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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砂泪-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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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床下没有动静,元珊又唤了两声,上官嫃侧耳听,仍然没动静。二人索性趴在地上探头去看,只见査元赫蜷在灰暗的角落里睡得正熟,一袭绛紫的衣袍扫尽了床底的灰尘。上官嫃不禁想起第一次遇见他的情景,像极了贪玩的大花猫。想着想着,竟笑出声来。
査元赫这才醒了,迷迷糊糊地望过去,呢喃道:“上官嫃,别难过,我会找到一只一模一样的小元送给你。等我长大了,就去西域找。”
上官嫃抿唇颔首,尽管她知道再没有第二只小元了,不过,再收到另一只小猫她也很乐意。
正寝殿四周经花匠整理,徒有绿莹莹一片,芳草清香倒是尤甚春花,夏木荫荫可人。
寝殿的窗纱都是新换上的,如蝉翼般轻薄,透着淡淡的天青色。案几上搁着一碗冰镇雪梨,白釉瓷碗外边沁出细密的水珠儿。司马棣一手抹去了水珠儿,手指尖顿觉冰凉。司马银凤轻轻摇着团扇,司马棣亦觉得闷热,命人去将门窗敞开。司马银凤却道:“皇上,身子刚好更加不能受风,怎可如此大意?开起三两扇通通风即可。”
司马棣垂目望着她小指上纤长犀利的景泰蓝护甲,答:“只是担心姐姐嫌热。”
司马银凤用竹签叉起一块雪梨递过去,道:“皇上乃一国之主,只需了解自己的温饱,其他人的,自可不必忧心。”
司马棣接下吃了,头愈发低垂,“姐姐,朕错了。”
“知错能改才善莫大焉。”司马银凤伸手托起他的下巴,薄唇被阳光映得滟滟生光,一张一合道,“皇上可记得,什么叫分寸?看来李尚宫太大意了,疏于职守。”
“朕……”司马棣喉口一紧,半晌发不出声。
司马银凤蹙眉道:“上官嫃是什么人,皇上似乎记得不牢。不然,怎么三番五次因为她没了分寸?这次更加离谱!父皇在天之灵若见你如此不分轻重,如何能安息!”
司马棣抿了口水,辩解道:“朕不小心睡着了,并未听见宫人们叫唤,否则怎会在冰冷的山洞里睡一夜?”
司马银凤质疑,“真的未曾听见还是你置若罔闻?皇上睡觉向来很浅,连廊里有脚步声都会被吵醒,何况林总管带人在德阳宫喊了一整夜?”
独寐寤者(12)
“真的不曾听见,朕也不知为何睡得那样熟。”
司马银凤双目眯了起来,留下一道狭长的缝隙。司马棣坦然与她对视,咬牙道:“朕不小了,不该让姐姐忧心操劳,今后必定将姐姐的教诲谨记于心。”
“姐姐今生只为你忧心、为你操劳。你的喘疾很轻易便能让人利用,成为谋害你的利器;更有甚者大胆行刺,要除你而后快,上次若不是那只猫,姐姐真的要愧对父皇母后了。身处帝位,必要懂得以帝王之术驾驭群臣,包括后宫。且不说上官嫃的身世,皇后是你的后宫之主,却不是你的妻。况上官敖和公孙权之间的博弈还未有结果,上官嫃不过是个牺牲品,会不会名留史册都没定数,你对她的这般心思,恐到头来伤了自己。未免你泥足深陷,姐姐狠心一回,若你不做个了断,别怪姐姐下手。”
“姐姐!”司马棣轻呼,“你要对她怎样?”
“那要看你对她怎样了。”
司马棣咬紧牙关,瞳孔愈发显得深邃,一字一句道:“朕向母后起誓,在亲政之前,绝不踏进配寝殿一步。”
白釉瓷碗里的冰块渐渐融化,淹没了剔透的雪梨。残留的丁点冰片欲沉欲浮,最终也化于无形。夏天才刚开始就这样热,恐怕很难熬了。
东廊花园里栽上了一排四季常青的大树,枝叶稀稀疏疏。几个孩子悄悄踩着草地过去,鞋上不免沾了些黄黄的新土。墙角的大缸已经被搬走了,青藤被大雨洗得碧油油的,在烈日下反着光。
査元赫指了指墙角,轻轻说:“就埋在那里了。”
上官嫃反问:“你记得清楚吗?”
査元赫拍拍胸脯,“真的,皇帝舅舅告诉我的。”
“那好。”上官嫃从元珊手里接过小篮子,踮着脚小心翼翼走过去,顿了顿回头问,“这里吗?”
査元赫挥挥手,“再往前一点儿!”
“这里?”
“再往前一步,好了。”
上官嫃一想起小元便伤感起来,眼眶泛红。她提起裙角跪在草地上,将小竹篮里的碗碟端了出来一一摆放好,末了还从怀里掏出一炷香。元珊忙打开火折子,点上香。
査元赫俨然是个尽忠职守的护卫,谨慎地在望风,生怕有人来打扰。几声轻微的啜泣传来,査元赫侧头凝望那个角落,见上官嫃肩膀抽动,发髻周遭那圈烟霞色的流苏头饰都在颤抖。他很想走过去摸摸她的头,于是不自主地迈开了脚步。刚走到一半,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喝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什么人在那里烧东西?!”戴忠兰隔着树枝看不清人,只顾高呼。
元珊闯了大祸一般吓得脸煞白,拉起上官嫃就跑,査元赫情急之下只得跟着一起跑。岂知上官嫃跑了几步便想起了遗留在墙角的东西,拽着査元赫大叫:“小篮子!小篮子!”
戴忠兰这才听出了是皇后的声音,垂着双手过去请了个安,跪下,“奴才无意冒犯皇后娘娘,请娘娘恕罪。”
上官嫃手里还拽着査元赫的袍袖,傻愣愣地望着戴忠兰道:“平身。”
査元赫挣开她,趾高气扬,“小兰子,你不在寝殿伺候皇上,跑这儿来做什么?”
“奴才去拿点茶果,见这边有烟,于是过来看看……虽然鬼节快到了,可是宫中严令禁止宫人私自祭拜,奴才还以为有人违反宫规。”
上官嫃可怜巴巴地望着戴忠兰,“我知道宫中不让祭拜,所以才偷偷来的。请戴公公不要告诉林总管好么?”
“皇后娘娘的吩咐奴才一定听从。”戴忠兰举眸瞟了眼皇后哭红的双眼,心有不忍,道,“娘娘请继续,奴才不打扰了。”说完便退下,干自己该干的事,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上官嫃拽起査元赫的宽袖抹抹湿漉漉的眼角,“元赫哥哥,小兰子会不会告诉皇帝哥哥?”
“告诉又怎样?别怕,有我呢!”査元赫浓眉扬起,一副神气的样子。
上官嫃却喃喃道:“我希望他告诉皇帝哥哥,说不定皇帝哥哥就会来看看我……他好久不来看我了。”
査元赫犹豫再三,把心一横,“他不会去看你了,我娘说的。我也不能老去找你玩。”
上官嫃呆呆地问:“为什么?”
“因为他是皇帝,有好多东西要学,我要陪着他。等他亲政以后,你们就可以举行合卺仪式了。”
“合卺?”
“就是做真正的夫妻。”
上官嫃似懂非懂地盯着査元赫,做真正的夫妻,大概就是像爹娘一样,同吃同住。上官嫃咧嘴一笑,仰面望着满天云卷云舒,柔柔地说:“我不能打扰皇帝哥哥,我也要学东西,做一个好皇后。”

谷风习习(1)
半边天满是幻紫流金的彩霞,映在森宇皇宫中大片大片的五彩琉璃瓦上,辉煌耀目。廊下的台阶边沿,一袭浅绿纱衣的少女安静地坐着,仰头张望。青丝绾成简单的髻,两鬓缀着流苏发饰,细腻的肌肤也被映上了霞光的颜色,双瞳如秋水潋滟,眉间却阴云密布。
窸窸窣窣的衣裙摩擦声极其轻微,却还是惊动了少女。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来人问:“怎么说?”
宫婢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少女扭过头,继续望着天边的彩霞,“知道了,你们把晚膳撤了吧。”
另一名穿着粉色开襟褂子的宫婢,手里拎着一个鸟笼蹑手蹑脚地走过来,突然窜到少女面前,笑嘻嘻地说:“皇后娘娘,你看皇上送了什么东西过来!”
上官嫃不冷不热地望着她,“元珊,是皇帝哥哥送的还是元赫哥哥送的?”
元珊嘟着嘴小声嘀咕:“是皇上和査大人一起送的……娘娘,这只八哥很聪明,会念诗、会说吉祥话,我去给你挂在书房。”
上官嫃伸手摸了摸笼子,乌黑的八哥在彩霞映照下通体发亮,精神抖擞地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她微露笑意,颔首说:“好,就挂在窗边。”
元珊陪着上官嫃进殿去,一面走一面说:“娘娘最近消瘦了,李尚宫总是找奴婢问话,您要是还这样,会生病的。”
上官嫃顿住了脚步,目光游离,“皇上亲政两年了?”
“到夏末恰好两年。”
“快两年了……”她诺诺地重复了几遍。笼子里的八哥跟着啾啾叫了两声,尖锐的小嘴一张一合念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这声音和语调模仿得极像,一听便知它平日里是跟着谁的。上官嫃侧目睨着元珊,“瞧,我没做什么,它自个儿露馅了。”
元珊叹了口气,“娘娘,査大人也是想给你解闷儿。”
“皇帝哥哥避了我这么多年,如今政局稳定,他还是怕我。元珊,你说……我在深宫多年,甚至没有跟爹娘通过信件,为何就做不得他身边一个值得他信任的人?”
“娘娘,奴婢不敢揣测圣意,皇上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上官嫃转身,面向落日。巍峨宫殿遮住了夕阳余晖,她心底涌起重重落寞,“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我才可以接近他,像皇后一样坐在他身边。若不然,便只能隔着花园、隔着亭台、隔着长廊遥遥相望。不,是我望他。他若是肯望过来,哪怕一眼,我便不会如此怨怼。”
元珊将鸟笼子搁在栏边,轻轻劝道:“娘娘,不是今儿早才答应了安尚书要静心读书么?前不久才行完笄礼,李尚宫说娘娘还有许多东西要学呢。”
上官嫃回身继续沿着长廊朝前走,一根根廊柱从身边掠过。她这些年数了许多回,这道西廊,共有一百六十九根廊柱,走到尽头,转个弯就是司马棣的寝殿,可她从来没有勇气转过那个弯。折回来从头再走一遭、再走无数遭,或许总有一遭能遇见他。
明年开春便是秀女大选,恐怕这道长廊不再属于她一个人了。
李尚宫陪长公主在御花园中信步徜徉,温声细语地说着后宫事务。对长公主来说,事无巨细,每日所闻皆要一一回报。
司马银凤望着御花园里整片整片的葱郁,微微蹙起眉,似自言自语道:“连朵花儿也见不着,这叫什么花园。”
“不如去太液池,如今的夕莲花开得正好。”李尚宫提议道。见长公主并不反对,便引了这一簇人往太液池去。
重重花瓣的夕莲花在骄阳下开得极好,衬着底下翠绿的莲叶,一朵朵点缀在水面上,蔓延到太液池的尽头,远远看去,如天际着了火一般。司马银凤站在华盖下仍然嫌热,摇着团扇说:“也不知是不是这夕莲花的缘故,像火一样,让人觉得炽热。”
谷风习习(2)
李尚宫似笑非笑道:“公主殿下,心静自然凉。”
司马银凤将团扇交给身边的婢女,轻笑了两声道:“李尚宫教本宫如何才能心静?那倔丫头还是这么不识趣,每日去请皇上,结果只能日复一日地失望。”
李尚宫垂目道:“她何尝不懂,只是明明知道结果,却还一味地坚持罢了。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司马银凤扬起下颌,盯着护栏上一对雀儿,曼声说:“本宫也怜惜她,只是这世上谁不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李尚宫不再答话,默默地站在一旁。司马银凤忽而叹了口气,道:“李尚宫,明年秀女进宫之后,若无变数,就给他们安排合卺吧。”
李尚宫沉稳应声,心却突突直跳,待长公主转身之后,她的唇边泛起一抹欣慰的笑意。
门窗之上都垂着湘竹帘子,一条条竹签被金线络得极平整。阳光斜斜透进来,被竹帘切割成细细的横纹。圆桌上堆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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