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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旅行箱,一个猫笼,一个硬盘,一只猫,这就是我从这个住了四个月的“窝”里带走的一切,剩下的留给了那个很少见面的房东,或许这些东西可以知道我是谁,但却无法追踪我的脚步。我将去另外一个地方,开始另外一段生活。
总是这样,我的生活被一次次搬家割裂成一段一段,有些时候我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日子在这些碎裂的回忆里慢慢腐烂的声音。我的生活颓废邋遢,肮脏不堪。一个女人应该有的安宁幸福我全都没有,当然,也没有男人。
男人不会陪伴我这样的女人,所以我养了一只唠叨的猫,勉强算做我“刀手”生涯中的伴侣。
但是母猫对于它的诱惑力总是大一些。
深渊
在一百八十公里外的另一个城市,我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一个安身的小房间。证件用的是第三套方案:一个工作很烂,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考取研究生文凭的年轻女人。年龄和摸样都无懈可击。
第一件事,是电脑和网络。房东不住在这里,但是她的儿子离开前很热心地帮我把新买的电脑搬进房间装好,眼睛时刻不离开我的低胸上衣。
房东很骄傲地说她的儿子学习很好,在读10年级,肯定能考上好的大学。
我瞄了一眼男孩颌下的茸茸胡须,心想,现在的的孩子都早熟。
第二天凌晨两点,我连上了“深渊”。
网络有很多层面,一般的人都只喜欢在表层游走,享受那些被电波刺激大脑带来的虚象或者信息。很久以前有些人打开那些对他们是关闭的门,于是被称为黑客。后来人脑——网络链接建立起来,有些人发现某些地方没有门,却从来无人涉足。在这些被遗忘的角落里堆积着古老的数据,消失已久的数据,甚至本以为已经被删除的秘密。
我们把这种地方叫做“深渊”。
很多人乐于做政府雇佣的“潜手”,凭着自己微末的技巧,从古老的深渊中挖掘数据,转手变成钱,运气好,还能发一笔财。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乐于做潜手,有些人喜欢用更加边缘的形式挣钱,或者干脆从政府的口袋里抢钱,我们把自己叫做“刀手”。
我连线的时候,阿克夏一直陪伴着我,猫不能连线,说这些话的人肯定是傻子。二十年前有人说人类登不上火星,十年前有人说人脑和网络无法连线,五年前有人说猫狗不会说话。
事实证明,他们都是白痴。
虽然在表象层面如鱼得水,但是一旦要潜入深渊,阿克夏就乖巧地停下脚步,它不喜欢那片巨大渺远的数据空间,只是在深渊之外梭巡,为我提防政府的探查程序。
很多人不知道如何找到“刀手”的深渊,他们盯着那些空置的服务器,,挂机的电脑,却不知道有一种深渊正在和他们擦身而过。
“刀手”们利用的是正在运转的服务器,尤其是那些庞大的网络游戏数据库,以见缝插针的手法,建立自己动态的空间。
我穿过《群星世界》的游戏数据,在一团迷雾般的运算中找到一扇伪装巧妙的门。清晰得仿佛刻在记忆里的密码如流水般淌出,幻景中的那扇门应手而开。
我从来不把必要的程序放在硬盘上,一个聪明的刀手所使用的程序都在网络隐秘的深处,作为自己头脑最灵巧也是最强大的外延。
同样的道理:如果一个刀手被别人掌握了数据库里的资料,他也就被别人捏在了掌心里。说老实话,那个男人举起写有“刀手”字样的纸条时,我几乎吓得尿了裤子。
数据库里有被人窥视过的痕迹,有一些精巧,小心的掩饰,却还是不经意间留下了尾巴。另外一些痕迹还很笨拙,却干净利落地斩断了来源,无法追踪。我感到寒冷掠过脊背,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深渊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没有谁能了解,和你接触的或者是窥视着你的人,是一个政府的潜手,还是一个刀手,或者是一个隐藏在浩瀚数据中的幽灵鬼怪。潜手和刀手中流传着一个说法:有些深渊绝对不能尝试,那里潜伏着巨大而无法理解的存在,凡是前往那里的家伙都被卷进了数据的旋涡,一去不回,留下僵硬的身体,躺在医院的植物人特护病房里。
“你找到那个混帐了?”阿克夏的意识游移过来。
“我倒宁愿没找到。”我带着阿克夏在数据中穿梭,把一段段记录卷轴般展开,“你看,这些痕迹是我们走了以后政府的潜手进出我的数据库留下。但是这个留下很笨拙痕迹的家伙,注意到了么,还是个新手,但是干净利落,能做到这样的,就只有……”
“嘘……”
阿克夏挥动了一下爪子,从线上断开了。我也发出了离线的指令,仿佛从温暖的水池中硬生生将自己拔出来一般,我恋恋不舍地离开网络,回到冰冷刺骨的现实。虽然难受但是有些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在网络中谈论。
“你的意思是有‘渊隐’盯上我们了?”阿克夏烦躁地磨着爪子,“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要知道,我们已经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了。”
“那得接了生意才知道。”我调出那些数据,“13709015577;许梁。让我们明天和这个大学教授好好谈一下吧。”
父女
破解进入许梁的私人电脑很容易。下午五点,他还没有下班,我就已经了解了这个男人的基本情况:工作很顺利,妻子早逝,女儿许昱患病,在上海市中心医院疗养。在女儿患病前,他似乎没有什么工作之外的兴趣,但是在女儿住院以后,他开始在网络上搜索各种关于“刀手”的传说和故事,这类资料几乎装满了整个硬盘。
阿克夏拿了几个数据,一头钻进了上海市中心医院的数据库里。我们默契地配合着,很快就找到了许昱。
她在单人特护病房,症状是精神分裂。
和别的病房里那些狂躁的疯子不同,从监视器里看过去,许昱显得非常安静。她蜷缩在病床上,清澈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床头的电脑。在病房记录里,我了解到电脑是许梁为女儿配备的,因为如果没有电脑,她就干脆绝食抗议。
门开了,许梁提着饭盒走进病房。一名护士陪在旁边。
“许昱?”许梁小心翼翼地看着女儿的反应,轻手轻脚地把饭盒放到床头柜上。
女孩转过头,看了许梁一眼,那不是一个疯子的眼神,相反,那眼神太冷静了,冷静得不像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她的嘴唇翕张了两下,似乎要叫“爸爸”,却没有叫出口。
“小昱,吃饭了。”许梁在床边坐下,打开饭盒,却小心地和自己的女儿保持一定的距离。
“谢谢。”女孩礼貌地接过饭盒,文雅地一点点吃下去。我注意到她用的是刀叉,而不是筷子。
病房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父女二人相对无言,明明是至亲的骨血,却像陌生人一样,保持着礼节的疏远。一丝细微的痛苦,镜子般映照在两人相似的脸庞上。
女孩吃完饭,许梁收拾好东西,站起身来:“我走了,许昱。”
“嗯,再见。”
自始至终,她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
我叹了一口气,从医院的监视系统脱离出来,逐步清扫着自己的痕迹,退出网络。头痛这个时候才穿过神经屏袭击我的意识,带来阵阵眩晕和颤抖。我踉跄着走到厨房吞下药片,抓起一杯水灌进嘴里,回头又坐在了电脑前。
“不休息一会么?”阿克夏问我。
“不用。”我盯着屏幕,“剩下的事比较简单。我大概猜得到是怎么回事。但现在的关键,是让这个大学教授相信我们。”
“书读得太多的人都很好骗。”阿克夏打了个哈欠,在我腿上盘成一个热乎乎的大毛球。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对手机的追踪显示:许梁到家了。
我启动了他的电脑,在屏幕上打出一行字:“你在找我吗?”
我猜他一定被吓得半死,因为从电脑的麦克风里传来东西破碎的声音。
“我是刀手,你在找我,是吗?说话,我听得到。”我补充。
他发出一些类似被掐住脖子的鹅那样古怪的声音,我把他电脑的音箱切换到语音合成,开始飞快地打字,在那边,发出来的是一种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的恶心声音,足以让人对刀手厌恶而畏惧。
“我知道你在找我。”我说,“你要我做什么?你付出多少报酬?还有谁知道你在找一个刀手?”
他缓了一阵子:“我要……我要你找一个人。”
我笑了:“找谁?”
“我……我的女儿。”这个大学教授突然像无助得像一个孩子,“我要你帮我找我的女儿,我被上传的女儿。”
“你的女儿没有被上传,她现在正在你们最好的医院里接受最优秀的神经科医生的治疗。”我冷笑起来。
“你,你怎么知道?”他声音的恐惧,仿佛我能透过网络咬他一口似的。
“因为我是刀手。”我回答。
“她不是我的女儿!”许梁咆哮起来,“我知道她不是!”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我知道她不是,我的女儿被上传了,鬼才知道她身体里面现在是个什么东西!我要你找许昱回来,多少钱也无所谓,我要你找她回来!”
我看了一眼阿克夏,他打了个哈欠,点点头。
我叹了口气:“先说明,我不一定能找到你被上传的女儿,所以我不会先要你的钱,等有了线索,我自然会联系你,不要再去找别的刀手,否则我不能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你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我答应你。”没有犹豫,迫切的回答,可以感觉到他的绝望。上传这种严重违法的行为,除了找刀手,他也确实没有别的选择。
“那么。”我缓缓地说,“把你女儿的事情详细地告诉我。”
电脑的那一边,许梁絮絮地说,电脑的这一边,我点燃一只烟,静静地听。
这个大学教授说,他的女儿一直是个“很听话的乖孩子”,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迷上了虚拟现实游戏,沉溺在里面无法自拔。他用了所有的办法,就是没有用。终于有一天,她上传了自己,只留给父亲一条短信:我累了。乖很累,不乖也很累。爸爸,对不起。
其实许昱的故事和每一个上传自己的人都差不多。一个独生的孩子,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什么真心的朋友。每天都听话地上学放学回家吃饭睡觉。学校和家两个支点撑起一个精致的笼子,孩子在里面,以为这就是整个世界。
直到有一天,她迷上了网络。
我明白那种感觉,打开网络,信息象洪水一样冲击你,告诉你这才是完整的世界;但是离开网络,你发现洪水退去,你仍然在笼子里,寸步未移。你想得到那个世界,想进入那个世界,想拥抱这片崭新的天地,可是你发现,现实、自己的身体、家人的爱、都沉甸甸地坠着你,仿佛囚牢里的锁链。
在一个秘密的上传站点,有一句话,红色的粗体,很醒目:
上帝把人放逐出乐园的时候说:给他们爱吧,这是最好的枷锁,只要他们还被爱捆绑,就永远无法回到天堂。
这句话在网络中广为流传,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笼子里挣扎嘶喊,想要得到新的世界,他们其实都很迷茫。很多人觉得:得到新世界的代价是失去旧世界的一切,谁会做出如此重大的抉择?
但是我知道,那些上传自己的人,抛弃过去的理由其实很简单。
是的,我知道。
比如许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