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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二千人开始了布阵与冲锋。
他俩等于机动替补了樊爱能右军的全部空当,从后周禁军中调出四千人扑向了张元徽。
我猜想张永德的二千箭手应该分成几个横列,譬如四个横列,每个横列五百人,展开,应有几华里的锋面。他们顺风放箭。他们次第搭弦、射出、后退;后一列队伍向前,继续搭箭、射出、后退;第三列队伍再向前,搭箭、射出、后退……如此循环不断,每一次都有五百枚钢铁箭簇射入北汉军中,连绵不绝,在顺风躺倒的北汉兵尸体横阻中,张元徽感到战场已经不那么流畅了。
如此,虽然后周没有了右翼,但总算稳住了中军和御林军的阵脚。
老赵这边则身先士卒,率军从右翼远远地包抄过来。老赵快马首先冲向北汉前锋,麾下士兵平时受老赵训导,此际拼死,无不以一当百。当我展开想象试图复原这一场战役时,最初想到的是楚霸王的巨鹿之战。二者规模或不相当,但老赵麾下的士气能在大军溃倒之际不但不丧失战斗力,而且越发激起拼死一决的勇气,恐怕是楚霸王也难于达到的军神气场。很快,形势渐渐发生逆转,北汉军队开始心生怯意,向北退却。南风扫掠中,木叶齐飞、血雨迸溅。后周兵的呼喊声追着张元徽的左军,一直透入到北汉的中军、右军。
而李重进和白重赞的左翼,也忽然如山崩一般发出呼啸,向北汉右翼杀去。那一种气势同样不可阻挡。
柴荣站到高地,亲眼看到了老赵的不凡。老赵调遣同列驰马冲锋,汉兵大溃。老赵甚至已经杀到河东城下,组织起兵勇来,抱了柴薪堆到城门下,燃起大火。这时,一支流矢过来,射中老赵左臂。但老赵带伤决战,血染征袍。柴荣看到后,担心老赵流血过多,令传令兵追到老赵,要他退出战场。
随后,柴荣领兵亲自冲击北汉,刘崇远远看到,急调心爱战将张元徽御战。这样,刘崇就犯了两个错误:左翼在胶着中失去主将,而张元徽也将因为战场换位心绪不宁。果然,正在督战的张元徽听令后,无暇顾及已经转强为弱的左翼,匆匆向中军跑去护驾。也许正是因为临时换位的慌张,张元徽在操控战马时有了失误,导致马失前蹄。后周兵不容分说,一涌而上,刀戈并舂,像捣石臼一样,舂死了张元徽。一代名将就此凋零。
北汉大将阵亡,士气瞬间垮塌,数万北汉兵被南风吹散,平野、沟壑、丘陵、树林、水畔,到处留下尸体。
樊爱能、何徽带着几千逃兵南奔,一路上张弓搭箭,刀剑出鞘,干吗呢?剽掠辎重。让运送军用物资的役夫惊慌奔逃,丧亡很多。柴荣派遣近臣及亲军去追樊爱能等人制止他们,但没有人愿意奉诏。有些派出的近臣甚至被逃兵所杀。逃兵们还一路狂呼:“契丹大至,官军败绩,其他的将士都已经投降啦!”逃跑途中,路遇后续部队刘词,樊爱能等阻止刘词不要再去送死,刘词不听,更加着急地引兵北上。在黄昏时,追上了后周大军。
当时北汉主尚有余众万余人,与后周隔着山涧仓皇列阵。但刘词到了以后,事情就简单了。刘词指挥起生力军来,与诸军兵合,跨涧与北汉兵再斗。北汉兵大败,尸体满山谷,丢弃御用物资和辎重、器械、杂畜不可胜计。
当晚,柴荣在高平野外宿营。樊爱能等人听说周军大捷,多少有点纳罕,但还是与逃跑的将士们慢慢返回,有些跑得快的跑得远的,直到天亮还没有赶到柴荣大营。柴荣捉到一部分临阵脱逃的周兵,就在营外正法。他还接受了大将张永德的意见,斩杀了樊爱能等逃跑的将军数十人。从此以后,周兵的军纪成为真正能约束将士的制度。
柴荣与刘崇相拒于高平时,曾命泽州刺史李彦崇带兵守江猪岭(属于潞州),遏北汉主遁归之路。大战一起,就有樊爱能等南遁的消息传来,李彦崇便以为这一仗完了,北汉胜了,没有必要再设伏江猪岭了,北汉主战胜,会走大路的,于是引兵而退。没想到柴荣这一仗算无遗策,北汉主最后果然从这一条小路遁去。在后来的日子里,柴荣得到消息,将这位刺史连贬三级,只让他做了率府副率,掌管农业水产物资的副官,相当于从“正厅”降到“副处”。
但是从北汉投降过来的士兵数千人,却一个没有杀,选了一部分老弱病残,给予他们路费干粮服装之后,遣返北汉,另挑选几千强壮者组成新军,令前武胜(治所在河南邓州)行军司马唐景思率领,去戍守淮上——柴荣始终想着中主李璟的江南。
大学士逃命丛林
北汉主逃到高平,然后换上农家服装,史称“被褐戴笠”,又乘上契丹所赠的黄骝马,率百余骑由秘道雕窠岭逃出追兵。半夜迷路,抓住村民做向导,不料向导“误导”刘崇奔了晋州(今属河北石家庄),极度疲惫中,多走了一百多里路,才发觉不对,杀了向导,又折回,昼夜北走。到一个地方说歇歇脚,备了饭还来不及吃,听到传言说“周兵至”,就仓皇而去。刘崇已经年老力衰,趴在马背上日夜驰骤,几乎虚脱,勉勉强强回了晋阳(今太原)。刘崇很感谢这只黄骝马,回去后,给它盖了一间专用马厩,很多地方装饰上金银,每天给它吃精美的“三品料”,还赐它一个封号:“自在将军”。
刘崇稍稍定神,就开始厉兵秣马,收散卒、缮甲兵、完城堑,以备周兵来袭。
杨衮带着他完整的一万骑兵北屯代州(今属山西)。
刘崇遣宠臣枢密直学士王得中礼送杨衮,并同时向契丹求救。
有意思的是,名相李谷在大战中走散,结果被乱兵逼迫,做了俘虏,又从俘虏营中逃出,避乱山间,几天后才找到大本营。
李谷是五代时期为数不多的名士,后周的王朴与李谷曾经被士林共同赞誉,当时流传一句话:“朴能荐士,谷能知人。”
后晋灭国,晋主北迁时,无人敢招待落魄的出帝石重贵,只有李谷,拜迎于磁州(今河北邯郸)路旁,史称“君臣相对泣下”。李谷对石重贵说:“臣无状,负陛下。”将全部私财都送给出帝。为《资治通鉴》作注的胡三省对此评论道:“天下之士,苟有所负者,其所为必有异于人。”天下的士大夫,万一有对不起人的地方,他的所作所为一定有异于常人的地方。李谷身为后晋臣属,未能保全首领,自认为有负于社稷君王,所以有愧怍之心,在这个地方就有了“耻感”的天然流露。儒学论“礼义廉耻”是字字有实处的。李谷是五代十国时期,比较有“士行”(士大夫之德行实践)的官员。这类官员,乱世,极少。
耶律德光发使至磁州,李谷将来使斩首,秘密地汇报给河东刘知远,还派遣河朔的绿林好汉梁晖入据安阳。史称“契丹主患之,即议北旋”。如是,则耶律德光放弃在中原称帝,退回草原,李谷有一功。他后来也曾被契丹俘虏,但以智慧和勇气与契丹周旋,没有屈服。后周初年,李谷任中书侍郎、平章事。此前,朝廷需要牛皮制作甲胄,故牛相当于战略物资,官府因此禁止民间私用牛皮,宰牛后,所有的牛皮一律送到官府。唐明宗李嗣源时,官府接到牛皮,还给庶民盐巴作为补偿,到了后晋石重贵时,连盐巴都不给。后汉刘知远时规定:私自动用一寸牛皮即处死。但民间岂能不用牛皮!故往往有铤而走险者,为一张牛皮丢了性命。李谷以宰相的身份调查此事,并计算出国家每年所用皮革数量,而后重新规定:每十顷田、每年向官府交革一张,其他多余的牛皮,允许士庶留用,只是不允许卖于敌国。这是郭威时李谷的德政之一。世宗柴荣征刘崇时,他已经加封右仆射、集贤殿大学士。
一个宰相、大学士在丛林中逃命好几天,这事在今天,该是一个不小的新闻。
柴荣在潞州城里赏高平之功。以李重进兼忠武节度使,向训兼义成节度使,张永德兼武信节度使,史彦超为镇国节度使。张永德又盛称赵匡胤之智勇,柴荣提拔老赵为殿前都虞候,领严州刺史。
因为高平一战,赵匡胤进入后周高级军官行列。此役,赵匡胤还不过是一个宿卫将军,是张永德的麾下,危局中居然敢作敢当,现场指令顶头上司排兵布阵,张永德对老赵不得不刮目相看。
老赵的福缘不仅在此,也正是在这一场大战中,他赢得了张永德的钦敬。而张永德对老赵的心悦诚服,则成为历史通往陈桥驿的另一个隐秘的逻辑起点。
高平之战的历史大义
高平之战,另有历史大义。
按照船山《读通鉴论》的意见,高平之战,不仅仅关乎北汉、后周之兴亡,更关乎天下“治乱之枢机”。从历史时光的后面来看,一家一姓之兴亡确实并不重要,譬如,后周,不过是郭氏夺了人家刘氏的社稷,丢了后周,这个后周本来就不应该是郭氏所应有;北汉,兴起的是复仇之师,灭了后周,也不算不义。但说它关乎“治乱之枢机”则另有道理。
从历史角度来考察,后梁朱友贞,后唐李存勖、李从珂,后晋石重贵,后汉刘承祐,这些邦国帝君的覆亡,都不能算直接亡于外寇,而是亡于大藩的骄帅。这些藩镇刺史,带着并不忠贞之心,觊觎高位、贪婪荣华,因此对故主兴亡并不介意,反而会利用故国之亡成其不轨之志。故在历次大战中,大帅们关心的往往是自家实力之扩张,而不是同仇敌忾扫荡仇雠。所以大战中并不鼓勇向前,反而一败而溃的战例比比皆是,犹疑观望的大藩在在皆有。甚至在溃败中,反而反戈内向,挟持故主而迎奉国仇,并因此而居功邀赏。平时拥兵自重,据土自强,做着国家的将相,却尸位素餐,只想着如何在自家地盘上成就非分的想法。这就是五代藩镇的真实面目。所以船山先生断言:樊爱能等人在高平之战中,所以未战即溃,当时就是存了这类念头。
四朝老臣冯道,也怀有此心。
勾结契丹,以成就升迁,不仅在藩帅们那里如此,在下级军官中,也有人愿意这么做。如广顺三年,郭威的时代,就有齐州(今山东济南)戍卫部队右保宁都头刘汉章杀死都监杜延熙,准备策划接应契丹军队的事件。事情虽然没有成,但这是一个恶例。证明借助契丹图谋不轨者,即使在下级军官中也时有人在。
当时的柴荣,并非郭威之血亲后裔,也未有大功于邦国,郭威时代就有朝中元老对这个没有军功的皇上养子有过莫名的嫉恨。柴荣那时镇守澶州,但知道朝中有乱象,多次要求入朝做官,辅助养父一整朝纲,但大臣王峻等人一力排挤,不让他入朝。王峻此时虽然已经死去,但朝中王峻第二、第三之类人物还是不少。假使高平一役,柴荣不是御驾亲征,而是坐镇京师,派出诸君去平定刘崇,万一小战不胜,大军奔溃,那非常有可能重现藩帅回师,假敌手之力反灭故主的历史场景。樊爱能辈未战即溃,这个可能性太大了。当初郭从谦、朱守殷就是这么对付后唐庄宗李存勖的,康义诚就是这么对付李从厚的,赵德钧就是这么对付李从珂的,杜重威、张彦泽就是这么对付石重贵的,侯益、刘铢就是这么对付刘承祐的。这些人的规律性做法就是:“秉钺而出,倒戈而反,寇未入而孤立之君殪。”带着皇上封赏的节钺出军,却背信弃义倒戈而回,敌寇还没有进入本国,而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