能给巫越创造契机。只是……这可真是一个没有退路的赌注!
云烟衫,雾染纱,发如锦,肌如玉,轻描娥眉,淡点唇。
墨非端坐在镜子前,铜镜映像模糊,她看不清自己此刻的模样,但从侍女惊艳羡慕的目光中,就能大概猜到是何种效果。
女人,她几乎都快忘记自己是女人了。若是这一次都能够顺利过关,那么她将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女子之身会曝光了。
暗叹一口气,她在侍女搀扶下起身,缓步走出了房间。
正在门外等候的栖夙在见到她的一瞬间便呆住了……墨非走了几步,发现栖夙没有跟上来,便回身唤道:“大人,该走了。”
“啊!哦!”栖夙压下心中的躁动,几步跟了上去。若说素颜的浮图是清雅佳人的话,那么此时淡点红妆的浮图,便是气质美貌兼备的高贵名媛。
他有些后悔了,尽管他确定自己有办法保浮图无事,可是她实在是太出彩了。
身为男子,名动天下,难道变身女子,也要掀起风云吗?
走到门口,墨非接过侍女递来的纱帽,遮住了姿容。栖夙见不到她的模样,心也渐渐平静下来。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按照计划进行吧!
两人上了马车,一同前往太守府。
50、风云中都 。。。
到达太守府,栖夙将墨非扶了下来,在仆人的带领下走进府中。
墨非头上依然带着纱帽,看不清四周的环境,只是问候声、谈笑声不绝于耳,同时还感觉有数道视线在她身上转了几转。
来到一座厅堂侧门处,栖夙停下来道:“待会你便跟着侍女进去,静观其变即可。”
静观其变即可?墨非表示怀疑,不知道栖夙在打什么主意。但她也没多问,转身跟着侍女离开。
不多时,墨非被带到一座由屏风架设的小隔间中,里面放着一张桌案,桌案上摆放着茶点,除此之外周围再无其余陈设。
在来之前,墨非就听栖夙讲叙过幽国的斗美宴会,斗美宴会又称摘花宴,美人如花,花落谁家?所有参加的宾客都必须携带一两名美人,以作比斗之选。而宴会的主人则会准备五名佳人,并且不能参与主斗,只能被选斗。
比斗时,所有美人都会被带至小隔间,然后每人发一枝时下开放的鲜花,美人的主人只知道自己美人的花名,而不知道其余人的花名,若想摘花就得先猜中其中一种花名,猜错者则会失去一次摘花的机会,猜对的话,此人的美人将由选斗人选变为主斗人选,与他点到的美人进行比斗,赢了便抱得美人归,输了便得赔上自己的美人。
墨非眼中眼中闪过几丝怒意,这个时代的女子何其可悲,简直如物品一般,喜则收之,不喜则送之,如今更是拿来当赌注,让女人为自己男人换取新欢,还有比这更无耻的吗?
她现在很庆幸自己去的是炤国,这个国家的男人对女人虽然也不见得有多爱惜,但起码不会公然戏玩。她更庆幸自己一开始就扮作了男儿,免去了被当作器物的悲哀。往后,除非遇到不可抗力,否则她绝不能泄露自己的性别!
不知等待了多久,隔间外,原本杂噪的大厅,在一声“太守到”的通报之后,逐渐安静。墨非知道,宴会开始了。
太守说了些什么,墨非没怎么听清,只是没过一会,就见一侍女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掀开绸布,托盘上赫然放着一枝娇嫩的花朵。
墨非伸手拿过,眼中闪过些许诧异,因为她手上的这朵花并非时下常开的夏花,而是一朵只在春季盛开的紫陌,乃前虞国的国花。
如此看来,幽国灭掉虞国之后,将紫陌移植到了本国,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加长了它的花期。
原来是这样!墨非终于知道栖夙的打算了,给她分配这样的花,谁又能点到她的花名呢?如此一来,她便免去了上场献丑的麻烦了。
呵,确实了得!
墨非此时终于放下心来,开始细细听起外面的动静。
“濯濯涟(莲)漪点泪兮。”不知何人率先点花名。
“莲花一朵。”一仆人高声呼应,接着报道,“莲花者,乃伯君家美姬,请姜大人家兰花美人先出阁献艺。”
随着仆人的声音落下,墨非听到隔间某处发出细小的呼声,然后衣料摩挲,显示有人正移步而出。
不多时,琴声响起,时急时缓,如蝴蝶翻飞,悠然灵动。
墨非不善音律,但也觉得此琴音十分悦耳,如流水般潺潺清淌。不过,这屋中的男人有几人专注于这婉转琴音?
一曲完毕,喝彩声四起,赞叹声不断。太守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