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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冯执的脸被一点点侵蚀,章尺麟用力睁着眼,拼了命地想再多看她一眼。然而,最终却只能被暗涌灭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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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执在手术室外边枯坐了一夜,在这漫长如一辈子的夜里,她似乎哭干了眼泪。瞳孔干涸,涩得让人生疼。
章豫和梁瑾很快就赶到了医院,梁瑾从未见识过如此的场面,一看到满手是血的冯执,两个女人一把抱在一起,在医院空旷的走廊上失声痛哭。章豫没敢让老太太来,老人家前些天去了阳生,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梁瑾看着失魂落魄面色惨然的冯执,心都疼了。她劝她回去休息,可冯执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她执意要陪着,最后还是章豫做了主,让她梳洗干净了就过来。然而就在冯执回去的那段时间里,医院连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
子弹打在头部,所幸隔了有一段距离,对脑的损伤不是最坏的。然而单是这样,光取出子弹和碎骨,便足足耗费了一天一夜。如此漫长的等待,像极刑一般,啃食着人心。冯执靠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面色木讷地盯着虚空发呆。此时此刻,她的心被一只手掌紧紧攥住,一呼一吸间,都带着揪心的疼。而她却又诧异于这样的疼。
倘若章尺麟死了,唯一能够得到解脱的人,便是冯执。这个禁锢她多年的魔鬼终于要死了,于此再也不能干涉她今后的人生。她不会参加他的葬礼,她头也不回地离开,章尺麟于她不过是每逢清明时分一点失神的念想。他给过她的这么一段,伤也好,痛也罢,冯执都会妥善收藏,永不示人。然而,即便这么想着,她依然没有一点因为即将解脱而带来的快慰。她的心依然疼,她依然会因为手术室里偶尔护士的进出而提心吊胆。在某种意义上,冯执甚至畏惧着他的死亡。
第二天傍晚,戴着氧气罩,面色惨白的章尺麟终于被推出了手术室,他的头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双目紧闭,睫毛紧紧地覆在惨白如纸的脸颊上,平添了几分秀气。冯执机械地跟着病床走,没有几步便被关在了ICU病房外边。
章豫已经和主治医生交涉过了,由于头部创伤,颅内淤血的清理和颅脑损伤的复原,都需要进行再次手术,目前来看接下来的24小时是关键,倘若能挺过去,那好说还是有救了。
由于尚未脱离危险期,家属只能等在在ICU病房外,透过玻璃窗观察病人情况。明亮的病房里,章尺麟毫无生气的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大大小小粗细各异的管子,呼吸机和体征仪就在身侧,心脏搏动的曲线每波动一次,心都会跟着莫名震颤一下。冯执不敢把眼睛从章尺麟身上挪开,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像往常那样蓦地睁开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嘴角噙着坏笑,说的尽是些讽刺挖苦的风凉话。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可病床上的人一动都不动,那个平日里恶毒刻薄,时时刻刻都不忘折磨着她的章尺麟没有一点生气地沉睡过去,仿佛再也不会醒来。
出状况的时候是凌晨三四点的光景,梁瑾和章豫回去换洗,王漾还在过来的路上,偌大的医院走廊上,这个点只有冯执孤零零的一个人。器械尖锐的鸣叫从病房里传出来,贯穿到整个走廊,裹着冬夜的风,冷得让人颤抖。医生和护士很快涌入病房,章尺麟的情况忽然恶化,透过ICU的玻璃窗,医生正在做心律复苏抢救。冰冷的除颤器覆上他的胸膛,接着毫无生气的病体被猛地吸起,然后又重重甩回床上。仿佛是断了线的木偶,手脚四散,任人撕扯。冯执就站在窗口,一动不动地目睹着眼前的一切,温热的水汽模糊了窗面,接着又被寒冷一并吹去。她紧紧咬住嘴唇,没有让泪再度模糊自己的眼。
空气里仿佛充斥了流质,一呼一吸都滞涩得让人生疼,这样残酷而寒冷的冬夜,不禁让回忆倒退到很多年前。她是最后一个赶到病房的,走廊里围了很多人,熟悉的,陌生的,有邻居,有老师,还有素未蒙面的亲戚。冯执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即便是在姜瑜最初病着的那段时光里,都不曾来过这么多人。她被人领着穿过人们悲悯的目光和低声的啜泣,来到母亲身边。
白炽灯下,那个人紧紧得闭着眼睛,脸色灰败,没有一点点表情,不管是痛苦或是安详。她的手僵硬而冰凉,保持着一种不会再改变的姿态。冯执忽然觉得害怕,这个人一定不是姜瑜,不是爱着她,宠溺着她,无微不至呵护着她的姜瑜。她的母亲怎么会是这个丑样子,那个女人是即便生了病,都会把自己收拾的体体面面。这样惨然而灰败的颜面,怎么好出现在她的身上。冯执不断地摇头,眼泪却在这个时候决堤地涌出来,她拼命地擦啊擦啊,就是擦不掉。那天的场景,宛如一场噩梦,怎么都醒不来。然后,于这样一个凛冽的夜晚,再度上演。
大口的呼,吸,呼,吸,所有的空气都要被抽走了,恰在医生从病房走出的那一刹那。
“病人如今暂时脱离了生病危险。”
冯执只听到了最开头的那句话,剩下的她再也无暇顾及,整个人仿佛漏掉了所有力气,重重地摔做在长椅上,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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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之后
病人家属允许进入看护病房,自那开始,冯执便一步不离地陪在章尺麟身边。他依然没有任何苏醒的征兆,仿佛是睡美人,要等上千百年才会醒来。可他哪里是美人,下巴生出了胡子茬,头发也都剃光了,冯执是眼看着他瘦下来的,她也跟着一起瘦。眉骨突兀,面颊瘦削,连美人沟的下巴都瘦成尖了。那么看重体面,仪表讲究的一个人,要是醒来看见的是这样的自己,又该恼了。“所以别睡了,要成丑八怪了”很多时候,冯执都要对着他念叨。
那是午夜时分,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体征仪一下接着一下机械地发出鸣响,冯执就坐在章尺麟身边,她趴在床上睡着了。就在这个时候,男人的手抚上她的头顶。那么轻那么轻,仿佛一根发丝吹上面颊,只是有点痒。可冯执却还是醒了,她猛地起身望向病床上那个人。
面色疲倦的男人带着柔水般的目光,宁静而平和地凝视着她,他嘴唇开阖,氧气罩盖住大半张脸,冯执听不清于是又凑近他,章尺麟又说了一遍,对着嘴型,她终于看懂了。
原来他在说:“靠近一点,我想看看你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难得日更,存稿要弹尽粮绝了。求收藏~~~求撒花~~有什么建议意见撒欢儿地说,模仿扇子童鞋即可章老板只有死过一次才能回炉重造吧放心,中弹还只是一个开始。
☆、贰壹
病情稳定后的章尺麟从海州二院转到了市总院,老太太从阳生回来没多久就知道了事情经过。家族里的事情她已经很少插手了,可在这件事情上,她是铁了心的要给常舜会一点厉害瞧瞧。
在那之后,章尺麟又接受了二次手术,因为过程比较顺利,治疗效果也越发乐观了许多。冯执自始至终都陪在他身边,寸步不离。老太太刚从阳生回来的时候,看见她着实吓了一跳。也不过是几天未见,冯执却瘦脱了形,原本还是丰润的鹅蛋脸,就像是眨眼的功夫,竟生生瘦尖了下巴。老太太自然心疼坏了,一直以来,章尺麟和冯执的分分合合不时传到她耳朵里。虽然一如既往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但多少还是替冯执觉得可惜的。可是那有什么办法,章尺麟是她的孙子,做长辈的没能力教育好小辈,才会让她受那些苦。老太太有时候甚至觉得,他们整个章家都对不住冯执。
虽然请了护工来,可怎么好言相劝,很多事情冯执依旧亲力亲为。除了回去换洗,她几乎和病人同吃同睡。章尺麟很多时候都是睡着的,若是醒着,也不多话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冯执在病房里张罗。死里逃生后的人磨掉了满身戾气,就连那股子锋芒与傲气都收敛了不少。他不爱说话,但沉默的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平和。冯执闲下来的时候,就陪在他身边,她话也不多,两个人俱是沉默又显别扭,于是便从家里拿了诗集来看,读到不错的句子就念给他听。
然而这样的安宁却不是多数,手术之后带来的并发症时时刻刻煎熬着章尺麟。伤口疼痛和后遗症没有让他睡过几个安稳觉。在无数个深夜里,冯执甚至不敢闭眼,她还记得那是他转院没多久的一个晚上,那天她太累了睡得有一点沉。到半夜时分,却被病房里的振动惊醒。那时候章尺麟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她刚要上前去扶他,手一触到背,便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章尺麟出了很多汗,因为剧烈地疼痛而佝偻了身子。冯执知道他是要去拿止疼药,手术之后他就一直很抵触吃那种东西,很多时候干脆就咬牙忍着。她从没见过这么倔的人,疼得都要晕过去,却还要拼命忍耐。章尺麟显然没打算吵醒她,可这却让冯执越发不是个滋味,在过去那么多个夜里,他究竟有多少次背着她偷偷吃止疼片,有多少次疼得辗转难眠却不克制着不发出一丁点声响,只为不吵醒她。冯执不敢深想,好像他的每个举动都会牵动她的心,她的神经。那样虚弱的章尺麟让她觉得可怜,那颗心冷硬了那么久,忽然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像冰块一样,一点点融了,暖了,化了。吃了药的人蜷缩在床上,冯执从未见过那样的他,脆弱,敏感,并且焦躁。一八几的大个子就这么佝偻成一团,时时喘息着,颤抖着。于是,她那天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所以才会把他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仿佛在哄孩子入睡,她抱得那么紧,好像那样就能稍稍缓解掉他身上的痛。
除去并发症,章尺麟的情绪同样不稳定,脾气说不上暴躁,但却也不好伺候。他这个人平日里爱面子,也爱出风头,仗着自己长得周正为非作歹了很长时间,如今第一次看到镜子里脸颊深凹,面色枯黄的那副病容,一个赌气便把自己关在浴室里谁都不见。那时候冯执恰好回了霞山,结果刚到进山口,一个电话又喊了回去。护工和老妈子都被他关在了外头,要不是冯执及时赶到,都准备喊保卫科的人来开门。她在屋外边好说歹说,最后是连骗带哄地把他请出了浴室。再后来,但凡章尺麟上厕所,冯执都得留个心眼,就怕他又做些孩子气的事情。病情一不好,便会赌气不吃饭,不是冯执去哄,一天都会紧闭着嘴。她现在才明白过来,男人很多时候其实比女人更脆弱,即便是平日里狂妄自大如章尺麟,在这个时候,也如同被打回原形一般,冲动而稚气。他很依赖她,起初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都是她帮着擦洗身子,喂他吃饭,陪着他说话。在这种不知不觉的形影不离里,冯执的情绪渐渐被他牵引,病情渐好,她比谁都高兴,一旦停滞不前,便愁得连觉都睡不好。
四个月的时光,就在这样的百感交集和百转千回里,如同白驹过隙一般,眨眼而逝。章尺麟的伤病趋于平稳,家里人商量过后,决定接回霞山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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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那天,王漾负责去办手续,刚从主治医生那回来的冯执在病房外边碰到了过来探望的沈毓贞。她自然不认识她,但也不是不好奇。章尺麟虽然平日里风风光光,屁股后头趋炎附势的马屁精跟了大堆,可真要碰上些性命攸关的事情,捧着颗真心来望一望他的,少得可怜。正所谓高处不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