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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擅劫府库。汝等无复然,事定,当厚赏汝;不然,当族诛汝!”
这番话说了三个约定:
一、不得杀害后周少主与太后;
二、不得凌暴后周公卿与臣僚;
三、不得劫掠京师市肆与民居。
这与当初刘邦进关,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性质大同。
邦国大军赖此价值观,瞬间从“兵匪”转换为“义师”。
众将为老赵正道能量所慑服,尽皆表示拜从。
于是,大军启行。
清晨,乃整军自汴梁城仁和门入,史称“秋毫无所犯”。
陈桥,始建于五代后晋时,其时有村。一桥失修,当时有一陈姓乡绅自动捐资修复,故名此地为陈桥。后周时即在此地设有驿站,故又名陈桥驿。它不过就是古代的一个驿站,但它也成为赵匡胤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驿站。在这个驿站,老赵以不流血的方式,完成了一次改朝换代。
传统中国,权力重新分配,只有新莽覆亡西汉、民国推翻大清算是不流血的过程,但新莽亡汉,迅即遭到反对,而后引发了更大规模的流血;民国倒清,则在前期有过多次起义,曾有包括黄花岗这样的流血事件。只有大宋王朝,一次性解决了权力的合法性和正当性问题,除了几个特别案例外,基本上没有大规模地杀人,此前此后,都没有。征战南北扫灭藩镇则是取得政权之后的军事行动,与政权的取得不构成直接逻辑。
大宋之建构,是中国历史上,生命代价最低的王朝更替。
赵匡胤平稳地走过了这个驿站。
这一年,赵匡胤虚龄三十四岁。
未来的宋太宗赵光义(赵匡义)更年轻,只有二十二岁。他在马前劝谏老赵的几句话成为“太宗圣德”之兆。但据散佚而依稀存在片段的《太祖实录》的“旧录”考察,太宗赵光义,当时并没有在陈桥兵变现场,他当时在东京汴梁和母亲杜夫人在一起。此事或有玄机,但我已经无能破解此中秘密。
“阴谋推戴”或“偶然事件”
陈桥兵变前后一共出现了三个谣言:
一、边警谣言:“契丹北汉来寇”。
二、鼎革谣言:“策点检作天子”。
三、天命谣言:“日上有日摩荡”。
这三个谣言最后搅动了一场不流血的革命,成就了大宋王朝。
“谣言”事实上没有贬义,甚至没有寻常人理解的那样,以为“谣言”即是“谎言”。不是的。“谣言”,在古汉语中,意指流行歌谣或谚语,《后汉书·杜诗传赞》言:“诗守南楚,民作谣言。”东汉杜诗这个官员在南楚(南阳)做太守时,爱民如子,仿佛西汉时期的召信臣一样。于是当地有“谣言”说:“前有召父,后有杜母。”这个“谣言”的意思是,前有一个像父亲一样的召信臣,后有一个像母亲一样的杜诗。这类“谣言”谈不上真假,它就是一种民间情绪宣泄。
在现代语境中,“谣言”也不一定是谎言。它是未经证实,但公众深感兴趣的事件在传播渠道中的流行。它就是一种真假难辨的信息。
西方有人专门研究“谣言”,认为“谣言”是社会失序的结果之一。它是社会态度和动机的投射。人们的仇视性和分裂性冲动,由于很难通过其他方式发泄,故选择了“谣言”。
决定谣言的公式是:谣言事件的重要性×事件的模糊性。
事件越是重要而且越是模糊,谣言所能产生的效应也就越大。现在可以看到:与陈桥兵变相关的三个谣言,符合这个定义:它们都太重要了!也都太模糊了!在口口相传为主要传播方式的千年之前,这三个谣言所能生成的能量,可能是今天互联网时代的人们难于想象的。
陈桥兵变之历史讲述,我看到最多的一个词就是“阴谋推戴”。
这里的“阴谋”,与“谣言”一样,在较早的汉语语境中,并无贬义,其基本语义不过是说“暗中聚谋”而已。
“阴谋”被赋予贬义,是汉语流变的结果。
近代以来,“阴谋论”史学见解中,往往乐于将帝王践祚视为诡计上位,似乎“阴谋论”者人人皆知帝王一伙儿耍尽心机,愚弄下民;只有当时的士庶不知。我看多了这类见解,不免生疑。我不认为现代人会比古代人更聪明。古代人看不明白帝王诡计上位,现代人就看明白了?
近世以来,书写历史,揣度古人“肮脏心理”成风,似乎古来君臣将相个个都是“阴谋家”,个个都有“黑色智慧”,个个都是“权谋”中人,诸如此类。我看不得这类无中生有的毁谤。除非有证据,除非有可靠的逻辑,否则不要“编故事”,那是“诬古”、是“谤贤”!窃以为,那种动不动就讲“阴谋论”的手法没啥思想含金量,也没有啥趣味,说来说去,就是那么一点翻来覆去嚼蜡一般讲述“人性恶”“帝王专制”的套路话语,都是老掉牙的玩意儿。这类玩意儿,不仅不益于世道人心,也未必就是“历史真实”,不过是自家晦暗,悬想古人也晦暗的一种“投射”。
我实不屑于揣摩测度这类俗不可耐的“故事”(不是“故实”)。我有更重要的活儿要干。
我现在的意见是:所谓“阴谋推戴”,上位的帝王往往并不知情,多是军人哗变、自发演绎的风景。其中,可能有“主谋”,但更多时刻,是将士“聚谋”,一趁而起。从大历史视角看,此类兵变自有脉络可寻,但就历史现场,当时当下而言,实在是一个偶然事件。
本书前面讲述的大大小小十几场“阴谋拥戴”可以为证。
熟悉近代史黎元洪被士兵“强迫”拥戴为湖北总督的故实,就会理解中唐以来诸帝王被拥戴的偶然力量。
被严复评价为:道德“天下可信”的新军第二十一混成协协统(相当于今天的上校旅团级)黎元洪,是不赞同武昌起义的,兵火中,他藏身友人家中。据朱树烈《回忆辛亥首义》记载,革命党人蔡济民等人武昌起事后,要找一个头头来率领他们。一伙人想到了黎元洪。但此时黎元洪怕事,早已藏起来了。他们费尽力气找到黎元洪藏身处,但老黎仍拒绝出见。
蔡于是向黎所在房间严肃说道:“黎老师在此,我等侦察确实,毋庸讳言,我等皆公之学生,今日举动,实我公平日教育之所致,对我公绝无残害之理,请公速出,主持大计,不要畏惧,不必怀疑。”
黎元洪不得已出来后,革命党人拽过一匹棕色马,不等黎元洪答话,“即拥黎上马”。一路上黎元洪看到乱象,连说“汝辈事太闹大了!”但大众根本不听他说,一直“拥黎至阅马场咨议局”。
回忆录中还留下了黎元洪当时的妆束肖像:“黎身穿灰色长夹袍,黄皮马靴,赤面黑须,神色庄严。”但直到他被推举为“都督”后,仍在犹豫,甚至主张“都督”一职应由刚刚出狱的革命党人某某某来担任,直到一次会议上,有革命党人朱树烈举起刀来告诉黎元洪,如果你再不答应做都督,我宁肯自杀!有此相逼,黎元洪不得已,才算郑重答应下来。
黎元洪事迹自有各类文章介绍,寻常可见,我无须啰唆;但简单叙述此事,是想做一类比。革命党人多为黎元洪的“学生”(部下),却多次“拥逼”黎元洪就位,正是“权反在下”的近代写照。
一个“偶然”力量
“拥逼”黎元洪,与千年之前,皇甫晖“拥逼”赵在礼,何其相似乃尔!
中晚唐以来一直迄于陈桥兵变,此类事屡见不鲜。
我想说的是,就像黎元洪“被”拥戴一样,赵匡胤也是“被”拥戴的。
老赵没有事先的谋划,更没有诡计权谋,犹如黎元洪没有事先的谋划,更没有诡计权谋一样。
黎元洪有多么无辜,赵匡胤就有多么无辜。
中晚唐以来“被”拥戴的首领同样无辜。
由兵变而拥戴,史不绝书。积蓄了多少“因”,此刻有了一个“偶然的力量”,于是,历史开始——拐弯。
一般来说,被拥戴者也很难事先谋划。他们在很大程度上是被推着走。当然,我知道:在那个偶然力量积聚的时刻,他们,由于天时地利人和,是最合适的被拥戴人选;也有可能存在隐隐的践祚期待,或某种暗示。但如此泼天大事一桩桩,史料中很难找到事先谋划的记录。“阴谋论”认为是被拥戴者“阴谋”策划的结果,大不可信。
我愿意把话说得“武断”一点:“偶然力量”是“阴谋推戴”的主要力量。
说到“偶然力量”,我愿意说说我的历史观。
我相信“耦合”(coupling)力量决定文明之展开。
所谓“耦合”,是借用物理学中的一个名词,简言之,耦合就是指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实体相互依赖于对方的一个量度。譬如,一个电路部分到另一个电路部分的能量传递,就是一种耦合。有多种耦合方式,各有不同。但大致是说一种“合力”导致某种结果。开灯,灯亮了,看上去是按下开关的结果,但事实上经由了无数“合力”才导致灯亮,如果线路没有参与“按下开关”的动作,灯就不会亮;如果发电机没有工作,开关按下,是没有意义的;如果变压器没有转换电压,灯也不会亮起来;等等。循此思路,可以找到一万种以上的“耦合”事件在参与“灯亮”的结果。
学界中有一个耳熟能详的说法:“制度决定论”。我对这个说法持有不确定的怀疑。在我的阅读史和我的理性结构中,我知道:“耦合”的力量是一种整全性质的力量。进入历史哲学演绎、进入历史经验归纳,就可以得出一个虽然粗糙但足以自洽的结论性意见:“决定文明展开”的是各种力量的耦合。
耦合的种种变量难于预测。“制度”实在不过是各种变量力量之一,它远远不能“决定”文明之展开,也远远不能决定历史之方向。
我愿意重复说:历史之展开,不存在单一推动力。“制度”不能“独自决定”历史之展开,“文化”也不能,“经济”也不能,“圣贤”也不能……推动历史展开的恒是它们“耦合”的“合力”。历史哲学之讲述,心下宜先存此念,方有望免予胶柱鼓瑟。理性有限,不宜于夸大某类单一力量。
各种单一的力量(制度、文化、经济、圣贤、偶然力量等)不过是耦合中无数“电路组件”之一,或种种“输入”“输出”的作用力之一。取消其他“电路组件”,或其他作用力,单一的“电路组件”无能达致能量量度,灯不会亮。
文明的展开,亦然。
但在诸合力之耦合中,如果一定要肯定某一种力的比较优势力量,则“偶然力量”为最。埃及艳后的鼻子如果“偶然”短一点,整个世界史都会改写;费迪南德大公不在萨拉热窝事件中遇刺身亡,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发生就会改写;罗马尼亚共和国广场上如果没有人发出“梯米苏拉”和“呸呸”“嘘嘘”声,东欧的历史也会不同。耦合力量难于设计,偶然力量也同样难于设计。埃及艳后的鼻子不是罗马帝国设计的结果;费迪南德大公遇刺不是大战策划者设计的结果;罗马尼亚广场的嘘声甚至不是齐奥塞斯库政敌设计的结果。
这些偶然力量,成为“耦合”力量中最重要的力量。
思想者可以也应该就己所长的方向独立讲述,譬如,可独立讲述制度的重要或经济、文化、军事、圣贤、偶然力量之重要,等等;但是应该明了:你不能逾越理性有限性,将你的独立方向讲述为“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