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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瘦,非常瘦。瘦到我完全看不出他曾有着与我相似的挺拔。原本蜜色的肌肤呈现出久不见阳光的青白,一条条淡青色的血管攀附在皮肤和骨骼之间。就像一条条丑陋的青蛇,肆无忌惮的纠缠着他的身躯。
我曾以为我们的面貌最少有六、七分是相像的,但是我错了。原来相像的只是隐约的轮廓,和同样精致的衣饰包裹出来的华贵。当他褪去了属于国君的衣物和威严,我们的外貌竟然连一分相似之处都找不到了。老实说,流夜的憔悴是我不能想像的。除掉我这个祸害之后,他应该更加坚定而意气风发不是吗?我咬了咬牙,手中的匕首摆在最容易挥出的位置,悄无声息的走了过去。灯火映照在我身后,大片的阴影罩向床上那个不住哽咽的人形。
流夜的头从衣物中缓缓抬了起来,消瘦的面颊令他失神的双眼格外明显。那周围布满密密血丝的黑瞳,干涩的转动着,再无半分往日灵动的神采。
“好久不见了,夜!”我强行克制住声音的颤抖,冰冷的语声像是连自己都会被冻伤一般。
流夜并没有丝毫惊惧的神色,回过神,他竟然慢慢的笑了,看起来无比的满足。
“玥你今天来的好快,原来我已经睡着了么?明天若还能醒来,一定要告诉阿福。省得他总说我不睡觉。”
流夜脸上那仿佛存在于虚幻之中的笑靥,让我的心中瞬间燃起了焦躁的火焰。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怎么把自己弄得跟个活尸似的?”我压低了声音问道。
“没有!没有搞鬼!”流夜突然惊慌了起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衣摆。
“放手!”我冷冷的呵斥。见他犹豫,反手一刀便将自己的衣摆割断。流夜的手颓然下落。他一愣,随即苦笑着捏紧手中的碎布,挪动身体向床里缩去。
“我不碰你了。你……你别走!”
“放心,不把这一切弄清楚,我走不了。”阴郁的怒火由不知名处开始燃烧。我一把揪住流夜的内衫,将他拖了过来。危险的目光死死盯住流夜的黑瞳。“到底发生什么了,我亲爱的哥哥?不想死就乖乖说给我听。”
“别叫我哥哥!”流夜两只手用力扳住我揪住他衣服的手不住的挣扎,目光也变得有些狂乱。“我不是你哥哥!从来都不是!所以,不要叫我哥哥。”
“你说什么鬼话!”流夜不着边际的话语说得我一头雾水。直觉中,他已不想承认与我的羁绊。我心中一痛,不由怒火高涨。用力将他丢到床上,我冷冷的说道:“你是玄武的国君流夜,不是我哥哥是什么?这种事由得你不认么?”
“不是的……我以为是,我以为……结果竟然……”流夜跌伏在床上,口中喃喃低语着。泪水从红肿的眼角不住滚落。“我跟你说过,每天夜里我都会说的……”
“妈的,你给我清醒点!”我被他的恍惚逼出了一丝真火。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提将起来,反手便给了他脸颊一掌。
清脆的拍打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响亮,流夜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片嫣红。见他痛得重重瑟缩了一下,我将匕首压上了他的颈项,阴狠的开口道:“疼吗?知道疼就好。现在明白这不是什么鬼梦了吧?”
经过这一下,流夜的目光终于开始变得清澈。
“玥!”他难以致信的低声呼道:“你没死么?”
“你失望了么?”我邪佞的笑着,轻咬住他耳垂上我亲手打磨的黑耀石耳饰,锋利的匕首在他喉结上缓缓刮下,让他一阵的战栗。“别说我欺负你,我没直接下手就是给你个叫人的机会。”
“我知道你恨我,如果气不过,杀了我也无妨。但我要告诉你,我真的从没想过要你死。”似乎是为了证明他说的话,流夜微闭起眼,全然松弛了下来。身体的重量落到我手中抓住的头发上,揪扯的疼痛让他皱起了眉头,但却完全没有反抗的举动。
“这我知道。”我微有些烦乱的说道,手上的力道却不自觉的松了下来。
其实我很清楚,流夜的所作所为,站在一个君王的位置上是无可厚非的。若换了是我,只怕还会做得更绝一些。我也知道流夜对我并非全然的无情,否则也不会在自以为占尽上风的时候,还肯饶我的性命。说穿了,他也不过是想牢牢的控制住我,让我活在对他全无威胁的地方罢了。我们会走到今天,说不上是谁的错。怪只怪,我的灵魂不愿再次成为没有自我的生灵,而这恰恰是他不能容忍的。我之所以会对他兵刃相向,更多的却是为了那些已然消逝在我们之间的性命。老实说,如果不是岩石之前那番话,说不定我的刀锋已经挥过去了。如今面对一个会抱着我的衣物哭泣的人,这一刀却说什么也割不下去。
“要装死等你把方才的疯话解释清楚再说。”手里的匕首利落的在掌指间翻转,瞬间回入鞘中。
流夜的脸色登时就变了,但他竟然扭过头,给我来了个矢口否认。
“我说了什么吗?你也说是疯话了,还问来干什么?”
“你少给我废话!”我讥讽的冷笑。“你是觉得我是白痴,还是希望我当你是白痴?我干脆再说明白点,我们那个不到五十岁的‘年迈’老爹,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从岩石的转述中我就猜到,流夜会变成这副鬼样子,多半关键就在那个突然回来的太上皇身上。
流夜的身躯一震,静默片刻后,他咬牙道:“别逼我,玥,你要杀就杀,我不会告诉你的。”
“死都不说么?”我冷笑道:“这个世界有骨气的人还真多。也罢,我也不杀你。相信那老头藏在朝中的耳目定然不少,我只管将你带走玩上些日子,顺便放点玄武国群龙无首的风声出来。你猜他是会马上跑出来主持大局呢?还是听任玄武国政局混乱、国将不国?”
流夜看出我眼中的认真,不禁骇然道:“你明知道只要你愿意,这个国家就是你的,而你竟然要毁了自己的国家?”
“你以为我会在乎么?”我不屑的轻哼。其实即便是他不说,听了这么多也能大概猜出些端倪了。只是若非听他亲口说出,流夜心中的死结根本无法解开。
“是啊,你不在乎。”流夜一愣,随即自嘲的笑道:“我忘了你曾说过,你不在乎权势,不在乎财富,甚至不在乎生命。当时我不信,因为我不相信有人能不在乎这些。但你竟然真的不在乎。为了区区数百亲兵,你便放弃了玄武国摄政王的身份,而且竟然让我眼睁睁的看你跳落崖底。”说到这里,流夜狠狠的瑟缩了一下,没有焦距的眸子里泛出浓重的惧意。我的心也跟着抽痛了一下,原来当时我脱身的伎俩,竟然也伤害了他。
“……我命令所有的人去找,可那崖下是一条湍急的河水,没人能找到你哪怕一丝踪迹。如果不是韩岂冒死阻止了我,我险些让那数千将士为你陪葬。不过这些你也都是不在乎的,对吗?玥,你告诉我,你到底曾在乎过什么吗?”
“你说呢?我以为你应该很清楚才对。”我淡淡的说道,心头也不自觉的生出一缕怅惘。
“我清楚……么?”流夜惨然一笑,身体缓缓向床幛的阴影中缩去。
“也罢,你若执意要听,我就告诉你。反正自你跳崖那一天起,我便已输得彻彻底底,还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呢?”流夜缩靠在床头,细瘦的手臂缓缓拉过摊放在床上的玄色丝衣,用力的捏在了手里。他抓得实在很用力,以至于整个拳头的关节骨骼都清晰得好似标本一般。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味飘散开来。
“父王这次回来,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我万没想到的故事。二十年前,玄武国有一对酷爱游山玩水的夫妻。正当丈夫发现妻子身怀有孕而赶回家的路上,途中遇见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身染重病奄奄一息。这对夫妻惊奇的发现,那妇人竟与那丈夫有八九分的相似,看来到像是兄妹一般。惊奇之余,也就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怎奈那妇人的病势沉重,不久于人世。临终之际,将怀中婴儿托付给那对夫妻照顾。那对夫妻具是身份显贵之人,按规矩不能随便收养婴孩。但同行的一位神秘的老者却给了他们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他说那妻子腹中的婴儿在出生之后,会有一次极大的劫难。唯有将这丧母的婴孩,以亲子的名义抚养成人,才有可能挽回。而且这个秘密只有等到那尚在腹中的婴儿十八岁之后,方可说与他知道。从此这对夫妻便又有了一个儿子,一个叫做‘夜’的儿子。”流夜一字一句的缓缓讲述,将这个令我无比惊讶的故事表达了出来。
惊讶过后,从我心中一波波荡起的情绪只剩下一个――“庆幸”。如果知道这个消息的是离燕,今天就没有我站在这里了。虽然我并不在乎是不是多活了些日子,但进入这个时空以后,我体会到了很多以往无法感受到的情绪。我高兴过、悲伤过、憎恨过、尴尬过,甚至于,我有了自愿去惦念和保护的人。但我的庆幸显然无法感染流夜。故事讲完后,他便一直僵坐在床头,微有些呆滞的目光里闪动着难以言表的复杂,仿佛一个等待宣判的罪人。
“说完了么?”我伸手扣住流夜的下颌,强迫他失神的眼睛对上我的。“就算这故事是真的,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流夜一把挥开我的手,仰头大笑道:“你说得好轻松!从小到大,我一直活在你的阴影里。学识不如你,武艺不如你,就连与那些臣子的交流,也远远比不上你的从容洒脱。虽然父皇与母后对我们是同样的疼爱,我却一直觉得他们看我的目光中永远少了一份血脉相连的亲昵。当时我只觉得你年纪小,父皇他们多亲近你一些也属寻常。何况你我兄弟一向亲厚,我不能也不该生出妒忌之心。后来我继承了皇位,虽然也痛心于你的堕落,但到底还存有几分欣喜。我以为我终究有一点可以做得比你好,也终于可以不再依赖于你的保护。所以我竭尽所能的成为一个好皇帝,好大哥。再后来,你却又变了。自我受伤以后,你变得比之前更加强大。以高明的智慧,轻松的玩弄着权术与谋略,在所有大臣面前表现出我无法比拟的统御能力。更不必说,你还有一身让我无法想像的武功。一批禁卫军中的垃圾,让你在三个月内训练成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玥,你没有注意到么?你展现出的能力,远远超过了天下任何一个皇族。每一个人的视线都不自觉的跟随着你,包括……我。”说着,流夜因消瘦而棱角分明的脸颊,缓缓升起了一抹晕红。
“你别激动,其实我根本没有你想像的厉害。”我轻轻的叹息。流夜遇到我真的是他命不好。开始时是离燕,如今是我。两个人都属于在年轻的躯壳里装入了苍老的灵魂。幼年时,无论在学习能力或人情世故方面,流夜一个孩子如何能与离燕那个已然成年的老鬼相比?就算是我,以灵魂年龄来说,也已远大过这个二十岁的君王。更何况我将近二十余年,接受的都是高科技时代最残酷的精英教育。在这个时空,相信不会有哪一个皇族愿意接受这种从腐烂的尸堆中,一点点爬出炼狱的训练吧?
“你的谦虚对我来说是侮辱。”流夜的脸色刷的褪去了血色。“你让我看到了一个真正的王者,也让我感受到巨大的威胁。如果能力比不上你的我连王位都失去了,我还有什么资格将你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