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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讲她的事,讲她怎么从常家走出来,怎么开保合堂,怎么挺起杨家。总是说周成陵能娶到她是福气,她这个皇后能执掌太医院和上清院是百姓的福气。
听得这些话她不会觉得不好意思,而是觉得心酸。
因为她代替了周成陵。
她愿意从献王太妃嘴里听到更多关于周成陵的事。
后来还是献王太妃身边的妈妈说。只要周成陵去看献王太妃,就会提及她。所以献王太妃才会将她的一切记得清清楚楚。
她嫁给周成陵才是她真正的福气,没有周成陵没有她的今天,没有保合堂没有格物致和,没有无休无止地制造新药,她享受的是她的成功,而周成陵肩膀上帮她承受着一切的压力。
甚至有御史说,本朝皇帝迷恋丹丸更胜先皇。周成陵对这些都不在意,她常常想,如果没有她,周成陵这个皇帝做的会更加轻松些。
这样一来。周成陵的病也不会恶化的这么快。
都是她,让他费尽心血。
早知道会这样,她至少不会让他用尽心思求娶她。
“成陵,”杨茉低下头看周成陵,“我们要试着手术。看看能不能治好你的病。”
这一天还是来了。
她握着他的手,他的掌心很凉,那种凉刺着她的心。
每年冬天都是他握着她的手,现在他的手却比她的更凉。
只要想到这个,就像有一把刀子剜着她的心。
周成陵想要说话。却没能张开嘴,只是缓缓地闭上眼睛又睁开,不说话她也知道他的意思。
这样拉着手坐了一会儿,周成陵反手将她的手指收进掌心里,一如从前为她暖手的样子。
这样的动作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杨茉忍不住眼泪一连串地掉在周成陵手心里,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怕眼前的美好让她更加伤心,杨茉好不容易忍住眼泪抬起头来,看到周成陵黑亮的瞳仁,如同被水洗过般,映着她的脸孔,一如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
人生太短暂。
为何人生总是这样的短暂,这样匆匆一辈子就说完了,这样珍惜却还是要失去。
用过药,周成陵的情况会有短暂的好转,周成陵的意思是在手术前要将所有国事都处理好。
杨茉不放心周成陵的情况,半途中回到内殿里查看,刚走到殿门口,就听到张尔正的声音,“皇后诞下子嗣当承继皇位,若是诞下公主,当打开皇后手中诏书,依诏书所写行事。”
床上的周成陵点点头。
杨茉攥起了手。
周成陵是在交代后事。
一个人的一生怎么可能用短短几句话交代清楚,最后的时刻他还是全都为她着想,从她手里拿出诏书,无论是哪位皇帝登基都会念她的好处。
“皇上是否还是照从前和臣约定好的,若是动用皇后手中的诏书,就照皇上的旨意,准许皇后娘娘搬出宫去,不必移居慈宁宫。”
周成陵又坚定地颌首。
周成陵是要放她出宫去。
因为他知道,宫里没有了他,对她来说就是枷锁,现在他要亲手除去她身上的枷锁。
等到大殿里人都走尽,杨茉才又回到周成陵床前。
周成陵已经十分疲惫靠在引枕上,半天才轻轻地喊杨茉的名字,“茉兰,别哭,别哭……”
杨茉这才发觉她的眼泪又淌下来。
“你要活着,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活着,没有你我活不下去。”杨茉弯下腰扑在周成陵怀里痛哭起来。
不知多久她才感觉到周成陵的手落在她的鬓间。
周成陵格外喜欢用手将她的鬓角抚平,从此之后也许再也没有人会这样做,再也没有人在深夜里给她掖紧被子,絮絮叨叨让她慢些吃饭,将她的脚塞进怀里,握着她的手批阅奏章。
那个人就要没有了。
她不怕寒冷,就怕没有可以依偎的那个人。
她对手术没有信心,手术的结果可能是她始料未及的,她也让人做了不少夹动脉瘤的夹子,可是找不到动脉瘤,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处。
即便是这样杨茉还是打起精神,理智让她不能出任何差错。
交代好一切,将准备出来的手术室看过一遍,杨茉才回到内殿里接周成陵,周成陵正靠在床边眼睛盯着门口,看到她之后脸上才露出微笑。
他在等着她,她要含笑前往,也许这是留给他们最后的美好记忆,她一定要铭记于心,将他仔仔细细看个清楚,不放过一丝一毫,就算几百年后,也能将今日清晰的浮现。
“成陵,”杨茉上前拉起周成陵的手,“都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番外:长相思
杨茉靠在梅香身上喘了几口气,胸口疼得她直不起腰来,手术里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魏卯嘴唇嗡动想要说话却没张开口,谁能劝师父休息,满屋子的人都及不上师父的医术,师父不在这里,谁来主持大局。
“师父,要不然先歇一歇,一会儿再开始?”
杨茉摇摇头,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无法阻止她给周成陵动手术。
解开周成陵的发髻,手指穿过他的头发,这是第一次她这样仔细抚弄他的头发,每次只要她帮他做点事,他总会说,“不早了快歇着吧!”
那种略带严肃的神情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将剃刀给我。”杨茉伸出手来。
“皇后娘娘,”旁边的韩公公弯下腰,“还是让奴婢来吧?”
杨茉摇摇头,唯有她才能从他身上取下什么东西,一直都是如此,这一次她要亲手打理,她还能想到他从镜子里看到没有头发时的表情。
他会皱起眉头,手指却习惯地会拂过她的鬓角,“杨茉兰,你就不能下手轻些吗?”
“我不。”杨茉张开嘴无声地念着。
他只会看着她温柔地笑起来。
我的周成陵,我最爱的人,永远别离开我身边,这是我最深切地恳求,我失去什么都不能失去你,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要握紧你的手,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这样就不会有恐惧。
别死,不是你怕死,而是我怕失去你。
杨茉恍然发现眼泪已经无声无息地淌下来。
万千发丝从她手掌划过。
内侍忙用托盘接好,一根都不敢漏下。
从前不在意,现在一根头发都让人如此珍惜,杨茉眼前一片模糊,长发齐整地落在托盘上。她的眼泪也跟着淌光了。
“梅香,消毒。”杨茉抬起头吩咐,
屋子里安静下来,杨茉的声音格外的清楚,“为什么要在枕颈区做开口?”
萧全道:“出血少。那里血管分布少。”
“病患明显颅内压增高。术前我们该做什么?”
魏卯立即道:“穿刺减压。”
杨茉点点头,至少她身边还有一群初探现代医理知识的徒弟们,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努力。
杨茉看向对面的济子篆。“我们开始吧!”
……
手术中杨茉连着吐了三次,脚下如同踩了棉花,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
等到将硬脑膜剪开,杨茉觉得周围所有一切都在这时候凝固。
不亲眼看到永远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形。
非要等到这一刻发生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杨茉想起周成陵迎她进宫时的情形,他穿着一身吉服站在台阶上,一步步地向她走过来,那时候喜乐声响,群臣跪拜。
他走到她身边。喊了她一声,“茉兰。”
一切情景在她眼前。
“唉。”杨茉下意识地回答。
跨越了几百年来到这里遇到周成陵,她一直以为是上天眷顾,否则为何如此安排,她一直以为他们会不同,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们都能跨越。上天不会给你跨不过去的坎,即便周成陵有头疾,她还是能用现代的医术将他救回来。
她根据周成陵的症状分析动脉瘤到底长在了哪里,她认为最可能在的地方就是这里,她将动脉瘤的架子都准备好了。可是打开却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错了,她完全错了。
动脉瘤没有在这里,她没找到,她救不了周成陵。
她不能再拉着他的手,再和他相知相守,她就这样眼睁睁地要看着他离开。
他们究竟还是一对普通人。
杨茉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很沉,越来越沉,沉的她已经支撑不住。
“皇后娘娘……师父……”
耳边传来呼喊的声音。
……
“皇上在哪里?”杨茉醒过来立即看向身边的女官。
女官忙上前禀告,“娘娘放心,皇上在内殿里歇着,保合堂的先生都守在那里。”
“扶我过去。”杨茉支撑着起身,女官想要上前劝,却被杨茉看了一眼忙闭上了嘴。
若不是她昏过去,她一定会陪在周成陵身边。
大殿里静悄悄的,女官、内侍们站在两边,太医和保合堂的医生站在屏风里侍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杨茉身上。
杨茉径直走进内室看向床榻上的周成陵。
他静静地躺着仿佛睡着了般。
屋子里的床铺,被褥都是干净的,衬得他的脸上也是一尘不染,他的眉眼舒展着,看起来那么的安详,就像平日里睡在她身边时一样,她好累,好想躺在他身边睡一觉,一定会睡的很安稳。
她会比他更晚醒过来,直到他在她耳边说话,她才会睁开眼睛。
杨茉想着微笑,这时候她的笑容一定很纯粹,因为她满脑子里想得都是他们的幸福。
旁边的人看到不禁怔愣。
“都出去吧,”杨茉低声吩咐,“这里有我在,你们都退下去。”
魏卯几个面面相觑,半晌放下手里的东西退下去,屋子里只剩下春和在一旁伺候。
微风吹动了幔帐,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
杨茉挪动着躺在床铺上,握着周成陵的手,挤在他身边。
“春和,你也下去等着吧,有事我会喊你。”
这一刻属于他们两个。
春和应了一声。
好久没一起躺躺,周成陵总是那么忙,她有时间就翻看医书和各种文书,好不容易躺在一起说说话,她也是先睡着的那个。
想到这里杨茉心窝里顿时传来一阵疼痛,心脏快速地跳动,让她透不过气来,杨茉抬起手想要喊人,手臂伸直却又放下,也许这样很好,也许对他们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
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周成陵的病,她找不到病因所在,已经没有了救他的法子。
与其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不如将她的生命也停在这里。
人人都知道,周成陵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可是只有她知道,失去他,心头是什么样的痛。
相爱是两个人的事,相思却是一个人孤单到老。
她不愿意做那个留下来的人。
杨茉紧紧地抱住周成陵,躺在他的胸口,觉得他仿佛不再那么凉了,不知是她越来越冷,还是他越来越暖和,他们的温度渐渐一样。
累了,或许再睁开眼睛,就又在一起了。
如今他要走了,也到了她该走的时候,再也没有什么可留恋。
她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到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