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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知道,那些上传自己的人,抛弃过去的理由其实很简单。
是的,我知道。
比如许昱,她想要的,无非是一个比较轻松的生活。
再比如林雨,她上传自己无非是她坚信:在现实生活中一无是处的她,能够在网络里大展拳脚,干出一番事业,让那些曾经将她视为垃圾的亲戚朋友邻居对她刮目相看。
但是她们都错了,网络不是现实世界,在电子流中他们不会睁开眼睛就找到一片坚实的土地和碧水蓝天。网络的深渊就像一片海洋,把每一个投生其中的人都吞没,洗涤。
绝少有人知道:在深渊的更深处,无论是程序,潜手,还是刀手都很难到达的地方,潜伏着怎样巨大而幽暗的存在!那里是一切非法的数据,上传的意识,被破坏的程序,被抛弃的人工智能混杂,蛰伏,孳生的地方。在那里的意识,有些用上传的人类思想作为核心,有些只有程序的拼接和生长,他们巨大,庞杂,无所不包,却又一无所有。
它们称自己是“渊隐”。
政府其实知道渊隐的存在,多次扫荡过渊隐藏身的地方,但渊隐比程序更聪明,比潜手更灵活,就像网络表象下的条条暗流,就连最狡猾的刀手也难以捕捉它们的存在。在网络中,自行孳生出意识的可能性不比猴子写出《哈姆雷特》更大,所以政府采取了釜底抽薪的办法:禁止一切意识上传的行为,并将其列为重罪加以处罚。
那些上传自己的人们中,百分之八十的意识被政府的搜索程序撕碎,百分之十的意识被分解成一个个数据包,成了渊隐们充实自己的粮食,还有百分之十成为渊隐,在数据中流窜,躲避政府,也躲避同类,他们撕裂别的意识来填补自己对信息的讥渴,嗅探甚至引诱那些有上传意向的人,伺机抢夺空置的身体。
但是只有百分之一的渊隐,可以幸运地找到一个把自己上传的傻子丢下的身体,重新回到现实世界。
也就是“借尸还魂”。
我猜想,也许在某个时候,那个叫许昱的女孩听到网络深处有一个低语呼唤着她,诱惑她前往,只是她不知道,这一步迈出,得到的不是脱胎换骨,而是万劫不复。
许梁告诉我,当他收到女儿的短信,从学校赶回家里,看到女儿在电脑前的背影,舒了一口气,但是当他触到女儿回过头来的目光,他却感到恐惧,那眼神分明不是他的许昱。许梁罗里罗嗦地列举了后来女儿和以前不同的例子,我只是简单地敷衍过去。为人父母总是对自己的孩子有一种敏锐的直觉,我相信他的判断。
因为每一个有上传意向人身后都会隐藏着一个甚至更多渊隐,他们静静得潜伏在那里,引诱着,鼓动着,当上传的意识一离开头脑,他们就回争先恐后地去抢夺那个已经没有灵魂的躯体,鸠占鹊巢。
至于那个离开了躯体的意识,她的命运就只能取决于百分之一的机会,和百分之九十九的运气。但是只要能够成为渊隐,那么她要追踪到我这样的刀手,还是轻而易举的。
许梁说,后来他又收到一条短信:
爸爸,找刀手,帮我。
下面是我的地址。
正是这条短信让他下了决心,将“女儿”送进医院,然后捏着鼻子走进我租房的市场。
无处归去
漫长的叙述结束时,已经是凌晨四点。我的头痛得仿佛要裂开,纷杂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奔流,胀得耳朵嗡嗡作响。
吞了两片药,一点作用都没起,我发狠地有吃下三片,关了电脑,按着头晃到厨房,用已经没有热度的水泡了一包方便面,半生不熟地吃下去,回到屋里,一头扎进从打开就没叠过的被子里,衣服也没脱,就昏昏沉沉地跌入了梦乡。
一直睡到下午两点,我才有力气爬起来,草草抹了把脸,揣了点钱去楼下的超市买东西。提了一大堆食物和猫粮,突然看到一个公用电话亭,迟疑了好一会,还是走过去,拨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喂,你好,找哪位?”
“妈,是我,夏雪姣。”
对面突然就安静下来,很久很久没有声音。我拿着话筒,手微微地颤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有了勇气,等着,等下去。
“夏雪姣,你现在在哪里了?”好一会,妈才找到话说。
“我调到嘉兴上班了。”我开始撒谎,每一次都是这样撒谎,其实我怀疑,妈早就知道我在干什么了。
“是个不错的地方啊。闺女,好好工作,好好照看自己……”妈的声音低了下去,“啥时候,也回家一趟吧。”
“嗯,过年吧。”我说。
每一次都承诺了过年的时候回家,每一次我都窝在不属于自己的房间里,抱着阿克夏,睁着干涩的眼睛,听着新年钟声冷酷地响起,想着自己无法向母亲兑现的承诺。
看到我无精打采地回来,阿克夏跳上桌子:“又给你妈打电话了?”
“嗯。”
阿克夏添添自己的爪子。“给自己找郁闷哈,你这不是?”
“我乐意!”我没好气地回它。
“想哭就哭,夏雪姣。”阿克夏的声音听起来有种饱经人情世故的感觉,但是胡子上还沾着猫粮的样子实在缺乏说服力。
我耸耸肩,抓起装钱的信封,点出三分之二的钱,分成两份。
“要去汇款?”
“嗯,老样子,一半给妈,一半给周阿姨。”我把钱揣进兜里。
阿克夏用粗糙的舌头添着我的手指。“出门别忘了带药。”
“我知道。”
从邮局回来,我和阿克夏结结实实地吃了一顿,然后我再次倒头大睡,直到第二天早上。
充沛的精力和体力是寻找渊隐的前提,我吃足了抗排斥反应的药,睡饱了觉,爬起来又吃了一顿,喝完牛奶,我打开电脑,连线。
许梁说他的女儿沉迷于《江湖无限》这个游戏,并且强烈建议我去游戏里寻找他女儿上传的意识,但是我用了更简单的方法:沿着电脑中上传数据包的痕迹查找。
在第一个节点,痕迹就断了。这在我意料之中。阿克夏那边已经下载了女孩电脑里的游戏数据,开始在《江湖无限》中寻找游戏手法类似的ID。
“没有。”它说,“干干净净,比最狡猾的耗子留下的痕迹更少。”
“政府的数据库里也没有捕获或者清除类似意识数据包的记录。”我回应。
“那里还有线索?”阿克夏问。
“深处。”我回答,“最深处。”
要找到一个渊隐并没有那么容易。更何况是寻找一个特定的渊隐。现在有两个可能:女孩自己还是渊隐,或者更糟,被其他渊隐分解成碎片,包裹在不同的意识里。我调整了自己的模式,开始寻觅。
要知道:“连线”和“上传”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用一个比较恰当的比喻:连线就好像坐船在河上漂过。而上传则是将你直接扔到水里,你要学会在水中如何看,如何呼吸,如何生存。从前的一切概念全部被颠覆,你必须在被吞噬之前,就把自己变成一条鱼。
我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从游戏入手:女孩如果很喜欢这个游戏,初入网络,对一切尚且懵懂的她一定会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直奔游戏而去,在断了痕迹的节点和游戏服务器的节点之间,我小心地寻找着,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信号一:九月二日。也就是女孩上传那天,游戏三区第六服务器出现卡机,强行弹出,掉线情况。
信号二:这个服务器的负载经常过大。
信号三:从这里曾发出一个追踪程序,虽然目标不明,但是位置是在宁波市。那是我曾经呆过的地方,却被许梁吓得搬了家。
是这里了。阿克夏说。
我深深潜入下去,服务器里有一连串的存储区域,巧妙地分布在不同的地方,连贯、完整,但是不容易被人发现。
我打开了那扇门。
连绵的金色灼痛了我的双眼,晚秋的霜为大地涂抹了一层淡淡的白色。稻田已经收割,高高的扬树立在路边,玉米金黄的穗粒映着碧蓝澄澈的天空。
“怀念吗?夏雪姣,怀念你的家乡吗?”
淡淡而庸懒的声音,低矮的平房里走出一个女孩。是许昱,小小的鼻头,圆圆的脸,洋娃娃一样笑起来很可爱。
但是那双眼睛,黑色的,夜空一样渺远,深不可测。
“或者我应该叫你吉兹娜?”她笑了起来,“好久不见,老朋友。”
“……斯特拉?”我艰难地吐出那个代号,四周的风景突然间翻滚起来,化作无数奔流的色带,仿佛一条彩虹甬道,一头是我和阿克夏,一头是斯特拉—许昱。
“我一直在等你。”女孩笑了,转了个圈,短裙飞舞成好看的花朵,“我把意识下载到这个身体之后,那个傻姑娘却后悔放弃身体了,其实她不应该追踪你,也不应该把地址通知她的父亲,如果她一直躲在这个服务器里,我通过精神病院的电脑,根本追踪不到她。”
我一阵心痛。
“你偷了她的身体,现在又吃了她的意识?”我问。
“别做正人君子给我看。”她秀气的脸上露出冷漠的嘲讽,“你做的事情又比我好多少?”
“那么你现在有多少是许昱?”
“很多,接近百分之四十。”她摊摊手,“这么大的数据,我怎么肯分给别人?我把她拆着吃了,和我的数据放在一起,还需要时间慢慢消化。”
我望着她,在她幽深的双眼中读出熟悉的饥渴。虽然每一个渊隐都孳生于上传自己的人类意识,但是似乎每一个渊隐似乎都渴望回到现实。
“你就这么想要身体?”我轻声问。
“你自己有身体,就不让别人有?”她抬眼看着我,“那么多渊隐,都在找身体,甚至抢夺身体。我看见了这个,就拿过来,有什么错吗?”
“下载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我苦笑起来。
“可是,我想要,我想要能够拥抱的手臂,我想要能够流泪的眼睛,我想要一个身体,我想……”她转头看向远方,沉默了好久,“我想回家。”
一个渊隐吞噬另一个渊隐,人格会融合在一起,那一刻我无法分清:想要回家的,是那个在深渊里奔流以久,很久以前就将身体放弃了的存在,还是那个傻傻地冲入网络,再也无法回头的女孩。
“没有那么容易。”我说,“就算你已经把渊隐巨大的意识塞进人脑,你也必须终生服用黑市上抗意识排斥的药物。”
“那不关你的事。”她说。
“好吧。”我回答,“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问吧。”斯特拉—许昱耸耸肩,“快点,护士要查房了。”
“你说你想回家,可是你想回哪个家呢?是斯特拉在美国的家,还是许昱在上海的家?”
她呆住了,好一会,她才抬起头,用幽深的黑色眼睛惘然地望着我。
“我……我不知道。”
我快意地笑了,开始逐步退出深渊,当我就要断线的时候,深处飘来斯特拉—许昱的叹息:“吉兹娜,你有能回去那个家呢?”
疼痛猛地刺中我的胸口,我伤害她的利剑转过来穿透了我自己的情感。那个在阴霾天空下悠闲而安逸的城市,和群山间被白雪覆盖的安静小镇的残象纠结在一起,哽住了我的咽喉。
“妈妈……”我喃喃自语,却不知道自己呼唤的,是林雨的妈妈,还是我的母亲。
母亲
我是在上大学的时候把自己上传的,那个时候很傻,跟着自己喜欢的男人一起进了网络,才发觉自己